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在黑夜裏被無限放大的玻璃聲響,第二天發現只是碎在路邊的啤酒瓶,興許是哪個醉酒的人不慎留下的。
安凡繞着院牆走了一圈,沒有被踐踏或損毀的痕跡,連泥土都是平平整整,證明沒有人入侵。
警報解除,安凡順手給幾株花澆了水,放下水壺,閑适伸了個懶腰。
淩染恰在這時提着早餐進院,一看到她彎起眼睛:“起來了呀?”
安凡不自在地抻了抻身上的棉質睡裙。
大概淩染那句“你那樣最不像她”威力實在不小,她從去年記到現在,以致于她還不敢在淩染面前放肆伸懶腰。
“怎麽了嗎?”淩染語氣更柔和了些。
安凡再度提醒自己這是失憶的淩染,和過去根本就是兩個人,她打起精神,問:“沒事,起床氣,早餐買了什麽?”
依舊是茄汁拌面和紅棗豆漿,連蔥花比例都完美複刻過去。
安凡不知道是淩染愛吃這個還是她就會買這個,反正她知道自己要是再吃下去,那就是再愛吃也會吃膩。
安凡一邊剔筷子一邊說:“他們家別的面也不錯,下次可以試試。”
淩染敏感問:“你不愛吃這個嗎?我再去給你買一份,你要吃什麽?”她說着就要起身,那架勢安凡簡直攔都攔不住。
安凡伸手拉住人,懊惱:“我就随口一說。”
淩染還杵着,認真了,安凡軟了語氣:“真的,坐下吃點吧,我都餓了。”
淩染于是坐下,期間還偷偷拿餘光打量她。安凡為了證明自己真的不嫌,吃得很豪爽,可吃着吃着又猛然察覺對面坐的是淩染,那個曾經連她吃相也要挑剔的淩染。
淩染時刻關注着她,在這時問:“怎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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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怎麽。”安凡心中五味雜陳,但也沒放慢速度,她說:“就覺得我吃相不好看。”
“很好看啊……”淩染說:“很有食欲,我都以為你那份比我這份好吃很多。”
安凡鼻子裏發出一聲短促的笑,沒忍住,索性扯起唇角笑開。
淩染莫名又好奇,追問:“到底怎麽了?”
她只是覺得荒誕。過去和現在,對比很荒誕。
血淋淋的過去已經剖白,再透露細枝末節似乎也沒什麽大不了,于是安凡說:“以前我這麽在你面前吃東西,你會嫌我粗魯。”
“還有我今天早上伸的那個懶腰,以前我在你面前這麽做……”
安凡仔細回想了下,否認:“我甚至都沒在你面前這樣做,我只是下車後在車旁自然伸懶腰,被在樓上的你不小心看見,然後你對我說,我那樣最不像我姐姐。”
淩染沉默。
安凡瞧見淩染嘴唇有些發白,突然擔心:“你不會再昏迷嗎?”
淩染緩過勁來,搖頭表示她沒事,喝了一口豆漿,說:“我只是沒想到我以前這麽惡劣。”
看現在的淩染罵過去的淩染是種很新奇的體驗,安凡發現她很喜歡。
“我知道我不該再來找你,昏迷醒來那會兒我就知道,但我還是來了。”淩染說:“雖然打的是收拾行李的旗號,那些東西對我而言也确實很重要,但我其實更想知道的是你的想法,你會不會還願意留我在身邊。”
淩染的語氣很誠懇:“我糾結了很久,一方面覺得你不可能再留我了,我也沒臉再來,一方面卻想着萬一呢,萬一你還願意呢。”
“沒想到萬一真的出現了……”淩染在這時笑了笑:“我知道我這樣做很自私,但我想,就讓我再快樂這十幾天吧,然後我就真的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這是淩染第一次剖白她昏迷醒來後的心路歷程,安凡靜靜聽着,許是她對失憶的淩染有所了解,她竟然能感同身受。
此時任何辭藻都顯得蒼白,于是安凡只點了點頭,悶聲解決她的拌面。
飯後依舊是淩染收拾,安凡拿着掃帚去院牆外的馬路上掃啤酒瓶渣滓,沒一會兒淩染出來了,安凡拿掃帚指着啤酒瓶底座說:“昨晚吓成那樣,今天看到只是個碎酒瓶,什麽感想?”
