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進院後安凡先把買來的菜送去廚房,磨磨蹭蹭将菜一樣一樣塞進冰箱,等她拎着買好的早點走出來,淩染還立在院子中間,旁邊跟着那個大行李箱。
無論怎麽逃避,淩染确實已經在她眼前,而這麽大一活人,想要視而不見也不可能。
安凡唇緊抿成線,終于看她:“吃早飯了嗎?”
淩染搖搖頭,模樣看着異常乖巧:“沒有。”
“我就買了一份,湊合吧。”安凡說完就兀自進屋。
淩染跟在後頭,很上道地補充:“我吃的不多,你吃完再給我就好。”
主動要求吃剩飯的淩染安凡是第一次見,雖然驚奇,但也不至于在她心裏掀起什麽風浪。
她沒管也沒看淩染,取來一個小碗,将買來的茄汁拌面分了一半給她。
行李箱被她擱在屋檐處,淩染拘謹邁着步子走過來,邊走還邊看她的臉色。
安凡處理打包盒的時候掃了一眼,覺得荒誕,淩染竟也會有這副模樣。
她把筷子遞給淩染,說:“吃吧。”話落又取來一個杯子,給淩染分了一半的紅棗豆漿。
淩染拿着筷子,猶猶豫豫:“你會不會不夠?”
這話就像人都杵她跟前了還問會不會給她添麻煩一樣,多此一舉,她沒耐心客套:“不吃就給我。”
淩染當即母雞護小雞一樣把東西護住了,一副生怕安凡收走的謹慎表情。
安凡不願看她,低頭吃起早飯。
從淩染前幾天出現到現在,她都沒正眼瞧過她幾眼,不想看是一方面,除此之外,還有點不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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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早餐在沉默中結束。
安凡本想繼續無視,但麻煩已經抛到眼前,她得解決,她叫住起身準備收拾的淩染:“不用你收拾,送你來的人呢?”
“我讓他走了。”淩染答,還是在收拾她用過的杯子和碗。
“你再讓他回來……”安凡眼睛盯着淩染手上的動作,她應該是沒幹過這活,動作看着很生疏,又透着股認真的勁兒,她出聲打斷淩染的專注:“把你接走。”
淩染當即擡眼看她,一雙桃花似的眸子泫然欲泣,我見猶憐,連帶下眼睑處那顆小痣都生動起來。
安凡記得這叫淚痣。
她曾經癡迷淩染時還研究過她這顆痣,她想淩染這種天塌下來也不掉一滴淚的性格,長這麽一顆誘人的淚痣純屬瞎胡鬧,不如不長。
可看淩染如今這副模樣她才知道這痣不算白長。
淩染憑借一個眼神就能攝人心魄,淚痣的殺傷力着實不容小觑。
安凡別開眼,吸完手邊最後一口紅棗豆漿,将空杯一甩,完美落進矮幾旁的垃圾桶。
一聲悶響過後,淩染才開始說話:“雖然淩雲說我可能有記憶錯亂,但我從醒來那一刻起就記得我很喜歡你,你也很喜歡我,我不信她說的,我想聽你親口和我說。”
淩染眼睛恍若閃着光,很專注地盯着安凡瞧:“你喜不喜歡我?”
“不。”安凡簡短答。
沒成想淩染又在發問:“那你喜歡過我嗎?”
安凡沉默稍許,在撒不撒謊之間猶豫,未免和淩染這個失憶的人有過多糾纏,她說:“沒有。”
“你停頓了,看來喜歡過……”淩染說:“你喜歡過我,但是不知道因為什麽不喜歡我了,你生我的氣,可是我很喜歡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安凡略驚訝看她,很難把眼前這個言辭切切的淩染與先前那個唯唯諾諾的淩染聯系起來。
看來淩雲說的沒錯,傷的只是記憶,腦子還在。
安凡不信她連個失憶的人都對付不了,反問道:“你不是失憶了?失憶了的喜歡算什麽喜歡,你口口聲聲說着喜歡,你又記得我多少?恐怕你連你究竟喜歡我什麽都說不出來吧?”
