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疑心生暗鬼[VIP]
泰興帝神色不忿的坐在位置上,耳朵裏灌滿了老臣們的埋怨,根本不敢擡頭。
他很想反駁老臣,自己當年不但不帶幾個人上街亂晃悠,而且确實在成婚後連老婆女兒都敢帶出去亂走,兒子又沒受傷,他們這群外人何必斤斤計較呢?
當初以“老邁不能繼續做事”為理由乞骸骨回家,又被典籍借着給太子做老師名義哄回來的周記和宗正劉洲反應最為激烈。
“陛下為何閉口不言?是不是嫌棄老臣啰嗦,擾了陛下與紅顏的雅性?”宗正瞪了一眼宮女抱着衣服退出去的方向,苦口婆心的說,“陛下,您後宮佳麗衆多,皇後娘娘從沒犯過嫉妒。不但把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各位皇子、皇女的婚事也都安排得合心襯意。娘娘的孩子裏,大公主遠嫁、麟德殿下早亡、興業殿下體弱。娘娘能指望的只太子一個了。您便是離不開女色,也該多對太子關心一二。”
這話泰興帝實在不愛聽,他自認對崔皇後夠好了,這些年哪怕後宮鮮花似的女子來來往往,他也沒讓崔皇後獨守空閨。崔皇後沒能在興業之後另外生下孩子,那是崔皇後的問題。
泰興帝憋嘴,竟反駁道:“淑慧遠嫁是崔氏自己選的女婿,麟德早亡是他沒那份福氣,興業體弱……朕後宮裏這麽多孩子,就他一個病秧子,其他都健健康康的。這孩子身體不好,就算有錯,與朕又有什麽關系。”
宗正從沒見過能對自己親兒子叫出“病秧子”三個字的爹,被氣得捂着胸口說不出話,心裏一陣陣的憋悶。
他瞪大了一雙眼睛,連眼角的皺紋似乎都能扯平了。
宗正急着喘了好幾口氣讓之後,才慢慢緩過來。他用力錘着胸口退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休息。
內侍趕忙端來熱茶給宗正灌下去,一個勁兒的噓寒問暖,就怕老人真的在宮裏被泰興帝氣出個好歹來。
其實讓內侍們說,泰興帝這些話也太涼薄了。
宮裏頭那麽多泰興帝碰了一回就丢開的嫔妃宮女,光是把人找地方全塞進去就夠受為難的了。崔皇後這麽多年掌管着宮務,讓泰興帝沒有後顧之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不,怎麽能說沒功勞呢?
泰興帝哪有擺不平的政務的時候,不都是躲到崔皇後那裏,把麻煩事兒一股腦丢給老婆來處理嘛。
立太子的典禮過去才沒幾天,陛下眼見太子出門一趟險些受傷,又發現事涉祿王,就為了不傷害自己名聲,故意連往承慶殿走走、探視一番都不肯,這可真是……
一言難盡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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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要是沒進宮去勢成了閹人,碰上崔皇後和太子這麽好的老婆孩子,那得恨不得天天燒高香。
宗正好不容易緩過氣來,頗有些忍無可忍,拍着大腿說:“陛下,這種話也是亂說的麽!傳出去,要讓人說你自私涼薄,不顧子嗣安危、父子已經離心了的。就算太子只是受了一丁點驚吓,您也該探望幾次,多多賞賜!如今太子躺了好幾天了,憋在承慶殿裏宮門都沒出。您卻一次沒看過,這讓天下人怎麽說您好。”
“這有什麽可說朕的?又不是朕派人刺殺神龍,不過是一場意外罷了。”泰興帝可不認為宗正的話中有道理,梗着脖子不肯認錯。
“老宗正且歇一歇,其中的道理讓我來對陛下解釋吧。”
眼看泰興帝鹽油不進,周記把快被泰興帝氣昏的老宗正換下來,自己拄着拐杖顫顫巍巍的走到泰興帝面前,做足了君臣禮數。
泰興帝當初被許多臣子否定,因此登基之後最喜歡臣子們對自己行大禮,做足了君臣有別的模樣。
他原本因為宗正一予溪団對副大家長教訓不孝子的态度煩躁得很,待看過周太師一套完整的大禮,竟然瞬間通體舒暢,煩躁全消。
他故作大方的吩咐,“為太師賜座。”
剛起來站穩的周記抽抽着嘴角心裏罵了一句“作怪”,再次跪回地面向泰興帝謝恩。然後他在泰興帝說着“太師不必行此大禮”的時候雙手撐在地面上,故意“哎呦”的哀叫一聲,伏在地上不肯爬起來了。
“求、陛下宣太醫。老夫的腰啊。”周記叫得凄慘,四肢卻穩穩撐在地面,兩個年輕的內侍愣是沒把他扶起來。
泰興帝為了叫起而特意舉起的手好半晌沒能放下。
眼前的變故來得太突然了,他眼巴巴看着大書房裏臣子和內侍注意力都放在周記身上,擔心他身體出問題,還沒反應過來。
