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安凡僅在病房待了一天就走了。
原因無他,壓力太大。
而這個壓力還不是淩染躺在病床生死未蔔的責任壓力,是每一個踏進病房的人在得知她就是安凡後的端詳目光,像在動物園看猴,或是什麽三頭六臂的怪物,那眼神要多難招架就有多難招架。
一開始只是醫生護士,以他們對淩染和淩雲的熟稔程度看,淩染估計是這家醫院的常客。
而不知淩染失憶期間是怎麽表現的,反正她成了所有人口中淩染最愛的人,然後她從那些人的眼中,看到他們對她的好奇、探究、打量、以及羨慕。
羨慕淩染對她的感情……安凡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在學校沒當成風雲人物的安凡,在醫院病房體會了一把這樣的感覺。
因為還會有別的病房或別的科室的小護士或病人聽到風聲後來看她,甚至到她一出病房,都依稀能聽見其他人在讨論她:
“哇,那就是淩總喜歡的那個安凡嗎!”
“好漂亮啊,怪不得淩總那麽癡情,都車禍失憶了還不忘記愛她!”
“漂亮的人那麽多,這麽漂亮的可少見呢,我要是淩總我也不敢忘,忘了上哪找去啊!”
如此種種。
安凡一直聽說私立醫院的私密性好,從淩染車禍失憶這事沒透出半分也确實能看出這點,但醫院這內部氛圍未免也太過活躍,也不知道淩染從中究竟出了多少力。
醫院內的打量尚且在安凡的承受範圍內,最讓她頂不住的是淩家人的審視目光。
淩染昏迷住院的事傳到淩家,又恰逢淩老太太的生日剛結束,淩家人幾乎全部到場,一撥又一撥的淩家人開始湧向病房,探望昏迷的淩染。
他們的目光與醫生護士相比實在不遑多讓,安凡被迫認識了淩家的許多親戚,近的遠的,老的少的,這些人千差萬別,唯一的共同點是都認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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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凡不知道淩家人是以何種心态來看待她,但她越來越找不到待在病房的理由。
她以什麽身份待在病房?
她以為的身份,和淩家人或是醫生護士眼中她的身份,是一樣的嗎?
安凡沒在病房待了,淩家淩染的小院又總是空蕩蕩,安凡和林媽大眼瞪小眼一陣,果斷收拾東西回平鎮。
離開前總要和主人打聲招呼,淩染沒醒,安凡便和淩雲說:“我打算回去了。”
自打和淩雲聊完,她就沒再和她說一些淩染相關的話題,很好地把握住了兩人相處的尺度,這時聽到她要走,也只是說:“好啊安姐姐,要不要我找人送你?”
“不用,我自己能回。”
“那好……”淩雲說:“這次真的謝謝你了,昨晚姑姑在生日宴的表現很好,安了不少人的心,所以今天病房也來了這麽多人,而這一切都要歸功于你。”
安凡覺得荒謬:“她昏迷也是我害的。”
淩雲說:“姑姑她昨天就有點低燒,單醫生說是前兆,不能怪你,這種事誰也不想發生的,只能說是不湊巧吧。”
安凡吶吶應好。
安凡在這時發現一個問題,淩雲、淩家人,甚至她自己,好像都不認為淩染會出事,即使醫生一直在強調二次昏迷是很嚴重的事,他們也依舊相信淩染會醒過來。
安凡不知道這種堅定的信念來自于哪裏,尤其這種信念在面對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時其實很奇怪,但他們依舊這麽認為。
是淩染一直以來表現得太過強大,以致于他們都認為她不會就此倒下嗎?
安凡細究自己的想法,這就不得不回憶到她和淩染的過去,安凡意外發現她竟沒之前那麽抗拒,只還沒等她究查清,淩雲突然疑問地喊她:“安姐姐?”
安凡回神:“不好意思,你剛剛說了什麽?”
“也沒什麽。”淩雲說:“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嗎?”
安凡說:“當然。”
“那姑姑呢?”淩雲又問,聲音顯得很遲疑:“她還能再來找你嗎?”
