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回去 她看着沈識,突然覺得他可能不……
沈識這話惹得裴安皺起了眉,卻招來了馬車內的一聲輕笑。随後車簾被掀開,露出一張高貴但不失風情的女子面龐。
那女子約莫三十五六,保養得極好,甚至比二十多的姑娘看起來還要動人。她沒有看沈識,只是仔細打量了一下他懷裏的寇窈,笑道:“這丫頭是寇家夫婦的孩子,裴安你別聽那小子胡說。”
随後她對着寇窈招了招手:“過來,讓我瞧瞧。”
寇窈遲疑地忘了一眼沈識。沈識不動聲色地捏了捏她的手臂,又偏了偏身體離辛夷近了些。
他身後的辛夷也明悟地向前挪了挪。寇窈單手環住沈識的肩膀從他身上下來,感覺腕上一涼——小銀爬過來了。
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動作。那女人坐在馬車上距離遠,而裴安在意識到寇窈的衣袖破損之時就将目光投向了別處。
玉禁步上墜的銀飾叮當作響。寇窈搭着那女人的手上了馬車,在感覺到對方掌心厚厚的繭子時愣了一下。
這分明是常年舞刀弄槍磨出來的繭子,她看着是個養尊處優的貴人,怎麽手上卻有這些東西?
女人掃過寇窈破爛的衣袖和裹在身上的紗簾,眼裏的笑意更重了些:“你阿娘當年在金陵闖蕩時可沒有這麽狼狽。”
寇窈驚訝道:“您認識我阿娘?”
“何止認識。”女人對她眨了眨眼,“當年她女扮男裝行俠仗義,我還追求過她呢。”
原來是阿娘的風流債嗎?
寇窈又想起阿爹時不時的抱怨來。他發怒時豔氣的臉陰森森的:“行走江湖就行走江湖,非要女扮男裝,我又不能像收拾男人一樣收拾那些女人,更何況還有個公主。”
這時候阿娘就會回敬道:“當初怕我招惹男人讓我女扮男裝的不是你嗎?”
于是阿爹就不敢說話了。
寇窈看着女人深紅色的宮裝,福至心靈道:“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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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
她沒有将稱呼說出口,畢竟長公主現在應該在洛陽封地,而不該出現在金陵。被人聽到不知要引起多少麻煩。
長公主放下車簾在寇窈臉上捏了一下:“怎麽長得和你爹那麽像,不過倒是俊俏得很。”
寇窈難得謙虛了一下:“比不上長公主女中楷模。”
長公主是先帝的妹妹,當今聖上的親姑姑。她少時容色便備受稱贊,而比她的容色還廣為人知的,則是她的情史。
這位公主很有苗疆女子的風範,在情愛一事上格外開放熱烈,據說駐守北疆的大将軍和朝堂上幾位重臣都曾是她的入幕之賓,現在她洛陽的公主府裏還養着一衆青蔥水嫩的面首。
不過她的感情來得快去得更快,據說和她好過的男人都免不了傷心一番。但長公主于處理此事方面簡直是個天才,可以把傷心的男人們哄得服服帖帖,不再怨恨她也不再惦記她,甚至那幾位大人現在的夫人對她也毫無怨言。
在這一點上,苗疆的姑娘們遠遠不及她,因此很多人視她為楷模。
寇窈還想說些什麽,卻聽見馬車外傳來喧鬧的争吵聲。長公主下意識向內躲了躲,寇窈只微微掀開一條縫,窺探着外面的情況。
是秦家那個表公子和青樓的老鸨。
許威在裴安面前依舊是趾高氣揚的模樣。他看出裴安是沈識的靠山,于是開始控訴沈識搶了“他的人”的惡行,甚至還搬出了秦家裝腔作勢。
裴安的眉頭一直緊皺着,在聽到許威搬出秦家時直接冷笑出了聲。
“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威脅我。”裴安漠然道,“秦閣老,太後,皇帝,這三個秦家人裏你找一個來和我說話。”
車上的長公主聽到這話毫無反應,仿佛皇帝真的姓秦,而不是和她一樣姓謝。
裴安擺了擺手,身後的侍衛便拎起許威直奔秦府回話去了。秦府的小厮們見勢不妙,也追着被提走的主子回府去了。
而老鸨的哭訴則直白多了:“裴大人,您身後的這位公子沒給我們銀子啊。”
裴安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沈識。沈識無賴地聳了聳肩:“您答應我在京吃穿用度都由裴家負責,逛花樓也該由您付賬才是。”
裴安不理睬他,掀起簾子走進馬車,卻将抓着車簾的寇窈拽了一個趔趄。
下一瞬,裴安的大氅兜頭罩了過來。
寇窈在大氅和紗簾圍成的一堆裏艱難地探出一顆腦袋,看到裴安已經在斟茶了,一時道謝的話卡在了喉嚨裏,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那人如玉的指尖扣在青花瓷的茶杯上,竟顯現出幾分詭異的青白之色來。
這位裴郎的身體看來也不是很好。
馬車裏的氛圍略有些沉悶,于是寇窈又掀開了簾子看沈識怎麽應付老鸨。
“那小丫頭進門時不是給了一塊金子嗎?”沈識的眼底毫無笑意,“她的就是我的,夠不夠?”
