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刀法成 那是他此生斬下的最絕豔的一刀……
呼嘯的風卷起了戰場上的沙塵,也迷了寇窈的眼睛。她下意識地遮了一下,透過指縫向外看着,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長公主。
她穿了一副破舊的铠甲,臉上還有幾抹土痕,絲毫沒有了從前高貴的模樣。沈瀾站在她對面,表情也不似以往那般從容。
看起來像是有些心疼。
長公主瞥見了寇窈和江果兒,大步走了過來,疾言厲色道:“這種地方,你們兩個小丫頭來做什麽?”
萬一傷到了怎麽辦?
寇窈沒有吭聲。
傷兵被接二連三地擡過去,斷肢和猙獰的傷口在寇窈眼底映出一片血紅。聞到血腥味的小銀探出頭來,對着地上的血跡嘶嘶地吐了吐蛇信。
寇窈默不作聲地跟了過去。
長公主想拉住她,卻被沈瀾攔住了。他看着面色有些不贊同的長公主,輕輕搖了搖頭。
讓她去吧。
軍帳裏的軍醫正在救治傷員。寇窈瞧見有些發黴腐爛的藥草,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果兒:“寇家不是每年都會供給北疆一大批藥草麽?”
而且分文不取。
江果兒苦笑道:“雖說是這樣,但押送藥材的行伍總會受到刁難。這個州的貪官昧下一點,那個府的官差強要一些,不給便不讓在此地過,簡直和強盜山匪無二!這樣一路過來,也所剩無幾了。”
只有江策親自押送那些人才會收斂一些,但他是主帥,又不能一直去做這些事,鬧不好還會被參一本擅離職守。
江果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寇窈也姓寇,估摸着和寇家有些關系,忙解釋道:“将士們還是很感激寇家的……阿窈你不要生氣,這種事寇家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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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窈沒有生氣。
她只是覺得很無力。
正在救治傷兵的老軍醫用藥謹慎到不能再謹慎,動作也慢吞吞的。寇窈瞧着心急,撸起袖子道:“您老起開,讓我來!”
被推開的老軍醫吓了一跳,顫巍巍地想要去攔住寇窈,卻被她肩頭上的小銀驚得不敢動彈。她用藥大膽奇詭,什麽東西都敢放,卻見效奇快,血頓時止住了。
老軍醫目瞪口呆:“小丫頭,你剛剛放的是什麽玩意兒?”
正在用匕首剔除兵士腿上腐肉的寇窈來不及搭理他,揚了揚下巴讓他仔細瞧着點。
誰料老先生自己看還不夠,還去把其他幾個帳裏忙完的軍醫都喊了過來。一群人跟在寇窈身後時不時驚呼出聲,吵得她心煩。
她回頭瞪他們:“你們消停些!”
一堆大男人成了乖巧的鹌鹑。寇窈這才滿意了,又對着傻眼了的江果兒道:“你記不記得我們采的‘蔓荊子’?去把那一片都采來,這裏用得上。”
江果兒見自己能幫上忙,背了個藥筐子一路小跑着走了。老軍醫期期艾艾:“為何要用蔓荊子呢?那東西不是有毒麽?”
寇窈等着江果兒回來,随手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寫起藥方來:“蔓荊子有除皮膚骨節死肌之功,雖然有毒,但可以和秦椒中和一下……”
帳外的長公主見狀,長長舒了口氣。沈瀾将手搭上她的肩膀:“你在南陽山應該見識到了這小丫頭的厲害,怎麽還是那麽憂心?”
長公主苦笑道:“戰場不比其他地方,她被吓到或者傷到怎麽辦?我欠寇家的已經夠多了,總不能連小丫頭都看不好。”
沈瀾低聲道:“只欠他們的,便不欠我的了麽?”
自然是欠的,長公主心想。只不過沈瀾在她耳邊這般輕聲低語,她不太敢言語,怕下一瞬他又溫柔地抛出什麽讓她接不住的話。
這人慣會笑着使絆子,溫柔刀折磨人。
沈瀾瞧出了她的窘迫,輕哼了一聲。
“這麽多年,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突厥,悍馬部。
大漠的蒼穹頂上挂着一輪孤圓的月。首領帳前,美貌的胡姬正圍着火堆跳着舞。
鐵木爾已經五十歲了,卻絲毫不見頹态,像一匹雖然毛色斑白卻仍舊眼光狠戾的狼王。有大膽的胡姬撲倒他懷裏,他哈哈大笑,扔下酒壺擁着美人入帳。
其餘人見首領歇下了,也酩酊大醉着抱着美人們離開了。
沒有人看到,首領帳外的護衛在他們離開後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
鐵木爾帳內并沒有像其他突厥人那樣擺一張弓,倒是放了一支箭。生鐵鑄成的箭頭上閃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
一番雲雨已經停了。胡姬的手指在鐵木爾胸前打着圈兒,笑嘻嘻地問:“那就是大王射殺大周皇帝的箭麽?總算見到是什麽模樣了。”
鐵木爾是突厥不朽的傳奇。十六部尊悍馬部為首,正是因為鐵木爾在十八年前親手射殺了大周的武帝,那個年紀輕輕卻讓整個突厥肝膽俱裂的男人。
“這不是要了謝亦命的那支箭,那支在戰場上被戰馬踏碎了。”鐵木爾撥弄着美人的身體,像是在撥動胡琴的琴弦,“這是剩下的那支。”
胡姬好奇問道:“剩下的那支?”