許是看了整整一天躺在病床上的淩染,這時提起她,安凡竟也沒有太多的喜惡,她說:“我覺得她不會來了。”
“為什麽?”淩雲問。
過去的淩染安凡不能确定,但失憶的淩染确實如淩雲所說變得單純,變得唯她是從,在不明過去時能坦蕩黏着她打轉,但在了解一切後,也不會當做什麽沒發生。
她既然會愧疚、會失落、會刺激到昏迷,安凡覺得她不會來了。
安凡含糊說:“到時候看吧。”
“好。”
安凡又說:“她醒了記得給我發一條消息。”
“行。”
就這麽說定,安凡着手收拾行李。
她這才發現淩染給她出了一個難題,來時的行李箱是淩染的,是淩染叫嚷着走時務必要帶上她的證據,不拿上行李箱她就走不了。
現在确實走不了,她連收拾行李都寸步難行,東西沒地方放。
但她如果拿上行李箱離開,又會給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糾纏不清。
安凡不想這樣。
她點開購物軟件,同城買了個行李箱送到淩家,再由淩家的保安給她送到淩染小院,一切進展都很快,安凡一口氣将她所有東西裝進行李箱裏,拖着箱子離開。
孤身一人離開總顯得冷清,即使來時三個人也并沒有多熱鬧,安凡默默調整心情,刻意避開一切與淩染有關的東西。
可越是想避開就越是避不開。
夜晚的高鐵上,安凡接到陸昀打來的電話,一看來電號碼,她下意識一咯登。
她和陸昀都屬于無事絕不打電話的類型,平時也是你一條我一條消息這樣交流近況,再不濟打個微信電話也能聯絡感情,像這樣正兒八經的撥號打電話次數,一個手掌數得過來。
安凡莫名想起她和淩染接觸的這一個星期,很是心虛,深吸一口氣,接下電話。
陸昀的聲音聽來很冷靜:“我爸剛才打電話和我說,他昨晚看到你了。可他昨晚去的是淩家老太太的生日宴,在海城,你在燕城的小鎮待得好好的,你說這是怎麽回事呢?”
陸昀刻意維持的冷靜聽來很滑稽,安凡抿起嘴角,說:“是我。”
“哦,那好那好……”淩雲一副很理解的模樣:“我爸還說,昨晚的生日宴,淩染宣布她有了未婚妻,就是你和我都認識的那個淩染。
巧的是,淩染整晚就陪在她身邊,我爸說淩染身邊的這個人很像你,你說這又是怎麽回事呢?”
安凡開始緊張,咽下口水:“是我。”
“你瘋了?!”
陸昀突然吼了一聲,聲音大到安凡旁邊坐着的人都朝她投來詫異的視線,安凡掩着手機,歉疚笑笑。
陸昀還在瘋狂輸出:“你到底怎麽想的啊寶貝!淩染之前都做過些什麽你忘了嗎!她是給你下了藥還是給你下了迷魂湯?!
你怎麽會變成她的未婚妻啊!
我寧願相信是你姐姐死而複活和淩染勾搭在一起,也不願相信是燕城的你成為她的未婚妻好嗎!”
淩染有些事不便當着人面講,于是安凡起身朝高鐵上的衛生間走去,她關上門,小聲說:“她失憶了。”
“誰?淩染?”陸昀問了一聲,又說:“那關你什麽事!淩家人賴上你了?”
“是不關我事……”安凡有些糾結怎麽說出口,畢竟她還和淩染糾纏在一起這個事實挺難接受,安凡說:“她失憶,又只記得我,淩家人找上我,問我能不能多陪陪她。”
“不能!扯淡!”陸昀開始抱怨:“淩染這個人怎麽連失憶都這麽賊啊,還只記得你,別人失憶怎麽就走程序忘光光呢,我看她就是個狗皮糖,賴上你了。”
安凡啞然,她曾經也覺得離譜。
“那未婚妻是怎麽回事?”
安凡索性把最近發生的這一切解釋清,終于得到陸昀的諒解,不過她依舊不滿:“淩染目前賴你那兒?”
“沒有,她住院了,還是被我刺激的。”
陸昀一下來了興趣:“喲,這是怎麽回事?”
安凡囧:“我就和她說了一些過去的事,然後她就昏迷了。”
陸昀默了會兒,評價:“這心理素質有點差啊。”
“可不是。”
陸昀又道:“我剛聽你那麽說,怎麽感覺淩染失憶後還挺好玩的?”
安凡有些消化不了這句話,仔細琢磨了下:“是好玩的吧。”
“真想見識見識。”陸昀感慨:“這場面少說百年難得一見吧,我要是再拍個視頻,等她恢複記憶,這不得敲詐個幾百上千萬的啊?”