昨晚讓淩染上床後,牆外再度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他嘴裏不知含糊念叨着什麽,走路像在打跌,一下一下踢着地,還一晃一晃地像在撞牆,安凡吓得緊貼住淩染。
聲音一直沒消,淩染過會兒說要去看看情況,安凡趕緊攔住她,說門鎖了那人絕對進不來,還在床邊放了家夥什,保證有異動能第一時間抓起防身。
兩人就這麽哆哆嗦嗦地緊靠着,其實聲音早沒了,但神經一直處于緊張狀态,緊張着緊張着安凡就松懈睡着了。
淩染比她醒得早,安凡不知道兩人醒來時是什麽情況,估計不會太好看。
但她在發現昨晚吓人的東西只是啤酒瓶後,已經顧不上好不好看了,她覺得丢臉,還有些想笑。
安凡以前也被院牆外的聲音吵醒過,但她那時翻個身就能繼續睡,昨晚大概是有犯罪分子流竄的傳聞在先,兩者一結合,真把她吓得不輕。
淩染瞪着眼睛盯了會兒,神情像在無語,随即又短促地笑了聲:“你不準笑我。”
安凡一直在等着看淩染的反應,真等看到了,她又飛快挪開視線。
淩染的眼睛很漂亮,反應也很可愛。
只是她直覺不該看。
安凡低頭,将所有碎渣滓掃進垃圾鬥中,轉移話題:“所以我們不要自己吓自己,其實根本不吓人。”
淩染點頭:“但還是不安全。我買早餐的時候發現路上都沒什麽人,我們這幾天盡量也別出門了,就在家裏待着。”
“在家裏能做什麽?”安凡問。
“你以前出門能做什麽,現在在家就能做什麽。”淩染說。
于是安凡在家支起了畫架,畫她養的花。而淩染搬來一張小板凳,就坐在她旁邊看她畫花。
安凡畫畫經常被圍觀,倒是不覺得尴尬,她純好奇淩染:“不無聊嗎?”
淩染臉上是幸福的表情:“我可以這樣呆一輩子。”
安凡筆一偏,在畫紙上留下重重一道,她停筆,想辄補救,随口提了聲:“你以前不會這麽浪費時間。你手上經常拿着平板和手機,不是在發郵件就是在看文件,還有可能在簽字,都在工作。”
淩染評價:“那樣真沒意思。”
“那你這樣就有意思?”安凡說:“你都沒有手機可以玩。”
作為一個現代人,安凡很佩服淩染能不用手機生活。
“手機能做什麽?”淩染疑了聲,臉上又浮起笑:“我只要和你待在一起就特別有意思。”
安凡自問不是鐵石心腸,這種話再聽下去怕是要心軟,她理智不搭腔,專心補救剛才失誤的那筆。
淩染安靜地圍觀。
她突然問:“我以前是因為畫畫喜歡你的嗎?”
安凡驚異于淩染的敏銳,淩染對她一見鐘情那次她确實在畫鯨,只是陰差陽錯才鬧成這樣,安凡不正面回答,只是看她:“怎麽這麽問。”
“看到你畫畫,我心裏會有種特別奇妙的感覺。”
淩染先捂胸口,再看她,是那種從額頭到下巴的細細描摹,像精致的工筆畫,最後将視線停在了她的嘴角。
依安凡過去的經驗,淩染此時想吻她。
安凡幾乎是堂皇地扭過了頭,心中小鼓擂得震天響,她慌張無措,很無力地強調了聲:“協議!”
淩染說:“我知道的。”協議上聲明,不經安凡允許不能有身體接觸,昨晚是安凡邀請她上床并主動貼着她,那不算。
淩染應完又覺得納悶:“你怎麽知道我想親你的?”她明明什麽都沒說。
“呃……”安凡決定将沉默貫徹到底。
磕磕絆絆的一上午終于過去,吃過午飯,安凡決定去睡午覺。
自己睡不夠,還要領着淩染一起睡,畢竟睡覺最能消磨時間。
淩染已經被她打發進了嬰兒房,安凡也準備上床睡覺,沒等她沾上床,房東梁姐從院牆外進來,兩眼放光看着她:“下午有事沒事?”
安凡直覺她有事,問:“怎麽了嗎?”
“村長不讓出村,麻将都湊了幾桌了,現在三缺一,你來不來?”
即使安凡昨天才第一次上桌打麻将,她也清楚三缺一是很痛苦的事,作為這必不可少的一份子,安凡挺身而出了。
她說:“我來。”
安凡才邁出一步,淩染已經從卧室出來,她聽話換好了睡衣準備睡午覺,一看安凡要走,以為被騙被抛棄,瞬間急了:“你去哪?我也要去!”
