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護不住 沈識心中卻只有對自己冰冷的恨……
秦家, 地牢。
該救的暗衛都救了,如今秦家亂糟糟一片,寇風趁亂輕車熟路混進了地牢。
身側無人, 他終于可以仔細看一看兩側那些不成人形的屍身。只是越看越揪心,寇風沉下呼吸,目不斜視地前往密道最盡頭的那個暗室。
暗室門大開着,裏面亂糟糟一片, 裏面的人已然不見了。寇風心中一沉,警惕地環視一周, 确定裏頭的人真正逃走之後才邁進房門。他四處搜尋了一番, 将屋裏留下的藥和看不清筆跡的殘頁全都收拾收拾帶在了身上。
臨走前,他猶豫地向密道後看了一眼,終于下定決心點燃了手裏的火折子。
火苗升騰舔舐着早已潰爛冰冷的屍體,像是某種溫柔熱烈的解脫。
寇風在心中道,願你們無憂無痛,得以轉世輪回。
太極殿中一片嘈雜, 大臣們見謝垣這般模樣, 心中已将她的話信了十分,也不敢真的讓她當衆寬衣或是找人驗明正身,只是一聲聲“陛下不可”的攔着。
秦太後被謝垣刺激得近乎瘋魔了, 尖聲道:“女兒身又如何?你是先帝唯一的子嗣,這皇位就該是你的!這麽多年我費盡心思遮掩, 也不過是為了朝堂安穩罷了!”
顧大學士氣得直翹胡子, 也不管她是什麽太後不太後的:“你這瘋婦倒是會找借口!今上降生時先帝可是還在世呢!你們秦家安的什麽心思自己心裏清楚!”
站在龍椅前的謝垣冷眼看着堂下的鬧劇, 只覺得萬般無趣,還不忘挑揀秦太後話裏的錯處:“唯一的子嗣?”
她這話将所有人都定在了當場。雖說他們大都對這件事心知肚明,但被這樣點破還是有一絲微妙的不适。
可秦家的家仆仿佛還嫌不夠亂似的, 跌跌撞撞地跑到秦閣老跟前痛哭道:“老爺!大公子……大公子被那個剛回金陵的沈識給砍了!”
秦閣老本就被這一團亂象攪得頭皮發麻,此刻一口氣差點背過去,肝膽俱裂道:“你說什麽?”
朝堂之上一片嘩然。顧大學士先是一驚,覺得沈識行事太過魯莽,又真心實意覺得實在揚眉吐氣,遂捋着胡子假情假意道:“真是禍不單行啊。”
可豈止是禍不單行,不過須臾又是一個秦家的侍從奔了過來:“老爺!家中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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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閣老此刻痛苦到近乎麻木,竟做不出什麽反應了。顧大學士掩面喜道:“真是可憐。”
“報——”這次來得不是秦家人了,而是宮門的守衛,“威武大将軍江策帶兵進京了!”
秦太後恍惚的面容上多了幾分懼意:“誰準他進京的?他是要造反麽?!”
早已聽禾迦幾人轉述完所有事的謝垣面不改色地扯謊:“是朕讓他進宮的——家中遭此巨變,閣老怕是無心政事,還是回家歇上一歇最好。”
她回憶着方才顧采薇同自己說的朝中局勢,冷硬道:“內閣諸事便由顧大學士代勞。太後也受了驚,回慈寧宮好生休養罷。”
這是要囚禁太後的意思了。
秦閣老哪裏還管什麽政事,被家中侍從攙扶着趕回秦家了。謝垣看都沒看發瘋的秦太後一眼,繼續道:“朕很是感念寇家姑娘救我于水火之中,此前種種盡是有心之人的不實之言,諸位愛卿不必當真。”
她背後布滿了細密的汗,終于吐出了最後一句話:“不日将會冊封皇太弟,諸位愛卿有個準備。”
今日謝垣這一番雷厲風行的舉措着實讓人震驚,朝臣們一時不知說些什麽,只是俯首稱是。顧大學士面色複雜地看了一眼不遠處自己的孫女,微微嘆了口氣。
……這天,終于到變的時候了。
不日後冊封皇太弟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金陵,百姓們茫然了許久,聽聞皇太弟是那位單騎斬殺突厥首領的沈小公子後登時激動了起來。
在将謝垣與沈識的經歷都聽了個囫囵後,百姓們更激動了。
這可真是百轉千回啊!
只是憂心忡忡者還是有不少,雖說威武大将軍帶人圍了秦家,但還是怕他們再生事端——不過可能不太大就是了。
還有,這個“不日”到底是什麽時候?怎的現下一點動靜也沒有?
聽聞了百姓疑慮的朝臣們苦笑一聲——他們也沒辦法,皇太弟本人窩在南陽山不見客啊。
南陽山,行宮。
寇窈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察覺到有人扶自己起來喂藥和粥,動作很輕柔,像是她阿娘。似乎還感受到了阿風,他的心揪着,悶悶的,很不快活。
雙生子之間的心意總是相通一些,阿風在擔心她。寇窈覺得不白有這個弟弟,又潛意識憂心起別人,含含糊糊道:“宮中……殿下……還有小銀……”
有人掖了掖她的被角,這次她感覺出是阿爹。阿爹的語氣也是難得的溫和:“一切都好,繼續睡罷。”
阿爹的話總是格外有說服力。寇窈又放心睡了過去,直睡到全身骨頭都松快了才醒了過來。
床帳中一片昏暗,寇窈眨了眨眼,許久才辨認出這是自己在南陽山的屋子。身上已經不痛了,估摸着禾迦照着她以往寫下的方子給她解了毒。
手邊有一片溫熱的吐息。寇窈的手指動了動,窗邊那人頃刻間驚醒了,抓住了她的手低聲喚道:“阿窈?”