安凡笑:“見不到了,人醫院躺着呢。”
陸昀繼續玩笑;“醒了你通知我,我立馬飛過去拍視頻,這可是大好的發財良機,比我上班賺得多多了。”
插科打诨結束,安凡整個人放松不少,連帶着旅途的疲憊,也一同消失在與陸昀的笑鬧中。
到家第一件事,洗澡睡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安凡迷糊着摸來手機,有淩雲發來的消息,她緩緩在床上坐起,點開,卻不是淩染已經醒來的消息,是淩雲昨晚問她安全到家沒有。
昨晚出站後,安凡碰上了淩家的司機,細問才知道是淩雲怕她晚上一個人坐車不安全,特意打電話叫來的。
安凡滿心熨帖,乘專車安全到家,倒是忘了給人發一條報平安的消息。
她搔搔淩亂的頭發,緩慢敲字:到家了。昨晚太累,睡着了,沒看到。
淩雲的消息回得很快:那就好。
可消息也只到這樣,沒有接着發一條淩染已經醒來的消息,安凡預估淩染還沒醒。
所以她沒問,接下來的幾天也一直沒有問,但心裏的不安和恐慌越來越強。她沒忘記醫生說的,昏迷時間越長,危險越大。
她這幾天總是會想起淩染,即使她努力沿着過去的生活軌跡按部就班,也總是會不自覺。
嬰兒房就在她卧室旁,她每晚睡前掃一眼就能看到全貌的地方,房裏大喇喇擺着各種曾經屬于她現在屬于淩染的東西,她沒辦法想不到淩染。
可想也沒有用,淩雲并沒有發消息,淩染沒有醒,她這樣只會徒增擔心。
擔心積累到一定程度終于變成勇氣,安凡主動給淩雲發去消息:淩染還沒醒嗎?
她抱着手機忐忑等待回答。
手機頁面顯示出上一次聊天的時間,原來距離她回家才過了五天,可她卻以為過了很久。
淩雲一個電話打過來,安凡忙接通,那邊瞬間傳來淩雲哭泣的聲音:“還沒醒,怎麽辦啊安姐姐!”
安凡心跟着沉到谷底,問:“現在是什麽情況?”
像是終于找到抒發的渠道,淩雲那邊哭得很傷心,連聲音都斷斷續續:“單醫生說,姑姑身體機能已經恢複了,随時都可能醒來,但她就是沒醒……每天都沒醒……另一個醫生說,姑姑是自己不願意醒,沒有醒的欲望……我不相信,這怎麽會呢!
之前她車禍昏迷,身體都那個樣了……當時她絕不可能醒來都醒了,現在怎麽會醒不來呢……”
安凡頭一次聽淩雲哭成這樣,在她眼裏,她一直是青春靓麗的小姑娘。
她該安慰她,可她找不到詞來安慰,她心裏亂糟糟的,像各種線繞成了一團。
淩染沒有醒,怎麽會呢。
“單醫生今天讓我們做好最壞的打算,我不想,我覺得姑姑會醒……我每天在她耳邊念你的名字,她一定會醒……她怎麽會不醒呢,她怎麽舍得你啊,我不信!”
淩雲情緒仍舊激動:“我覺得姑姑是怕她醒來會傷害到你才不想醒的,她覺得她的存在對你來說是傷害……安姐姐我求求你,你和我姑姑說一聲你已經原諒她了好不好?”
安凡還未出聲,她又馬上改口:“對不起對不起我又強迫你了……”
淩雲吸吸鼻子,說:“我最近情緒不太穩定,對不起,我去冷靜一下,我先挂了。”
電話嘟嘟挂斷,安凡愣神,這通電話她原來沒說什麽,可她也沒有再打過去的想法,她還能說什麽。
淩染沒醒,昏迷有她的責任在,她能說什麽。
安凡放下手機,又想起淩雲所說的傷害。
其實她一直覺得,傷害過再談原諒,這很有種隔靴搔癢的意味。
傷害已經造成,就擺在那兒,即便她說句原諒,也不能把過去做過的事抹清,傷了就是傷了,好了也會留下疤。
但如果是為了淩染心裏好受,能醒來,那這句原諒她願意說。
甚至為了她自己下半輩子不在愧疚中度過,不給自己造成更大的傷害,這句原諒她很願意說。
她希望淩染醒來。安凡在心裏祈禱。
在第二天,也就是八月的最後一天,淩染醒了。
淩雲很激動,從她給她發來消息中數不清的感嘆號得以窺見,安凡被她感染,也很開心。
她想,淩染醒了就好,淩染醒了她就沒有壓力了。
可随着淩染醒來,安凡也發現她并沒有輕松多少,她還是會想起淩染,沒有緣由,也無關她的身體。
日子一天天過去,淩染沒有再找上門,一如安凡所料的那樣,可她并沒有開心多少。
安凡想,淩染真的不會來了。
明明她都猜中了,可她為什麽還是不開心呢。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上街騎共享,摔了一跤,腳磕了個大包,還青了一塊,但我當時想的是,幸好摔的是腳不是手,還能碼字(有被我自己感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