“哎喲——”房東又是意味深長地一聲,看看安凡,拍拍肩:“那我先過去,你慢慢來。”
“呃……”即使房東是正經人,但安凡還是覺得那眼神太暧昧了。
“我去打麻将……”安凡說完就覺得和淩染報備這種事實在詭異得很,像兩人真有什麽似的,可淩染明顯不會放她一個人走,于是她問:“你要不要來?”
淩染都不知道麻将是什麽,但她點頭:“要來,你等我換衣服。”
在安凡領着淩染踏進梁姐家門時,又迎來了新一波的揶揄。
事實證明中年婦女的八卦因子是極活躍的,有房東梁姐宣稱淩染是她女朋友在前,安凡打麻将的半程都在回答她和淩染的感情問題。
從一開始的羞窘生澀到後來的全盤托出,安凡已經是自暴自棄的狀态。
好在有過去作為參考,也不算現編,難度縮小,安凡掐頭去尾,譜寫一段動人的愛情故事。
阿姨嘴裏念出的“般配”像牌桌上的麻将子磕碰,頻率高得安凡懷疑人生。
還有阿姨問到兩人到這兒住的原因,安凡故事都編了,原因幾乎張口就來:“家裏不同意我們倆在一起,主要是不滿意她,不讓我們進家門。我之前畢業旅行覺得這兒很不錯,就來這兒住一段時間,互相都冷靜冷靜。”
“哎呀,苦命的娃。”
“把家裏電話給我,我來和他們說!這姑娘不錯,瞧着漂漂亮亮的,怎麽就不同意了?!”
“會同意的,父母都這樣,刀子嘴豆腐心,最後總會同意的。”
安凡點着頭,恰好輪到她抓牌,她一看是張沒什麽用的牌,擡手就要扔,卻被一旁的淩染攔住,她說:“換這張。”
淩染手指向的牌确實可以和手上的牌作為替換,但安凡想,淩染作為一個連麻将都不知道是什麽的人,此時在指導她打牌,這場景不是很奇怪嗎?
她要是聽她的話就更奇怪了。
所以安凡沒聽,飒爽将那張牌扔出去,點炮了。
對面的阿姨高興喊了一聲:“哎呀胡了!”
安凡有些納悶地眨眨眼。
她下意識覺得淩染能看到對方的牌,可淩染一直坐在她身後,別說對面的牌,就連兩邊的牌都不一定看得見。所以這是什麽情況?
安凡給了錢,又開始下一局,到了局點,她手上抓起一張牌要扔,又出現類似的情況。
淩染攔住她,讓她換另一張。
安凡這次試着聽了淩染的話,到這局結束,發現她右手邊的阿姨也就是房東,胡的就是她要扔的那張牌。
而淩染一直坐在她左手側的身後,完全不可能看得見牌面。
安凡這時信了淩染能算牌,略驚異地看了她一眼。
從淩染知道麻将這東西到她學會再到能算牌,這才過去多久?
安凡作為昨天上過一次麻将桌的人,今天還磕磕絆絆呢。
知道淩染能算牌,坐她身後就跟游戲開了外挂一樣,打這純屬打發時間的麻将安凡不好意思用,于是也沒再聽淩染的話。
只她運氣大概真的不錯,抓牌看牌還不熟練,卻又贏了一頓晚飯錢。
傍晚五點,太陽還在曬,安凡一路踩着路旁的樹蔭,領着淩染往小飯店走,她手裏握着剛贏來的錢,得瑟說:“想吃什麽?我請。”
“都可以。”淩染說。
安凡作為新手贏錢很興奮,或許內心也有慕強的因子,她倒退着走看淩染:“你真能算牌啊?”
“嗯。”
“你不是不會打麻将嗎?”
“看一會兒就會了。”
安凡可是看了好幾天,她以為自己是為數不多的麻将苗子,沒想到還有比她更拽的,她不平又憤憤:“你什麽時候會的?”
淩染想了想:“在你和她們說,我們吵架鬧別扭,我氣得生病住院那會兒。”
安凡又想起被連番夾擊的窘,以及她被夾擊後放棄一切不再掙紮接連嘴炮的模樣,臉瞬間就紅了。
淩染一臉好奇:“你後來真的有來給我送湯嗎?”
“你求我送的。”安凡撇清關系。
淩染很理解地點頭:“當時送的什麽湯?我今晚想喝,你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