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番外:if線
安凡惴惴跟了出去。
桌上一左一右擺着兩個蛋糕,左邊是栗子,右邊是慕斯,夏萍在張羅着點蠟燭,還熱情邀請淩染點上一根,淩染淡笑着搖頭,拉開座椅,重新在安清漪的右手邊位置落座。
安凡看見安清漪側過頭去和淩染說些什麽,淩染安靜聽着,偶爾回應,和諧得像什麽都沒發生。
安凡強壓心緒,在她慣常的位置上坐下。
餐桌是長方桌,兩端不坐人,她們家習慣是夏萍和安清漪一邊,安志澤和安凡一邊,兩兩相對,過去不覺得有什麽問題的座位安排,如今因對面多了個淩染,變得刺眼。
安凡忐忑、不安,緊張朝對面投過去一眼,被正側耳聽安清漪說話的淩染捕捉,她俏皮沖她眨了下眼。
安凡猛地一怔,沒由來的慌亂,她端起桌上不知盛着茶水還是飲料的杯子猛喝兩口。
心髒還是狂跳。
大庭廣衆之下,淩染飛快朝她投來的晦暗一眼,莫名讓她生出種她和淩染正背着安清漪偷情的恍惚錯覺。
這實在沒道理,且荒誕,安凡摒棄不該有的念頭,緩緩平複心情。
唱生日快樂歌,許願,吹蠟燭,一切流程都按照既定的程序在走,淩染沒做什麽意外的事,也沒說什麽出格的話,安凡稍稍放下心,接過夏萍遞來的栗子蛋糕,暫時将所謂的交代抛在腦後。
抛不到一秒,淩染說出口的話再次讓安凡把心提起來:“那個似乎更好吃。”
所有人的視線随着淩染的話轉移到安凡手上,安清漪遞蛋糕的手停在半空,她擱下親手為淩染切好的慕斯,也朝安凡那塊栗子蛋糕看來。
安凡剛要吃,被這麽多人盯着也吃不下去,餐桌靜得詭異,她實在難招架這樣的場面,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她退讓:“那我把這塊讓給你?”
夏萍出面打圓場:“這兒還有呢。多着呢,年年你自己吃。”
夏萍重新給淩染切了塊,親手送到淩染手裏,這詭異的氣氛本該随着淩染接下蛋糕的動作而結束,卻不料安清漪一句話再度将氣氛點燃。
“給我也來一塊,我嘗嘗多好吃。”
靜默兩秒,安志澤跟着附和,夏萍依言照做,引燃的氣氛只在安凡心底燒成熊熊烈火,她想往年安清漪可從沒說過要嘗。
将蛋糕上的一大顆草莓塞嘴裏,伴着四溢的汁水,安凡在想,或許是她幼稚,或許是淩染幼稚,又或者是安清漪幼稚,總之她們中總有人把這兩個無辜的蛋糕當成了替代品,硬要從中比個高低,做出選擇,很幼稚。
生日蛋糕沒吃出多少歡樂的氛圍,撤下後上菜,熱氣騰騰的飯菜為餐桌添了不少彩,起碼飯廳氣氛溫馨且家常。
夏萍熱情張羅着張阿姨的拿手菜,安清漪也點出桌面兩道夏萍親自下廚的菜品,安志澤在這和諧的氣氛中問起:“淩總和我們家安安怎麽認識的啊?”
沉迷于扒飯的安凡警惕擡起頭,再度對上淩染的視線,她抿唇一笑,望着她,手指了指自己下巴的位置。
安凡以為粘飯粒了,狐疑地拿手一抹,手上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随即淩染嘴邊的笑意漾開,安凡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
她瞪淩染一眼,後知後覺這場景很不合适,安志澤還在等着淩染的回答,視線也必定放在這邊,她一秒規矩,繼續扒飯。
出乎意料的,答話的是安清漪,她說:“她看了我的畫,很喜歡。”
安志澤說原來如此,繼續誇贊:“安安彈琴更是一絕,改天有機會叫淩總聽聽。”
夏萍接話,嗔怪的語氣:“早聽過了,用得着你操心。”
一派和諧的氣氛裏,安凡卻還在糾結安清漪剛才的答話,依安清漪的意思,淩染是看了她的畫才喜歡她,由畫喜歡這不假,可安清漪也給淩染看過畫嗎?
什麽時候看的畫?看的又是什麽畫?
以及,淩染沒告訴安清漪她喜歡的是踩高架畫那幅畫的人嗎?