等到明白周太師是受傷了,只好無力的垂下手吩咐,“去太醫署叫個太醫過來。”
太醫很快過來,即便沒能看出周記身體哪裏不好,仍舊迅速回答:“陛下,周太師年老體弱,腿腳不靈便,實在不該連着行大禮。”
他說完這句覺得不好,趕忙補充,“年逾古稀的老者在民間便可不再對官員行跪禮了,老太師已是耄耋之年了,合該知道這個道理,非要在禦前行大禮也是太過勉強自己了。”
所以,陛下,你就別為了整天過皇帝的瘾頭,折騰人家那麽大歲數的老人了,提前點主動開口免去人家行禮的困擾吧。
泰興帝被幾句話燥得臉疼,哼哼了好半天還是找不到理由遮掩,只好閉上嘴不說話了。
等到太醫退出,周記已經舒舒服服的坐在墊了雙倍靠墊的位置裏,跟泰興帝說話的時候連拱手禮都省去了。
“老臣讓陛下受累了。”周記态度放得很低,泰興帝心裏不高興也不敢再沖着顫顫巍巍的周記撒氣。
他勉強擠出個幹巴巴的笑容,“哪裏,老太師這麽大歲數了,還得為了朕與神龍父子間的小事入宮,是朕累到你了。”
周記可不怎麽吃泰興帝那一套,否則也不會寧可丢下一堆爛攤子也要退休了。
他一下接一下慢悠悠的錘着腿,“唉,天家無小事啊,否則我一個行将就木的老頭子也不會被從床上搖起來,非得跟着進宮走這一趟喽。”
“老臣不是想訓斥陛下,但太子以前就遇上過不少事故和奇遇,多稀罕的事情啊!朝臣們還沒與殿下接觸過幾回,心裏難免覺得太子殿下奇特,多關心些。殿下出事之後還抓了些人送到戶部侍郎府上,戶部侍郎哪敢越權管,忙不疊就将大理寺、廷尉府和京兆都找來了。”
他近乎憐憫的看着泰興帝,“殿下年紀小,不知道遮掩。陛下不知道其中緣故又太想遮掩了。所以殿下這幾日在承慶殿裏躺着,陛下才去都沒去探望過太子吧?可朝臣們不會如此想的,陛下和太子殿下代表了什麽,陛下心裏肯定知道,他們只會覺得太子殿下失寵了。”
“我們這幾把老骨頭也不想進宮讨人厭,可咱們不來勸谏陛下。陛下還在溫柔鄉裏什麽都不清楚呢。拖得越久,越讓人誤會。”周記終于說出最具殺傷力的一句話,“陛下有單獨跟娘娘解釋過心意麽,還是說娘娘也不知道陛下沒過去探望殿下,不是不想,而是害怕橫生枝節?”
泰興帝唰的白了,連嘴唇都哆嗦起來,“穎娘也會誤會朕的意思?”
周記這回可發自內心同情泰興帝了,“陛下是娘娘的丈夫,殿下是娘娘唯一健康的兒子。父子之間若是起了矛盾,恐怕娘娘心裏最煎熬了。”
泰興帝不想跟臣子們硬犟了,趕忙招呼着孟開,“快開了朕的私庫,不拘哪種藥材,挑十種最好的用漆盒裝了,随朕一起送過去。”
泰興費帶着整整一書房的老臣乘車去了承慶殿探病。
“父皇怎麽過來了?”神龍與穆懷淵兩個坐在承慶殿前的涼亭裏下棋順便等待典籍前來。
他聽到聲音看過去,發現泰興帝居然把一群老爺子全給帶過來了。
神龍馬上停了棋局,起身問候,“父皇駕臨,兒臣未曾迎駕,請父皇責罰。”
泰興帝已然吸取周記跪下去起不來的讓自己在太醫面前鬧笑話的教訓。還沒等神龍彎腰,他立刻迎上去,連聲說:“特意讓你歇息的,怎麽還行禮。身子好些了麽?”
神龍詫異的看了泰興帝一眼,雖然心中不解他怎麽突然說話的口氣都跟崔皇後學習,但還是看在一群同來的老臣面子上,乖順的笑答:“兒子只是受了驚吓,難以入眠。這幾日太醫每天都來給兒子推筋活血,心裏的害怕散了就沒不适之處了。”
泰興帝因着神龍在大書房與他的一場争吵,心裏還壓着不快,沒話找話幾句之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背着手走了幾步,停在棋盤前。
神龍跟過去,垂眸低笑,“兒子躺得無趣,索性爬起來下幾盤棋打發時間。下得不好,讓父皇見笑了。”
“下得不錯。”泰興帝随口誇獎。
泰興帝這些年沉迷女色,琴棋書畫之類的雅致愛好早荒廢了,只能勉強看個大概。不過當着老臣的面,肯定要誇獎兒子,于是随口說幾句。
泰興帝以為自己和神龍一起做足了父慈子孝的姿态就能擡腳走人,沒想到臣子們一聽說神龍棋下得不錯,居然都圍了過來,朝着棋盤上的殘局仔仔細細觀察起來。
棋盤上兩方互不相讓,一方如巨龍吞雲吐霧,掌控全局,一方似虎嘯林間,盡顯王者氣勢。
“好棋!”周記當場叫好。
霎時,泰興帝看着神龍的目光多出幾分懷疑。
——神龍傻了那麽多年,如何做得到剛剛開始學下棋就讓周記都誇出色?
作者有話要說:
神龍:為了不在棋盤上出現神龍二字,可難為死作者了。
穆懷淵:有不是挺好的,棋盤上棋盤下都在玩神龍。
感謝goodside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