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尋解法 是不是故意給我看這個的?……
寇窈有些想笑, 又覺得大長老實在心酸,于是正色道:“您放心,我此次回來定會好好收拾他們!”
“單是收拾他們又有什麽用!”大長老的怒火消了些, 卻依舊将手中拐杖舞得虎虎生風,“他們又不會改!重要的是你留在族中接手這些雜事,老子不想再替你管這群人了!”
掌心被沈識輕輕捏了捏,寇窈弱弱道:“這怕是不太可能……”
她日後估摸着要留在金陵了。
不只是她, 估計寇家都會搬到金陵城了。
大長老大怒:“老子就知道!不管你接不接手,反正老子不管了!實在不行讓你阿娘來, 反正族中很多小子在她手底下當刺客, 也聽她的話!”
一直抱着刀沉默着不出聲的莫如霜嘴角抽了抽:“我覺得這并不是什麽好法子……”
阿窈年紀還小,下一任大巫或是巫女還不知何時才會出世。即便這幾年會有新的大巫巫女降生,那長到可以管事的年紀也要十幾年……
這得到什麽時候?難怪大長老快瘋了。
寇窈很是無措。她其實也不是很願意一直待在族中,畢竟族中人實在很讓人費心,可她又是巫女,是最能鎮住這群人的那一個, 管理族中是她的職責。
她暗暗與沈識咬耳朵:“你覺得我日後半年待在金陵半年回苗疆怎麽樣?我畢竟是巫女……”
半年?!
沈識心中很是抗拒, 面色卻仍舊維持着鎮定:“唔……若是你想,我定然同意的。但是半年你都要處理這麽多雜事,是不是太累了些?”
寇窈有些憂傷道:“累也沒法子呀, 誰讓我天賦這樣好,做了族中的巫女呢……”
看來阿窈也不是很願意一直待在族中管事。沈識心中微動:“我記得你說過, 若非你天賦太好, 族中大巫應該輪到禾迦做。反正他日後要接替大長老的位子, 不如讓他暫代?大多數人還是服氣他的,且他很是崇敬你,估計不會拒絕。”
這倒是可以, 寇窈有些意動:“在金陵解毒我累時是讓禾迦收拾的,如今又把蠱苗扔給他,是不是太不厚道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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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同他們又有什麽幹系?沈識不是很關心禾迦會不會累,若有所思地問:“阿窈,你覺得下一任大巫會降生在哪兒?”
越是血脈純粹,天賦高的族人結合,越有可能生出喚醒蟲谷中蠱王的孩子,是以代代大巫和巫女幾乎都是同族中人成婚,直到外婆那時才破了例。不過外公對族中有恩,沒有多少人反對。但毫無蠱毒天賦的阿娘降生時,還是很讓族人失望,直到她出生後族人的不滿才少了許多。
不過她這般苗疆血脈稀薄蠱毒天賦卻極高的簡直是百年難遇,最有可能成為下一任大巫的還是禾迦的孩子。畢竟他眼中只有“蠱術好的姑娘”和“蠱術不好的姑娘”兩類,日後成婚生子也定然會找一個自己喜歡又有天賦的人。
沈識聞言道:“那更應讓他接手族中事了。若是你不放心,可以每年回苗疆一兩個月,也權當在金陵呆膩了出來散心。”
最多兩個月,再長一些他忍不了。
寇窈越想越覺得合适,試探着将這個提議說了出來。除了禾迦其餘人看起來都挺滿意,大長老原先根本沒向自己孫子身上想過,如今也覺得格外合适。
他撚了撚胡子說道:“那便如此,過幾日我便将這長老之位傳給禾迦。”
禾迦很是震驚:“啊?你們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沒有人搭理他。寇窈牽着沈識的手道:“走,咱們先去幹正事。”
禾迦看着三三兩兩散開的人群,一時竟無語凝噎。
——這算是什麽事!
長生木遮天蔽日,遠遠便能瞧見,其上懸挂的木牌被風吹得時不時碰上幾下,聲音厚重又不失清越。
寇窈牽着沈識一同來到長生木下,嗓音很是清脆活潑:“外婆,我回來啦!”