安凡看看安清漪,再看淩染,直覺這裏面有什麽誤會。或者說,有什麽她不知道的。
安志澤的話題已經轉到安清漪作的曲,淩染卻在答上一話題,答得格外詳細:“9月27日那天,我路過市中心,看見她踩着高架在太陽下畫一頭藍色的鯨,那模樣特別吸引我,我一見鐘情了。”
她在描繪兩人的初遇,安志澤慢半拍點頭給予回應,夏萍攬上安清漪的肩,嗔怨一聲:“你偷跑出去了?又不聽醫生的話,外面這麽熱,萬一熱出個好歹怎麽辦?還踩高架——”
“媽!”安清漪皺着眉頭叫停夏萍的絮叨,轉頭朝安凡望去。
那是摻雜着緊張、不安、惶恐和害怕的一眼,安凡從沒被她用這樣的眼神望過,一瞬間好似明白了什麽。
安志澤見縫插針又要提安清漪的曲,話頭起到一半,淩染自顧自繼續說初遇:“當時急着去開會,沒能立刻下車去找,後來實在放不下,便找到家來了。”
淩染先看安清漪一眼,再看安凡,說:“我這才知道原來她們是雙胞胎,當時我怕找錯人,還多問了一句,安安告訴我說沒有找錯,是她,妹妹在上高三,那天在上學。”
夏萍攬着安清漪附和說:“是啊,年年那天要上課,怎麽可能是她嘛。”
至此,安凡終于明白安清漪那一眼是因為什麽,她頂替了她的身份,變成了淩染一見鐘情的人,她怕被她拆穿,她怕難堪。
而淩染将這樣的話在這樣的場合提起,順應了她所說的交代,她沒有直接解釋這裏頭的因果,只把事實簡單陳述,完全是局外人的安凡只需要在這時提一句那天是我,便能讓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那天是個錯誤。
安凡想起她脫口而出的那句“誰知道是錯誤”,她說這話時是沒有委屈的,淩染還不到能讓她委屈的程度,可淩染還是讓所有人知道這是錯誤了。
她像在撫平她的委屈。
眼下,只需要她開口,她甚至都不需要多說什麽,只需要說是我,便能讓所有人看清安清漪的面目。
安凡不禁朝安清漪望去,她的姐姐此刻正被夏萍攬在懷裏,面色稍許僵硬,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朝她望來,兩人對視幾秒。
安清漪驀地笑說:“年年不會要說那天是你吧?”
她這樣說,像在先發制人,緊接着安凡聽她提起:“你逃課了嗎?”
安凡僅剩的一絲猶豫或者說憐憫也無了,她點頭說:“是,我逃課了。那天是我。”
安清漪不知所以笑一聲,像是覺得這事好笑,或者說安凡說的話好笑,她随即看向淩染,想要看明她的态度。
淩染從來只是在看安凡。
氣氛僵持。
“這、這是怎麽回事?”夏萍率先從這狀況外的情形中清醒過來,她說:“年年別胡鬧,你逃課?你逃什麽課?別開這種玩笑。”
安志澤也試圖圓場:“讓淩總看笑話了,這倆姐妹仗着長得像,從小就愛這麽逗人玩,小時候姐姐裝成妹妹、妹妹裝作姐姐的,別提多鬧騰了。”
淩染順勢笑一聲,說:“不會。”
安凡已經是被趕上架的鴨子,既然下不來臺,那就力争到底,她說:“我沒開玩笑,那天确實是我,學習壓力大,我逃課去市中心看電影,順便畫了幅畫。”
逃課并不能威脅到她什麽,反正她在父母的眼中早已是劣跡斑斑,多逃一次課也算不得什麽。
“這……”安志澤語塞,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看看夏萍,再看看安清漪,嚴肅一聲:“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安清漪在這當口開口:“年年喜歡淩總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
安凡不在乎自己形象受損,可淩染在乎,眼看着她又要被抹成争強好勝的妹妹,她搶斷安清漪的話,像主持公道般說:“我以為這事安安都承認了必定不會有錯,畢竟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也不存在其他可能。這樣吧……”
她折中說:“很簡單,你告訴我是哪面牆就行了,沒去過自然不知道。”
淩染在演戲,還需要安凡配合她演戲,她表面上是在質疑不相信安凡,實際卻在鋪路,她此時表現得越相信安清漪,真相大白那一刻,安清漪的面目就越是可憎。
安凡望一眼還在強裝鎮定的安清漪,她的臉色很白,蒼白,讓安凡聯想到她的病。
“說不出來嗎?”淩染問一聲,更像在催促。
許是安凡眼底流露的不忍太過明顯,而安清漪并不需要,她一頭栽在夏萍懷裏,以勝利者的委屈姿态,被夏萍摟着輕聲地哄。
沒道理退縮的。安凡緩緩開口:“建設路電影院旁邊的那面牆。”
話畢,安志澤和夏萍同時朝淩染看來,淩染詫異狀:“還真是……”
她再看安清漪,學着安志澤的語氣,問一聲:“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安凡平靜看着安清漪,沒有指責,沒有抱怨,只是沉默。
安志澤看一眼坦蕩的小女兒,再看明顯理虧躲着的大女兒,終于明白原委,輕輕拍了拍安凡的肩。
視線轉到淩染,她眼底洩露稍許志得意滿,安志澤緩慢反應這原是一場戲。
淩染根本早知道這是場笑話,為的就是讓還躲着的大女兒下不來臺,同時也讓他這做家長的臉上無光。
原本要出口的歉意再說不出來,安志澤以家長的語氣嚴肅開口:“這事說到底是安安不對……”
他矛頭轉向安清漪:“安安,道歉!”
