第69章 天子門生[VIP]
正所謂“攘外必先安內”,大周建立至今不足六十載,雖然頻頻與外族有摩擦,但還沒到大戰一觸即發的地步。
對神龍而言,朝廷內部的事物才是亟待解決的。
不論什麽情況,先立個美好的人設糊弄外人,讓外人還沒見到自己就現有一個好印象,也能讓日後相見,互有所求的時候相處更為融洽。
崔皇後是個聰明通透的女人,神龍不擔心自己母親突然轉性想要與自己争權,所以神龍以“孝”為藍本,擴展自己的人設。
而既然是“孝”的孩子,父親剛剛過世,怎麽能有心情處理朝政呢?
神龍借此辍朝三月,不肯讓臣子一股腦的進宮堵到自己面前,而是一個個接見臣子。
這時候神龍仍舊住在後宮,而先帝嫔妃未能全部搬離的好處就凸顯出來。
有正事、實事需要彙報的臣子會開門見山的詢問新帝意見,并給出建議,說完立刻就走;而那群只想雲山霧繞說假大空廢話的臣子很快會被進門提醒時間的內侍燥得不敢多停留,讓神龍的耳朵也能少受點罪。
臣子們正在試探新君的時候,雖然希望新君軟弱,能讓他們多從君王手中攫取些權勢,卻不願意一開始就對新君威逼太過,令新君記恨自己,成了出頭的椽子。
在這樣的情況下,能夠出入宮廷而無禁忌的只剩下兩種臣子——要麽年老得沒剩下幾顆牙齒,不擔心他們和宮妃鬧出三五事;要麽如同典籍一般才學品德被天下歌頌;要麽是皇親國戚,不用擔心被人說嘴。
——更何況,典籍的年歲也不小了,他都五十多歲了,還怕什麽?
于是,神龍驚訝的發現能出現在他面前的大多是群老爺子,真正被泰興帝重用的那群朝堂的中堅力量反而很少出現在自己面前。
新帝臉上神情太古怪,周記好奇道:“陛下怎麽如此表情,是否宮中出了大事?”
神龍苦笑着在坐在他面前的臣子之間比劃了一圈,“太師難道沒發現,如今能坐在朕面前稱一聲‘國之肱骨’的都愈天命之年了麽。”
最老的老臣擁護自己當然是好事,可依靠老人必然要面對,對方随時可能故去的風險。
一旦老臣過世,那麽他們留下的巨大權利真空就會成為另一處全是争奪的戰場,若新君沒有足夠資歷、足夠信任的臣子填補,就只能眼睜睜看着大好權勢落入他人之手,再想收回,難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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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記、典籍這群老臣聞言只能跟着搖頭嘆氣,他們年老,經歷着病痛,腿腳不靈便、眼神也昏花,早過了堅信自己能夠長命百歲的年紀,聽到新君的回答都知道這是君主推心置腹的擔憂了。
“自先帝過世後,陛下一直囿于後宮,時時傳出悲傷過度、無法上朝的消息,老臣還以為陛下心中怯懦。原來陛下心中已有成算了。”
“成算說不上,但确實有個想法,希望幾位能幫朕參詳。”神龍謙遜的表達了自己的态度,“父皇性子疲懶,對朝政說不上關心,因而這二十多年間提拔上來的臣子大多敏于言而讷于行,鬧出亂子甚至習慣推诿責任。朝堂上官官相護,甚至有結黨的态勢。朕想培養一些真正的‘天子門生’,以一代新人換舊人。”
神龍的計劃目标很明确了,老臣都懂得了他的意思。
典籍直接擡手阻止神龍說這些太過高屋建瓴的觀點,直接問,“陛下具體打算如何實施?”
“恩科。”神龍眯着眼睛露出一個清爽而自信的笑容,“朕為太子時,先帝下诏開恩科;如今朕得登大寶,自然還需一場恩科。只是既然上一場恩科剛剛結束,還未開展殿試,不如合二為一,直接在殿試上多取一倍的舉子。”
“人多了,才好辦事。”神龍飽含深意的回答。
典籍聽懂了神龍的意思,當即忍不住哈哈大笑。
官位只有那麽多,既然新君欽點的年輕官員多了,那麽安置他們就成了問題,稍微讓人煽動一二,就可以讓有位而無官的年輕舉子們坐不住。他們會很快意識到只要沒本事的官員從官職上滾下去,自己就有位置可以做了。
周記不像典籍一樣當了多年的閑雲野鶴,聽了新君的計劃之後卻皺緊了眉頭,憂心忡忡道:“陛下可知,如此一來,極容易釀成朝臣相互陷害的惡事,導致朝堂風氣變壞。”
“難道現在朝堂的風氣就好了麽?”神龍直白的點出問題所在,“朕不怕朝堂風氣變差,廷尉府和大理寺留着是做什麽的?不就是專門懲治作惡的官員的麽。這兩個地方過去一直太軟了,除了替父皇打打不順意的官員板子,根本沒什麽大用處。亂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藥。胡人這些年越來越不老實,若不能在他們下定決心南侵之前肅清朝堂,以現如今朝堂官員事事推诿的作風,定會釀出不可估量的慘禍。”
“可三年不改父志,陛下到時候準備如何應付言官?言官的嘴是世上最狠厲的刀子。”
“這個倒是好辦。”神龍笑嘻嘻的從荷包裏掏出一把打成各種逗趣模樣的小金錠,随意丢在桌案上,“錢是好東西,誰家都要過日子。縱然言官自己不在乎,但為他們持家的妻室總不會不在乎。”
“禦史臺中官員要麽家貧無錢,要麽出身大家士族,有的是家人親眷要養活。他們手頭都不寬裕。我大周立朝至今,行使的依舊是建國初年定下的薪俸标準,可物價也漲了不止三成。薪俸早已不夠過活了。朕不會如父皇一般,朕的後宮浪費布料國庫那麽多的錢財,朕身後也不必大筆財資陪葬,這兩筆銀錢生出來,每年國庫就能多出至少一倍的銀子,拿去為官員提薪俸吧。”
“陛下!”老臣們徹底被吓到了。
事死如生,國庫每年收上來的賦稅,其中三分之一拿出來給皇帝修陵,任何人都不會反對,甚至可以說臣子們樂于國家以如此多的錢財來侍奉君主,即便是強調生活簡樸的皇帝,對待身後事也極為慎重,不可太過簡薄。
可按照新帝的意思,若能為國庫一年省出一半的銀錢,豈不是意味着他完全不打算修陵,等到死了的時候直接把屍身往棺椁裏一裝就能入葬?