這古木似乎有靈一般,溫柔地搖晃了幾下,墜下一根沉沉的樹枝。樹梢木牌上的銀色紋路繁雜又曼妙,是當時年幼的寇窈親手烙下的。
她的外公外婆,和上一代蠱王的名字。
他自己也在苗疆生活了十餘年,可現在仍會為長生木和與天地生靈交融的蠱苗一族震顫不已。
也只有這樣的一族,才能長出寇窈這樣的姑娘——天真又熱烈,滿是靈氣又知世故,像一朵驕矜又豔麗的花。
沈識突然便開始害怕起來。皇宮是天下衆多女子心之所屬的地方,也是千百年來香消玉殒、紅顏埋骨之處。寇窈其實對那個地方沒什麽向往,也沒什麽敬畏。只是因為他,她才将自己的餘生放在了那裏。
他怕寇窈會褪色,會枯萎,會像他的生母般身不由己。
可是他又清楚地知道寇窈不會。她永遠不會讓自己活成那個模樣,而且她信任他不會讓她變成那種模樣。
沈識想,我得保護好她。
她見不慣苦難,他便将所有苦難都抹平;她喜愛玩樂,他便讓處處都歌舞升平。他要讓寇窈可以肆意看遍各處的風景,也要讓她身居金屋高堂也不覺拘束。
寇窈用苗語叽裏咕嚕和長生木上的木牌說了好一會兒話,才想起身邊的沈識。她回首撞進沈識溫柔又熱切的目光中,不知為何竟覺出了一點羞澀,對他道:“走,我們去看毒經。”
竹樓的階梯格外輕巧,卻也格外有韌勁。毒經放在最盡頭的那間屋子裏,沒有絲毫遮掩——這東西自身便是最大的利器了,尋常人碰上一碰便暈死過去,甚至很難拿出這棟竹樓。離了這兒不久字跡便散了紙張便化了,拿出去也沒用。
只是蠱苗萬毒萬蠱都出自蟲谷,甚至連長生木都是第一任大巫從蟲谷中挑出的樹苗,毒經也能絲毫無損地待在那裏,那個叛徒估計也是鑽了這個空子。
寇窈看着摞起來能有長生木那麽高的毒經犯了難。記憶太過久遠,她已經忘了曾經那個“實鳳虛龍”是在哪一卷哪一頁看到的,得慢慢找過去。
若是能讓族中人一起看便好了,寇窈哀嘆一聲。可是不成,知曉其上之法的人多了,毒經便不再是族中之寶,稍有不慎便會成了天下的禍害。而且族中人也不一定能看懂。
不過好在她看得快,還能揪着沈識幫忙。寇窈拽了拽沈識的袖口:“沈識,你碰一碰毒經,看看會不會暈倒。”
沈識:“……”
他驀然想起以往得罪了寇窈被她試藥的日子,心中有些不寒而栗,艱難道:“為何你覺得我不會一定暈過去?”
寇窈哼哼唧唧道:“你日日同我唇齒交纏、肌膚相親的,同喝我的血也沒什麽兩樣了,八成不會怕這個了……”
她越說越覺得羞,聲音也低了下去。沈識沒料想還有此等功效,有些新奇地問:“以往大巫巫女們多的是露水情緣,那能碰毒經的豈不是多了去了?”
寇窈道:“你都說了是露水情緣,根本相處不了多少時日,哪裏能沾到什麽好處……能碰的也就是相處久了種下情蠱的愛侶,又不會背叛。”
“而且,而且……”寇窈的聲音又低了下去,“你以為旁人都像你那般喜歡用唇舌……麽?”
有時候床笫之間,她是真的感覺沈識将她當成了蜜,細細品味,啜飲。
沈識笑了聲:“所以我們阿窈還真的是個大有益處的小蜜罐子……不過話說回來,歷任的大巫和巫女們在同露水情緣行歡時還要專門顧忌着這些?那豈不是失了很多樂趣?”
聽着他越講越不像話,寇窈狠狠剜了他一眼:“住嘴!”她随手将一卷毒經塞到沈識手中,見他确實沒暈過去才繼續道:“你瞧瞧能看懂麽?”