安清漪許久沒聲,夏萍緊張看一眼,她臉頰早已密布汗珠,手摸上去更是燙得吓人,夏萍驚叫一聲,着急喊來安志澤和張媽,餐桌一陣兵荒馬亂。
許久,飯廳才複歸平靜。餐桌上布滿殘羹冷炙,一如這掉入冰窟的氣氛。
好好的生日鬧成這樣,安凡不知所措坐在原地,這是她想要的嗎?安凡不知道,她現在連自己想要什麽都不知道了。
都走了,淩染起身坐到安凡身邊,她很想抱抱此時看起來難過的她,可手又遲遲不敢往前伸。沉默良久,她最終說一聲:“我很抱歉。”
安凡不禁在想,淩染有錯嗎?淩染沒錯。那誰有錯?誰都沒錯。
有錯的那個不能有錯,所以只能這樣。還能怎樣?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不能怎樣。
安凡抿着唇隐忍的模樣,淩染心疼了,她心疼得不行,這手最終往前伸,沒敢抱着人,只敢搭在肩膀上,一下又一下輕拍。
安凡習慣堅強,她很快調整情緒,說:“我沒事。和你也沒關系。”
淩染反應過來安凡是在安慰她,為她那句不走心的抱歉,淩染其實沒多少抱歉,她不覺得安清漪這樣是她害的,她出于禮貌層面的抱歉,被安凡聽進去,她在安慰她。
淩染更心疼了。
她破格地由搭改為攬,将人抱在懷裏。
安凡掙了一下,沒掙開,索性由她了。她想她是很羨慕像安清漪那樣被夏萍護在懷裏,她也想感受一下,被人護着的感覺究竟有多好。
可惜沒能感受多久,安志澤從安清漪房間出來了。他繞過拐角看到餐桌旁姿勢親密的兩人,掩手咳嗽兩聲提醒,安凡當即和淩染分開,尴尬地低着頭。
安志澤走近,淩染出于禮貌問一聲:“怎麽樣了?”
“還好,情況穩定。”安志澤說。
他搓搓手,為這棘手的狀況而尴尬,最終硬着頭皮說;“讓淩總看笑話了,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手心手背都是肉,家務事我們自己處理,就不勞您費心了。”
淩染聽出這是逐客令,也猜安志澤明白她今天過來的真正目的是為安凡鳴不平,她看安凡兩眼,順勢起身:“既然沒什麽事,那我就先走了,我那邊也還有個會。”
“生日快樂。”淩染沖安凡說。她揉了揉安凡的頭,笑着接受她的瞪視。
安志澤将人送到門外,正要維持着主家的風範再說一聲再見,不料淩染先開口:“不是會喊疼的才是女兒。”
安志澤一怔,所有的話哽在喉嚨口,沉默許久,愧然說是。
“沒你們這樣做父母的。”淩染再評價一聲,頭也不回走了。
安志澤在玄關一直停了許久。
安凡在淩染和安志澤離開後也起身離了餐桌,她本想回房間,半途路過安清漪的門前,房門半掩,依稀傳來夏萍的說話聲:“安安,你怎麽會做出這種事……”
話語聽不太真切,安凡停下,走近幾步,聽見安清漪在說:“那我能怎麽辦,我第一眼看她我就喜歡她,我能怎麽辦?她能喜歡這樣的我嗎?醫生也說我沒多久了,不這樣她會喜歡我嗎……”
她說着說着哭起來:“說到底她只是喜歡那張臉而已,是她還是我又有什麽關系……等我哪天死了,再還給她不就好了……”
“你這孩子,說什麽死!”夏萍先嗔一句,又猶豫說:“這種事哪能說還就還……”
“我知道是我做錯了,難道我想裝成她嗎?可我能怎麽辦……我還能怎麽辦呢!”安清漪說着哭聲漸大,到最後也只能聽見她的哭聲了。
安凡的手在門把上停了幾秒,腦子還是很亂,很多不成形的話語接二連三的蹦出來,她本能想要站出去理論,可又深覺現在的她并不清醒。
說了又能怎麽樣,說了并不能改變什麽。她也沒必要為一個還不重要的淩染據理力争。
安凡抿緊唇,最終邁步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