是沈識。
他聲音帶着股疲憊的沙啞,像是好幾日沒有歇過了。寇窈舔了舔幹澀的唇,覺得嗓子有些痛,說不出話,只是委屈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很紮,他似乎長了胡子。沈識的呼吸都亂了,抓着她的手問道:“醒了是不是?”
寇窈從鼻腔裏擠出一個“嗯”。
沈識輕聲道:“先把眼睛閉上,我将蠟燭點上,省得突然見光傷了眼睛。”
寇窈乖巧地閉上了眼,感受到一片模糊的光,适應了一會兒才再次睜開。入目的是沈識略顯憔悴的臉,他一雙桃花眼裏還帶着紅血絲,目光卻是溫柔的:“來,喝點兒水。”
藥枕被他墊在了腰後,寇窈抓着他的手坐起來,一口一口抿着水喝。沈識輕輕拍着她的背:“慢些,別嗆着。”
寇窈喝完水,剛想開口說話,他卻毫無預兆地吻了過來。
溫柔的,粗暴的。
甜蜜的,痛苦的。
寇窈仰起頭迎合着他,直被他親到氣喘籲籲腦中一片空白才被放開。她緩了好一會兒才穩住了呼吸,帶着些不滿抱怨道:“……我都好幾日沒有淨口了。”
會不會有什麽奇怪的味道。
沈識道:“每日師父給你喂完粥都有再讓你飲香茶漱漱口,只是你不記得。”
再者,即便她沒有淨口,他也不會嫌棄。
寇窈聞言滿意了些,不再嫌棄自己,又反過來嫌棄沈識:“你的胡子好紮,不剃了不要親我。”
沈識摸了摸臉上長出來的胡茬,應道:“好。”
可話說出口寇窈又後悔了,伸手拉着他的衣襟又主動親了上去。她的指甲長長了些,小小的白色月牙印在上面,和鮮紅的蔻丹相稱,豔麗又青澀。沈識這次回應得格外溫柔,生怕一不小心紮疼了她。
寇窈親過瘾之後窩在沈識懷裏,悶聲問道:“小銀呢?”
手腕上空落落的,她很不習慣。
沈識一下一下撫摸着她柔軟的發絲:“師父差人将它送回蟲谷了,說它待在那裏可能醒得快一些。”
這倒也是個辦法。寇窈又聽着沈識将所有人的情況都交代清楚,心中很是愉悅,語調也輕快起來:“所有人都好好的,秦家還倒了大黴,真是令人歡喜。”
所有人……都好好的。
沈識突然便心痛起來。他看着寇窈尖尖的下巴和格外明顯的鎖骨,聲音都是顫抖的:“不。”
“不,阿窈。”他感覺自己喘不上氣來,“你一點都不好。”
她中了那種曾讓他父親喪命的毒,若非她自己早就研制出了解藥,沈識根本不敢想她還要受多少苦。原來巫女并非真的百毒不侵,在這種奇毒面前,她照樣脆弱到不堪一擊。
她又瘦了,整個人顯得愈發輕盈妩媚,惹人憐愛,可沈識只感覺心中鈍痛。她受了很多痛,還險些被秦則欺負,怎麽能算得上好?
寇窈只覺得沈識的目光哀傷到讓自己喘不過氣,她出言反駁:“我很好呀,眼下一點事都沒有。即便在滿庭芳,也遇到了心善的人幫扶……我還挺喜歡那位青衣姑娘的。”
沈識沉默地注視着她。
她的确是個苦中作樂的性子。在他們剛來到南陽山不久他便發現了,那時只覺看她一眼便萬般柔情湧上心頭,想要把所有的苦都替她抹除,寵着她愛着她。此時再看她,沈識心中卻只有對自己冰冷的恨與惡。
他以為自己能一直保護好她,可是他不能。
當時寇窈一時心軟留下來陪伴自己,然後經歷了什麽?
為各種奇毒操碎了心思,不住地在路上奔波勞累,受到宵小觊觎欺辱,甚至吃穿用度都比不上以往在苗疆或在家中。
她留下來,給予了他萬般甜蜜,自己卻吃盡了苦。
而她自己卻還意識不到。
沈識輕聲說道:“阿窈……幾個月前,你不該留在金陵的。”
那樣便不會吃這麽多苦,受這麽多罪。可以一直無憂無慮,仍然在寇家,在苗疆,做最嬌貴的小姐和最讓人敬愛的巫女。
寇窈渾渾噩噩地聽着他說出這樣讓自己難受的話,還未開口眼淚便已經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只覺得心口都是痛的,不知要比中毒難受多少倍。
沈識近乎倉惶地将她抱在懷裏:“阿窈,不要哭。”
寇窈揪着他的衣襟哽咽道:“你是不是嫌棄我拖你的後腿了?”
是不是覺得她留在金陵只會給他添亂?
不然為什麽說她不該留下?
沈識跪在床前伸手擦拭她眼角的淚,肝腸寸斷道:“我怎麽可能嫌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