明明他是認得苗語的,可此時各種鬼畫符交纏在一起,他卻什麽都看不懂。寇窈見他沉默以對,好心提了一句一個很是偏門沈識卻知道的陣法:“你順着陣法走勢看看。”
這次沈識總算能辨認出寫得什麽了。他很是驚奇地問:“不會每人留下的毒經都有不同的解法,解開之後才能看吧?”
寇窈道:“雖說聽起來很讓人不可置信,但确實如此。大巫和巫女脾氣一個賽一個的古怪,覺得若是後輩都瞧不出解法,那也不必休息他們留下的方子了。”
這麽說來歷任大巫巫女都很是博學了,至少精通奇門遁甲。沈識想起曾經寇窈時不時心血來潮問他些很是偏門的陣法星象之類的東西,也明白了她到底是将那些用到了什麽地方。
他感慨道:“若是蠱苗并不避世,那這天下怕是英才更多一些。”
按照這族人古怪的脾氣,也可能更亂上一些。
“不避世不行呀。”寇窈已經看起了毒經,心不在焉道:“族人武功沒幾個好的,還是吃虧。巫女和大巫尤甚了,甚至可能被抓去吃掉。”
一身血肉擺在那裏,總有将死的人将他們當成靈丹妙藥。只是他們不知血肉是藥也是毒,濫用只有一個死字。這話即便說出去外人也不信,只當是他們自保的借口。
沈識心中一驚,伸手将她攬進懷裏,感受到她的溫度才放下心看起手中毒經。這一卷是一位豔名遠揚的巫女,先是零零碎碎寫了不少自己的情史,才記下自己研制的方子。
只是沈識越看越不對勁兒,瞧見末行的功效之時才确認自己并非多想。
……不愧是一聲都在尋歡作樂的巫女,有興致的毒與藥都與風月糾纏着。
他輕呼出一口氣,暗暗将手中這卷的東西全都記下了才輕聲問寇窈:“阿窈,我手中這卷你修習過沒有?”
“我既然能瞧出解讀之法,那當然修習過了。”寇窈随口答道,“那是第一百一十四任巫女的遺跡,她總愛研究些稀奇古怪的情——”
情毒和用以風月的藥。
寇窈翻書的手頓了頓,閉上眼睛悔恨地“唔”了一聲。下一瞬沈識果然在她耳邊調笑道:“是不是故意給我看這個的?”
怎麽可能!她只是當時沒過腦子而已。
不然怎麽會給自己挖這樣大一個坑?
沈識興致盎然地去捏她紅透了的耳垂:“這下能把你在話本裏看過的花樣全都試上一遍了,反正有法子不會傷到你弄疼你。”
寇窈繃緊了身子,嗓音裏帶着點求饒的委屈:“我會死掉的。”
後頸那顆小痣的地方又被咬住了,沈識聲音裏漫起了欲:“不是你自己看得意動主動找我的麽?你不喜歡?”
寇窈便不出聲了。
喜歡還是喜歡的,她只是習慣了在這種事上讨饒。求饒會換來沈識的安撫,她享受這些,而沈識享受着她的委屈和求饒。
來着月事果然不能胡思亂想。兩人耳鬓厮磨了一會兒便安分了,繼續翻閱起毒經。過了兩三個時辰終于找到了那一卷。
那是位姓白的大巫留下的。大多數都被撕去了,只有謝垣所中之毒的解藥和幾個不是那麽容易作惡的毒留存了下來。他留下的解讀之法也簡單,是個“白”字。
寇窈盯了好一會兒,确信那個流落在外的叛徒所用的毒和這位大巫留下的這幾種毒風格很是相像。
“我們走。”她幹脆地推開了面前的毒經,“去蟲谷探個究竟。”
沈識上一次去蟲谷還是因為練刀之時靈敏不足,莫如霜讓他在最外緣的岩壁上走了一圈。一圈便要了他半條命,他也自通了閃避之法。
如今寇窈讓他陪着再去蟲谷,還是去最深處,他有些犯怵。
寇窈擡起手拍了怕他的肩膀,很是促狹道:“有巫女保護你呢,你怕什麽?”
沈識微嘆了一口氣:“那你可要護好我。”
俯視蟲谷之時,沈識還是見到了以往看到的那副景象。成堆的森森白骨,腐肉,毒蛇,蟲蠹。他擔憂起這些東西會污了寇窈的裙擺,沒想到卻聽她說道:“這麽長時日沒來,蟲谷還是這樣漂亮。”
……漂亮?
