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喜歡 我發現阿窈一點兒也不喜歡我
鐵木爾捂着不住流血的脖頸,倒在地上“嗬嗬”地喘着粗氣。
沈識落在他身邊,毫不留情地碾上了他捂着傷口的手。
瀕死的痛呼聲激不起他一絲一毫的心軟,沈識湊近他,輕輕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那是一張和謝亦有着五分相似的臉。
地上的鐵木爾瞪大了自己的雙眼,像是看到了從地獄出來索命的厲鬼。他渾身不住顫抖着,用已經發不出聲的喉嚨嘶叫:“謝……謝……”
謝亦。
那個像是烏雲一般遮住了突厥太陽的大周武帝。
沈識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溫柔道:“我從不在殺人時摘下面具。”
斬閻羅再次落下。他偏頭躲過噴濺的血液,輕笑出聲:“你是第一個。”
但不會是最後一個。
榻上的胡姬早就被砸醒了。她看着幾刻前還在和自己颠鸾倒鳳的大王被砍下頭顱,吓得發不出聲。沈識用毒箭挑起鐵木爾的首級,冷冷看了一眼抖若篩糠無聲落淚的胡姬,說道:“煩請告訴其他首領安分些,不然當心和鐵木爾落得同樣的下場。”
冷風滌蕩過他身上的血氣,沈識翻身上馬,在茫茫夜色中趕回晉陽城。
他要在鐵木爾的面容還能看清之時,把他挂到晉陽的城樓上去。
晉陽城的将士這幾日過得很舒心。
一是因為城中新來的寇姑娘是個妙手回春的小菩薩,困擾弟兄們多年的沉疴頑疾有了根治的可能——雖然小菩薩聽到這個稱呼就跳腳讓大家喊她“巫女”,但他們背地裏還是這麽喊。
二是因為哨兵方才來報,說不知為何駐軍距晉陽城最近的赤練部突向北撤退了十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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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城門的将士正納悶地嘀咕着此事,忽瞧見大漠與天的交界處浮現出一個黑點,頓時警惕地抓緊了手中的兵器,不過在黑點逐漸靠近到可以辨認出來人時,他們又放松下來。
是沈公子。
沈識策馬長驅而來,随手拿過了守城将士手裏的長|槍。駿馬奔入城門,而他卻踩着馬背輕身飛上了城樓。
長|槍一挑一挂,城樓的最高處多了一顆頭顱,而沈識手裏只餘下一支毒箭。年輕的将士們茫然無措,而年老的兵将則是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随後失聲痛哭起來。
“鐵木爾!”他們高呼着,“是悍馬部的首領,是突厥的大王!”
是用卑劣手段葬送了他們武帝性命的小人!
獵獵長風掃過沈識的衣袍,他躍下城樓,看到眼眶通紅的江策、失聲痛哭的長公主以及欣慰地望着他的沈瀾。
九日。
他用五日前往悍馬部,摸清他們的主帳和換守,半個時辰砍下了鐵木爾的首級,四日回到晉陽。
籠罩在大周上空的陰雲被掀起了一角,從今日起,北疆的百姓終于可以窺見一絲天光。
“阿識。”沈瀾注視着他,以一種詢問的姿态,“要将消息送往金陵嗎?”
朝廷雖然昏庸無能,害怕戰事勞民傷財,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們不希望除去鐵木爾。
如果将沈識斬殺了鐵木爾的消息傳回金陵,太後必然會讓沈識入宮觐見,他的身份也定會引起懷疑。
沈識沉默了一會兒道:“送吧。”
他終究會出現在太後,秦家,和他那個“皇兄”面前。
不是這次,也會是其他時候。
既然如此,還有什麽拖延隐瞞的必要呢?
不過現在,他得去找寇窈,看看這只箭上殘留的到底是什麽毒。
寇窈正在廊下對鏡梳妝。
江果兒的房間采光不太好,還有些悶,她幹脆把鏡子挪到了回廊下,試着剛剛做好的胭脂。
沈識看到她時,她正在描額頭上的花钿。
不過幾日未見,她好像又瘦了些,臉頰上的一點兒孩子氣的軟肉全都消失不見了,本就巴掌大小的臉顯得更加精致,輕輕掃過來的一眼有種動人心魄的妩媚。
明明以為分別幾日,那些紛繁躁動的情緒應該消失不見才對,卻沒想到在見到她的那一瞬又洶湧起來。沈識靠近她,情不自禁地喚她的名字。
“阿窈。”
以往沈識總愛連名帶姓的叫她,現在卻總感覺那樣太過生硬,簡直想把所有甜蜜的稱呼都用在她身上,卻又感覺那樣太過肉麻。
寇窈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視着他,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于是只是道:“恭喜。”
沈識靠近她低聲問道:“你已經知道我殺了鐵木爾了麽?”
她面上的神色無辜地說着“不知道”,但口中的話語卻讓沈識歡喜:“還有你殺不了的人麽?”
