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承君此諾[VIP]
大周民風不算開放,日常對年輕男女交往多有束縛——當然,大多是以控制女性行動來達到這一目的的——可規矩說白了是限制普通百姓的,對高門大戶約束力要低得多。
在高門世家看來,他們更需要繁衍生息。高門在講究“娶妻取賢”的基礎上,也樂于看到小夫妻們相互喜歡,這樣才能把小日子過得和美,而不是冷冰冰的。因此在特定的節日,就成了男女相會無忌、促進佳偶的日子。
上元燈節和花朝節便是約定俗成讓女子随意出門活動的時候。
上元燈節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意味實在太過明顯,崔皇後認為日子不好,把神龍拘束在宮中,不允許他出門亂走。神龍想要出宮“偶遇”穆懷淵沒能成行。
終于到了花朝節,連崔皇後都覺得日子很好,大張旗鼓的派了二百個禁衛陪着神龍出門踏青賞花,保證神龍安全的基礎上可以想去哪裏去哪裏。
這種特別的日子裏,如果神龍直奔安平大長公主府,那麽很快就會有人發覺,安平大長公主府上只有穆懷淵一個年輕人,進而對兩名少年之間的關系産生懷疑。
神龍不想給即将開始恩科的穆懷淵找不痛快,他索性拿出一國太子的權利,直接在洛水一處岸邊現場,利用帶出宮的家具擺出以文會友的架勢,現場烹茶,招待往來的年輕男女。
太子養在深宮內苑,能有機會見過太子的幾乎都是天子近臣。即便是能入宮請安的近臣家眷,想要看到久不現于人前的太子也極為難得。
今日太子在洛水之陽公開出現,怎能不讓人好奇,想要去湊個熱鬧呢。
高門子弟無論男女都不是扭捏性子,沒多一會,他們就乘車而來,聚集在神龍支起的涼棚邊上。
神龍的伴讀們得到消息立刻就趕來了,其中又以聚在一起複習備考的衛遣、周戎、樊素來得最快。
“多日不見,殿下長高了。”衛遣上下打量了神龍一番,笑着開口,比着自己的身高打趣,“殿下已經快要和我一般高了,以後我不好再做高人一等的姿态了。”
神龍動動腳,笑着回答,“鞋底做得厚一點就沒人能看出來你跟我一般高了。”
“哈哈哈。”四個人大笑起來,分別了數月的陌生感消失無蹤。
衛遣四處打量了一遍,看着在木頭框架裏漫天飛舞的輕紗搖頭,“殿下這做法很容易被言官上書,以‘奢侈’彈劾。”
神龍立刻笑了,指着輕紗說,“這是我讓內侍去京中幾個布莊裏面扯了最便宜的細紗布,用的全是我在宮中攢下的私房錢,布料并不剪開,直接以繩扣活結卡在木料的接縫處。等到今日散了,将布料卷回去,拿着京兆送來的名冊,将布匹送到京中有年過七十歲的老人家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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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龍眨眨眼睛,悄聲道:“這布料便宜得很,一匹布料足足有二十四尺,才六兩銀子。”
神龍四人正說這話,在家裏念書熬得瘦了許多的顧念也來了,他直接打斷神龍的話,插嘴道,“殿下六兩銀子也不少了。便是在京中,一戶七口一年的嚼用都不到十兩銀子。顏色如此清新雅致的細紗布,可不是尋常百姓消費得起的——這種布料或是高門大戶用來糊窗子,夏日防着蚊蟲,平頭百姓大多不嫌棄顏色太清淺易髒,舍不得裁成衣服穿在身上。”
說到穿洗衣服,神龍表情不禁茫然了。
顧念失笑着搖搖頭,直接讓內侍幫他扯了一條細紗布過來,撩起袖子走到洛水邊,親手搓洗起來。
沒多一會,有着漂亮花瓣色澤的紗布失去了原本的光彩,它的顏色變得有些蒼白黯淡。
顧念給神龍幾個看過一回,重新蹲到水邊繼續搓洗。随着他一遍一遍對布料的磋磨,布料顏色越來越淺,料子也逐漸變得稀疏松脫。
等到最後一遍的時候,顧念把布料放在全新的布料邊上對比過後,輕輕一撕,布料就“呲”完全碎裂了。
“宮中清潔布料的辦法要精細很多,百姓不會特意花錢購買,大多直接就着流水搓洗。每清洗一次,布料就變得更加陳舊、脆弱,洗上個三五十回,衣服差不多就不能要了。即便洗的輕柔,顏色也褪去得很快,瞧着不夠鮮豔亮眼。”顧念解釋完,把布料随手交給內侍處理,自己用汗巾子擦淨手掌,回到神龍幾個身邊。
“你們怎麽都這麽看我?”
衛遣率先說,“沒想到你看着跟我們一樣,百姓間的事情倒是很清楚。”
顧念爽快道:“家學淵源啊,我爹在戶部,百姓繳稅時候除了米糧,最多就是布匹。他說起過這些我才知道的。”
“你們考試都準備得怎麽樣了?”