“陛下,簡樸是好事,可也不要苛責自己太過了。”典籍擔心小弟子年輕,還不明白修陵的意義,趕忙勸阻。
“老師,朕不信鬼神,不信身後。人生在世,只有這一口氣的功夫,若是生時不能做個明君造福天下,死後坐擁萬千財資也買不來任何事情。生而有功勳,就是死後最好的陪葬品。朕不需要國庫的銀錢修陵。”
說了你們肯定不信,我甚至覺得火葬比以後被人盜墓強!
可惜火葬之類的話不能說,對“古人”來說,毀壞屍身的行為跟毀了他們投胎做人的機會差不多了,會讓人以為自己喪心病狂,而且和臣子們有不共戴天之仇才想出如此陰損的辦法。
神龍确信自己要是敢提出火葬的概念,其他事情做得再好,死後谥號都逃不開個“戾”字。
……等等!
神龍疑惑的看向老臣們,“父皇的谥號,是不是還沒拟定?怎麽沒人提醒朕這件事情。”
典籍委婉道:“不是歷朝歷代的帝王都有谥號。”
周記對泰興帝積怨已久,面對這個問題也是分外的不客氣,“先帝一輩子沒做過一件利國利民的事情,最大的貢獻大概就是年年從民間征選美人,召進宮中生孩子。陛下若非要給先帝拟定谥號,想要‘玄’還是‘和’?”
“玄”是不戀戰權位,“和”是推能讓賢。
前者嘲諷泰興帝一輩子都沒管理好朝政,後者嗤笑天家兄弟阋牆,哪一個貼到腦門上,等到史書流傳開,也足夠泰興帝被青史蓋章是個徹頭徹尾的垃圾皇帝了。
沒想到周太師表面上不說話,暗地裏對泰興帝怨念如此深重。
神龍聽得想笑,但在孝期要始終做哀戚的神态,不能喜笑顏開的。所以神龍不得不苦苦忍耐,勉強按捺住大笑的沖動,咳嗽幾聲。
他認真說:“嘉裕郡王乃父皇同胞親弟,朕如今在世血緣最近、輩分又高的皇室宗親。若父皇不能有個體面的谥號,嘉裕郡王一定會出來說話,以此挾制朕。”
神龍雙手攤開在膝蓋上,神色坦然,完全不避諱提起自己的短處,“不瞞在場諸位,朕未婚配,三年之內也不可能成婚。沒成婚的帝王多少有‘孩子’意味,嘉裕郡王垂涎龍椅多年,他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嘉裕郡王降爵的理由是‘縱奴行兇’,這在皇親之間實在算不上丢人的理由,不能以此将皇叔趕出朝堂。”
“陛下年歲不算小了,唉,可惜太後娘娘挑得太仔細了,否則陛下現在早就娶妻了,有一房妻室在,不管能不能忙得上陛下,陛下總不會因此受人掣肘,平日裏也能少些煩惱。”周記真心實意的感慨。
他覺得新君沒娶妻一項實在是個太過明顯的弱點了,誰想要拿捏都能夠以此生事。要是現在有個妻子,哪怕能力不強,可外人也找不到理由說嘴啊。
神龍擺手笑道:“沒有妻子也未必是壞事,若是外戚胡為,更是為朕添亂了。”
沒老婆的問題只是“沒老婆”,要是有了妻子,外戚鬧出的麻煩就花樣百出了。
周記聽後嘆息一聲,完全沒注意到典籍瞬間坐得筆直,滿臉正直,仿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弟子對新帝的觊觎之心。
典籍義正詞嚴的岔開話題,“陛下能看出嘉裕郡王野心,也有針對的辦法吧?”
神龍苦笑,“嘉裕郡王做事小心謹慎,如今又因手下仆從降爵罰俸,對外人而言,實在是個照顧自己的人‘仁君’,朕若真要動他,怕是連宗室都會擔心朕是不是太心黑手狠了。所以,朕面對嘉裕郡王,其實是狗咬王八,無處下口。”
“……這話太粗俗了,誰在陛下面前胡說的。”典籍強忍着笑問。
神龍這才發現歇後語用得太順,一下子把自己和嘉裕郡王都罵進去了。
轉移話題大法神龍也很精通,他立刻說:“殿試拖了許久,傳令,大朝重開後,讓舉子們入宮參加殿試。”
他好久沒見到穆懷淵了,給穆懷淵做主考官。
嗯,天子門生,以後穆懷淵見到他要叫“老師”,可真是有生活情趣啊。
作者有話要說:
神龍:馬上就是穆懷淵的“老師”了,好興奮,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