鐵木爾卻不說話了。
當年,中原有人給他送來了三支箭。那人說鐵木爾是突厥十六部箭術最好的人,所以他選擇了悍馬部。
“若是三支毒箭還射不死謝亦,我就只能再去找別的首領了。”那人戴着面具,語調很是詭異,像是很久沒開口說過話了一樣。
鐵木爾想命人抓住他,沒想到這男人雖武功不強,用蠱卻是一把好手。鐵木爾被他控制住,面露驚恐之色。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那人笑着說:“我來幫你成為突厥的大王啊。”
“這蠱蟲會自發寄生到與你有血緣的人身體裏,若是不想斷子絕孫,你就好好聽我的。”那人拍了拍鐵木爾的肩膀,告訴了他自己的名字,“條件只有一個——若是他日我登上大周帝位,突厥十六部必須要對我唯命是從。”
鐵木爾戰戰兢兢:“你既然有如此本領,怎麽不自己殺了謝亦?”
那人語氣冷了下來:“叫你做便做,管這麽多作甚?”
若非謝亦身邊太過嚴防死守,他用得着這些突厥人?
鐵木爾箭術雖好,卻對謝亦構不成太大威脅。第一支箭被謝亦輕而易舉地躲了過去,第二支箭也只是擦破了他的手臂。
但只要有了傷口,謝亦便不再無堅不摧。
他頃刻便摔下了馬,若非身邊的江策眼疾手快,說不定要死在自己的戰馬蹄下。那毒不知是什麽稀罕物,大周随行的太醫和他們費盡心思請來的杏林高手都一籌莫展。
鐵木爾知道這種行為很是卑鄙,但有用便是好法子,何況謝亦也實打實是因為被他射中才死去。他成了十六部的英雄,雖然有的首領很看不慣他的這種手段,但大多數人還是在不住稱頌他。
在謝亦死去之後,他為自己身上的蠱憂心了很長時間。只不過十幾年過去,大周并沒有改朝換代的意思,鐵木爾也放心下來。
說不定那男人因為武功太弱,死在了争權奪利之中。
鐵木爾再次翻身覆上胡姬的身體,胡姬雙臂攀上他的脖子,下一瞬卻失去了意識昏迷過去。她頸側浮現出一抹紅印子,那是隔空點穴留下的。
鐵木爾警惕起身,怒喝道:“誰?!”
刀柄撩開了帳簾,身着玄衣的男人走了進來。他戴着一塊銀質面具,露出的半張臉在昏暗的燭火映襯下顯現出幾分詭異的豔麗,活像從修羅地獄裏爬出的惡鬼。
“嚴殺樓斬閻羅,受大周長公主之托前來取首領首級,以助我大周武帝了卻仇怨,往生輪回。”斬閻羅寒光森然,沈識漠然道,“首領,請吧。”
鐵木爾可以稱得上一句老當益壯,只不過在沈識面前,他并沒有多少反抗之力。
他未着寸縷的上半身已經被刀風割出了不少傷口,可沈識衣角都未曾亂過。鐵木爾感覺沈識像在逗狗一樣羞辱他,面色猙獰:“要殺要剮随你的便!你這樣羞辱人算什麽英雄好漢?!”
沈識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笑:“你這種用毒殺人的小人都被稱作英雄,還有臉評論別人配不配?”
他一腳踹向鐵木爾胸口,鐵木爾健碩的軀體直直砸在床上,壓斷了床板,也壓在了那胡姬身上。沈識看着兩人交纏的軀體,幾欲作嘔。
謝亦和裴雨素,他的親生父母——他們的軀體早就在皇陵化作了枯骨,害死他們的罪魁禍首之一卻仍在用新鮮的肉|體撫慰着自己。
如果沒有那支毒箭,謝亦或許仍活着,将衰敗的大周一步步扶上扶上正軌。
沒有那麽多貪官污吏,沒有那麽多流離失所,沒有那麽多家破人亡。
鐵木爾被這句話提醒,抓起一旁陳設的毒箭刺向沈識——那箭頭上的毒說不定還有用處!
沈識輕巧起身,游龍一般攀在了支撐大帳的廊柱上。眼底映出鐵木爾目露兇光的臉,他不會所動,平靜地揮刀一斬。
那是他此生斬下的最絕豔的一刀。
名震天下的斬閻羅在這一刻刀法大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