聽起來很是信任他。
沈識想伸手抹去她唇上有些塗出來的胭脂,江果兒卻突然出現打斷了他的動作:“阿窈,我又找到一本你沒看過的話本。”
寇窈的注意頓時被吸引了過去。她接過話本翻了翻,拽着江果兒的袖子撒嬌:“果兒,我還想吃桃酥。”
江果兒顯然是抵不住她這般作态的——沒人能抵抗得了這樣的寇窈。只不過她還是努力擺出一點兒年長者的認真:“但是你已經吃了幾天甜口的了,這次我要做鹹口的,不然吃多了會壞牙齒。”
見她目光堅持不為所動,寇窈只能怏怏地應了,還不住斥責她:“你好心狠。”
沈識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在南陽山時,寇窈也愛這樣和他撒嬌,尤其是放血那幾日沈識嚴格把控她的飲食,她總愛這樣央求他做一點兒她想吃的。
只不過現在她不是對着他撒嬌了。
她不用再求沈識帶着他去南陽湖玩樂,現在有江果兒陪着她看話本、做胭脂。她也不會因為貪圖口腹之欲賴在沈識身邊,因為她現在喜歡上了別人做的東西。
只有沈識練刀時還希望她在一旁玩鬧,吃到什麽時還會第一時間想想這個口味她喜不喜歡。
沈識恍然發現,自己在寇窈身邊并非不可替代。只要她有意,可以哄來無數人陪着她,而他卻離不開寇窈。
他心中惶惶不安,想要快些把寇窈拉到自己身邊來:“阿窈,北疆事務繁忙,江小姐恐怕也沒有那個功夫與你日日玩鬧。近幾日我沒有什麽事,還是……”
還是讓我來陪着你。
不料江果兒聽到“日日玩鬧”那幾個字卻生起氣來。她已經從父母口中得知了沈識的身份,卻仍舊鼓足勇氣和他争論:“沈公子,你怎麽能這樣說阿窈呢?她前些時日一直為将士們治傷,這兩日才清閑下來,你怎能不分青紅皂白就說她日日玩鬧呢?”
為将士們治傷?
那她有沒有吓到?有沒有累到?
沈識的心揪緊了。他想要和寇窈解釋自己并非是江果兒所說的那個意思,卻見寇窈眼中沒有憤怒也沒有吃驚,只是平靜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箭:“你來找我做什麽?”
仿佛沈識這樣想她,她一點兒都不會意外一樣。
沈識喉嚨有些發堵:“我來讓你看看這支箭上的毒。”
寇窈“唔”了一聲,想要接過那支箭,誰料沈識卻緊抓着不放。她納悶地看了一眼沈識,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這幅做派。
話本攤開擺在一邊,沈識瞥了一眼,只是一本普通的游記。他問道:“我這些年走南闖北也算見過不少世面,給你寫成話本看好不好?”
寇窈覺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可是你見過的那些事都同我說過了呀,寫成話本也沒意思了。”
也對。
十幾年來他們一同長大,針鋒相對卻又無話不談。他甚至沒辦法做到像其他人一樣帶給他一些別樣的新鮮感。
沈識失魂落魄地把箭交給寇窈。寇窈見他神色不對,想了想還是安慰他道:“我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的,一定會盡快把毒研究出來。”
沈識的面色反倒更難看了:“我不是在擔心這個。”
他當然知道寇窈分得清輕重緩急——在她執意留在南陽山,在她盡心竭力為他、為沈識、為阿七解毒時就知道了。那時他便明白自己對她嬌氣任性的印象只是出于偏見。
那他是在擔心什麽呢?
寇窈又想了想,覺得自己這次想明白了:“你即便不做皇帝,斬殺鐵木爾的事傳出去後也會忙碌起來。日後我不會再去找你麻煩了,你放寬心。”
雖說她最開始可能會有些不适應,畢竟和他一起這麽多年……但這幾日和江果兒一起也挺開心,說明沒有沈識也不是不可以。
這下沈識的臉色不只是難看,簡直可以稱得上陰森了。
眼見寇窈還是一臉茫然,沈識深呼了口氣,大步離開了。
他害怕自己再待下去會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
寇窈對他,就沒有一丁點兒的留念或者喜歡嗎?
這感覺讓他頹然。旁人見到這位剛剛斬殺了突厥大王的少年英雄時甚至不敢靠近,畢竟他的臉色實在太差。
有人将沈識的異狀告訴了沈瀾,畢竟大多數人都仍以為他們是父子。于是沈識回屋後就看到了帶着酒菜明顯是來和自己談心的沈瀾。
與其說是擔憂,沈瀾此刻更多的是好奇。沈識從未有過這麽形容狼狽的時候,他甚至猜測不出這個一向從容的孩子為何此刻這般狼狽。
沈識仰頭灌了杯酒,面上現出些凄惶神色來。
“我發現阿窈一點兒也不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