沈識深信寇窈所覺的漂亮定然不假,心知自己是被蟲谷的惡名所影響入目的才是這幅景象,于是平心靜氣多念了幾遍心法口訣。再睜眼時果然是郁郁蔥蔥奇花異草,谷底溪水潺潺不息,直彙到谷外成了生養這一方人的源頭。
幾只銀藍的蝴蝶揮動着翅膀從谷底盤旋飛到寇窈身邊。寇窈探出指尖,一只便駐足在了上面,在光下更顯流光溢彩。寇窈用苗語說道:“讓它們都在各自洞府之中待好了,不必出來見我,我身旁這人害羞。”
沈識聽懂了她的話,有些好笑,又很是無奈。
沒說害怕已經是夠給他面子了。
蝴蝶嫌棄地對沈識撲了撲翅膀,落下燦燦的麟粉。寇窈呵斥了它一聲,将那些粉末吹散了:“你們去探探最深處的洞府之中哪裏有人待過。”
腳底是細長陡峭的石梯,寇窈嫌這樣下去太滿,讓沈識攀住了一側那條同她的腰差不多粗的藤蔓,輕巧地落了下去。
谷中滌蕩的山風吹起了她的長發與裙擺,像是溫柔的輕撫。沈識攬着她細軟的腰落下,瞧見四周全是長生木一般的古樹,只是比不得長生木那般巨大。
四周岩壁之上是各色奇異的花草,初見很是美豔,細看卻處處奇詭,像是某種吞吃人的活物。許是因着寇窈陪在身側,沈識看它們也不覺滲人了,還在心中道,和阿窈挺像。
美豔勾人,也能狠毒起來要了你的命。
以往寇窈下毒“回敬”他時他不知說過多少句小毒婦,如今這小毒婦成了他的蜜糖,眼下還在護着他。
真是讓人格外快活。
除去花草,四壁上盡是大大小小的洞窟,還有不知什麽爬行留下的深深烙痕。寇窈指着谷底最大的洞穴道:“銀蛇蠱王一族便住在那裏,禾迦也将小銀送到了這裏。不過他進不去,是讓他毒蠍的長輩傳了個信,小銀的阿娘将它接回去的。”
沈識道:“我以為小銀的……呃,阿娘,是外婆的那條蛇。”
寇窈耐心同他道:“不是的。每個洞窟裏都有許多未孵化或未出世的蠱。有的是自然降生,便世世代代活在蟲谷之中。有的是感應到族中相合之人将要出世,便一同降生。”
“在每個族人降生之時,都會有人守在蟲谷旁。若有異動便是有伴生蠱降世,百日之時将新生兒抱到蟲谷旁,伴生蠱便會自己出來找主人。”
銀蝶又飛了過來為寇窈引路。他們一同走向一處洞窟,看到石壁與地面之上有着快要與它們融在一處的紙張痕跡。
就是這裏了。
寇窈嘀咕了一聲:“這是土行者的洞窟,難怪那任大巫會把東西扔在這裏。欺負人家住在土裏。”
有蚯蚓聽到了這番話,從土裏冒了冒頭表示贊同。
寇窈取出一瓶藥粉,在有紙張印記的地方灑了灑,那些模糊的字跡便頓時清晰起來。她仔細瞧過每一頁紙,深深呼出了一口氣。
這位白姓的大巫是個惡毒的奇才。
不止制毒陰奇,甚至還研制出了對付蠱王的法子。
他心思殘暴手段酷烈,竟然真的敢将自己伴生的蠱王剝皮抽骨用作試驗,還折磨了不少活人制藥。
這些東西的确不該流傳于世,就該将他的一世心血棄之于蟲谷之中祭奠他那慘死的半身,以及那些平白死去的人。
只可惜終究是被拿着他蠱王遺骸的後輩鑽了空子,跑到中原去作惡謀權。
寇窈心想,不過幸虧那叛徒學藝不精,若是他真參透了這些紙上的毒,怕是他們面臨的境況還要艱難個數倍。
好在他只是學了個囫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