“哈哈。”顧念把手交握在身前,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樊素摸頭傻笑,倒是衛遣和周戎看着信心十足。
周戎好奇的問,“沈瑜和穆懷淵怎麽還沒到?”
顧念替沈瑜解釋,“他家中來人,将沈瑜直接關到閣樓頂上鎖起來了,吃飯都是提着籃子從窗戶上送進去的。我看不到春闱那天,他是出不來了。”
“……顧家人是不是瘋了。”樊素耿直的評價。
衛遣公道的說:“沈家被他們家老祖宗害慘了,家道中落還不是因為能力問題,輪到誰家也受不住這種打擊的。沈瑜擔任過殿下的伴讀,陛下又許諾了額外條件,這一回恩科,只要他考上了,沈家立刻就能起死回生。沈瑜是沈家第四代裏面最有希望一飛沖天的,他家裏人緊張些也是正常,你不要說那麽難聽。”
樊素趕緊閉上嘴,不再多說其他。
內侍們服侍人都是好手,前來的年輕男女不敢湊到神龍面前來,卻也緊着與他離得近的位置坐下,豎起耳朵偷聽。
恰在這是,一匹高頭大馬踏着春風而來,在飄揚的輕紗間潇灑落地。
現場驀然一靜,近乎癡傻的看着穆懷淵飄然走到神龍面前。
“師弟,別來無恙。”
“沒有恙,我長高了!”神龍在穆懷淵的注視下腦子一片空白,抓了衛遣剛剛說他的話來回答。
穆懷淵擡手,直接把神龍抱進懷裏。
現場立刻響起幾聲克制不住的抽氣聲,連神龍都被穆懷淵這用力的一抱驚得僵硬了身體,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穆懷淵垂眸看着神龍迷茫無措的樣子,頓時有種在欺負家中傻乎乎的小奶狗之感,心中憐意頓生。
他輕輕揉着神龍臉頰的碎發,笑道:“嗯,确實高了些,沒從我腋下滾出去。”
低沉的笑聲震蕩着神龍的耳膜,他情不自禁反手回抱住穆懷淵,手臂在他腰際收緊。懷中的腰杆強韌挺直,寬闊的衣擺下充滿力量,與他外露的清雅飄逸截然不同。
神龍沉默的抱了好一會才戀戀不舍的松開穆懷淵,人從他懷中離開後,直接板起臉,“師母怎麽不像沈夫人看着沈瑜似的看緊你。你應下與父皇的賭約,我看前途渺茫。”
穆懷淵揚眉,“你真這麽想?”
“對,我就這麽想。你能力确實強,可一群宿儒聯合起來出的考題總不至于難不住你吧?更何況你那字跡,天下有幾個不認識的。”神龍冷哼,字字句句都似乎在和穆懷淵吵嘴,每一句話卻又在叮囑他考場上該防備的何事。
——神龍一丁點都不敢高估泰興帝的人品,為了贏得賭局而私底下召見臣子,讓臣子幫着自己抹了穆懷淵名次的事情,泰興帝絕對做得出來。
所以,光是糊名還不穩妥,他一定要提醒穆懷淵換個其他人不熟悉的筆記才行。
穆懷淵會多種筆跡的事情,除了典籍只有神龍知道。
穆懷淵眸光閃動,心中沸騰着萬千柔情。
哪怕分別多日,神龍也一直在想我,事事為我擔憂,生怕我遭遇一丁點挫折和磨難。
時間和距離沒有磨損神龍的感情,而且他已經做了那麽多,現在該輪到我來做一些事情了。
一切已經重來了,許多事情早已和上輩子不同,他為什麽還要死死守着過去,裹足不前?
一直以來壓在穆懷淵心中的陰影煙消雲散,他深深的看着神龍,突然說:“陛下已然與我做賭,你敢不敢赴我的賭約?”
“……快考試了,你不想着怎麽備考,反而要跟我打賭?”神龍幾乎要被穆懷淵對春闱的輕視驚呆了。
雖然知道穆懷淵是學神一級的人物,但他真沒想到,穆懷淵裸考不算,他竟然還想一次考試跟兩個人打賭賺獎品!
算了,誰讓他喜歡穆懷淵呢。
說好了當不成情人也要做穆懷淵這輩子靠山的,穆懷淵想做什麽,他都答應。
“你想賭什麽、怎麽賭?”
“若我為魁首,你答應我一件事,此生不能反悔。”
“好。”神龍答應得爽快。
他一來不怕穆懷淵害自己,二來不認為自己未來既然富有天下,還能有做不到的事情。
穆懷淵對神龍伸出手掌,“希望師弟日後不要後悔。”
“我從來不做後悔的事情。”神龍笑嘻嘻的握住穆懷淵的手掌,心裏還在想又有光明正大和穆懷淵接觸的機會真是太好了。
牽手了呢。
雖然以前有過那麽幾次依靠在一起的機會,但那些哪裏比得上當着所有人的面,與穆懷淵接觸,還不用擔心被人想歪來的快樂呢。
牽手讓人快樂,一直牽手一直快樂!
神龍手指動了動,把“許諾”的姿勢換成了十指交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