老鸨還想撒潑打滾再敲一筆,看到沈識烏沉沉的眸子卻打起了結巴:“……夠……夠了。”
于是沈識也掀開簾子上馬車,又将寇窈拽了個趔趄。他力氣比裴安大得多,寇窈的額頭直直撞向了馬車側壁,被沈識眼疾手快地用手掌墊了一下。
他順勢挨着寇窈坐下,看到她身上的大氅時面上閃過一絲不贊同的神色,低聲道:“我讓辛夷回客棧給你取衣裙了。”
寇窈沉默地點了點頭。
馬車裏的氣氛古怪極了,她根本不敢開口說話。長公主偏過頭閉目養神,壓根兒沒看這邊一眼,而裴安依舊無聲地喝着茶。
她不安地貼近了沈識。
沈識看着裴安單刀直入地打破了這篇沉默:“您用這種荒唐理由把我困在金陵就算了,總得讓她回去吧?”
裴安不答話,看起來真的有把寇窈也留在金陵的意思。
盤在寇窈手腕上的小銀似乎察覺到局勢的不對,躍躍欲試起來。寇窈反手掐住了它的尾巴尖,示意它老實一點。
于是它又老老實實地變成了一只銀镯。
一杯茶飲盡,裴安才開口,不過卻絕口不提放他們回苗疆的意思。
“這是長公主殿下,”他說,“也是你的姑母。”
沈識權當沒有聽到後半句話:“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這才回過頭來。
她扭頭的動作極為緩慢,像是不願看到沈識一樣,垂在身側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但她還是逼着自己看向了沈識的臉。
那張臉簡直彙集了她皇兄皇嫂身上的所有優秀之處,有着和她皇兄如出一轍的高挺鼻梁和修長劍眉,以及她皇嫂溫柔的桃花眼和薄薄的唇。
這是她的侄子,她親手交給沈瀾撫養的孩子。
思緒仿佛又飛回十八年前的那個雨夜。皇嫂誕下皇子後油盡燈枯奄奄一息,她把氣息微弱的嬰兒交到沈瀾手中,懷揣着皇嫂最後的書信策馬遠赴北疆。
那裏有挂念着妻兒妹妹,禦駕親征的皇兄。
随後畫面一轉,北疆的營帳內,身受重傷的皇兄目光渙散,右手無力地探向虛空。
“你是來接我的麽?”他語氣很是溫柔。
在皇嫂面前,他從來不自稱“朕”。
然後那只手垂了下去,甚至沒有看剛進賬的她最後一眼。
她毫無公主模樣的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段記憶已經成為了她揮之不去的噩夢,牢牢将她束縛在過去,以至于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渾渾噩噩,甚至沒有關心被送走的侄子。
後來則是不敢再去關心,怕将那孩子也拉進困住她的噩夢裏。
他還那麽小,怎麽能插足到這些蠅營狗茍的泥濘裏來?
還不如什麽都不知道,在江湖上當一輩子落拓不羁,行俠仗義的刀客。
可宿命讓這孩子回到金陵刺殺秦三老爺,被暗衛認出送往裴家,而裴安又恰巧不在行宮而在宅院。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天意,讓這孩子知曉他的身世,去奪回屬于他的東西。
于是長公主說道:“我确實是你的姑母。”
沈識依舊無動于衷:“我或許的确與先帝先後長相相似,但也确實和皇室沒有半分關系。”
長公主沉默片刻:“我已經讓海東青傳信給沈瀾,他接到消息後不日便會進京,是與不是他自然會和你說清楚。”
這次換沈識沉默了。
沈瀾确實時常收到一只海東青的來信,他以為那是樓裏的事務或是哪位舊情人,原來竟是當朝長公主麽?
寇窈也恍然大悟。樓裏互傳消息的海東青都是她和弟弟親手訓練出來的。幾年前沈叔叔找她要了一只說要送人,原來是送給了長公主。
“至于小丫頭,”長公主溫柔地看向她,“若是你想回家便讓裴安差人送你回去,想繼續留在金陵便一同去行宮住着吧,金陵沒有比那裏更好的地方了。”
沈識聞言看像寇窈:“你想回去嗎?”
寇窈猶豫了片刻。
其實是想回去的,畢竟金陵哪裏都不合她的心意。可她看着沈識,突然覺得他可能不太想讓她回去。
即便他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他孤身在外又備受刁難,沒人陪着肯定不太好受吧?
于是寇窈低聲說:“我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