淩染說:“這不重要。我只要知道,我聞着娃娃上的你的味道,我會很安心,像那天一樣陪在你身邊,即使什麽也不做,我會有很溫暖的感覺,這就夠了。”
淩染很真摯地望着安凡:“我确實想不起來我喜歡你什麽,但我能明确知道,我有多喜歡你,這就夠了。”
安凡挫敗發現她竟然真的說不過一個失憶的人,莫名還有種失憶了比沒失憶還不好對付的感覺,她扭曲道:“你确實記錯了,我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我,我們在你失憶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安凡想起火鍋店那天的決絕,感嘆命運的捉弄。明明都已經說清楚,怎麽又突然跑出來一個失憶的淩染。
“這話淩雲已經和我說過了,我不信她,我也不信……”
淩染停頓,沒繼續往下說,只道:“失憶後我只信自己的感覺,它不會騙我。”
淩染雙手捧着安凡的手,輕輕晃悠:“我不知道我都做過些什麽惹你生氣,但我求求你,原諒我好不好?”
安凡燙也似的抽回自己的手,頭腦隐隐又有混沌的傾向,索性不再看她,收拾桌上拌面的打包盒。
淩染也及時噤聲,抱着自己用過的碗和杯子去了廚房。
等淩染龜速洗完碗回到客廳,安凡已經收拾好準備出門的行當,淩染眼睛亮亮地看她:“你要出門嗎!帶我嗎!我可以幫你拿東西!”
她說着就要上手,安凡側邊讓開一步,說:“你在這兒等。”
“好——”
安凡冷靜的語氣打斷她的慷慨激昂:“我已經和淩雲通過電話了,等下會有人來接你,你在這兒等。”
“我不要!”淩染說。
安凡不理會她的小性子,抛下還滿臉委屈的淩染就出了門。
理智告訴她,失了憶的淩染也絕非善類,她還是能離多遠就離多遠好。
走出家門那一段路,安凡的內心很掙紮,主要是怕淩染不管不顧跟着來,畢竟她黏糊的次數不少。
離開家很遠一段距離了,安凡才敢回頭看,身後沒有淩染。
她走着走着又好幾次回頭看,确認身後真的沒有淩染,這才放下心來。
目下四望,随便找了個風景不錯的遮陰角落,安凡架起畫架,像平時那樣坐着感受周圍的風景。
可這次又不同以往,她一直靜了好久才拿起手中的畫筆。
紙上描圖時安凡在想,希望回去的時候淩染已經被人接走,希望她的生活又能回到原樣。
往常的安凡不會在外面呆這麽久,但今天的她有點怕回家,也打心底裏逃避回家,在外頭磨磨蹭蹭一直到傍晚,這才踩着晚間的紅霞一步一步往家走。
路上有期待,也有害怕,更多的是不安,不知道即将迎接她的到底是什麽,安凡步子越發慢了。
可走得再慢,路也有到頭的時候。
天色漸黑,家家戶戶都亮起了前廊燈,安凡遠遠看着一片漆黑的自己家,莫名松了一口氣。
人走了……
她恢複正常步速,如往常那樣開院門,走了幾步,與在屋前臺階上蹲坐着的淩染對上視線。
安凡一時語塞,淩染這模樣像一只被人遺棄的小狗。
“你回來啦!”垂頭喪氣的小狗一看到她眼睛就亮起來,拍拍身上的灰,三步并作兩步小跑到她身邊。
安凡想,如果淩染有尾巴,恐怕此時已經搖了起來。
安凡抿了抿唇,問:“來接你的人呢?”
“沒人來接我。”語氣聽着還挺開心的。
“我打個電話問問。”安凡說。
“你別問……”淩染當即挽上她的手,一晃一晃地像在撒嬌:“我求你啦,你別問,我不想走,我不想離開你。”
安凡深吸一口氣,抿緊唇充耳不聞,迳自回到屋內。打開燈一看敞亮的客廳和在燈光下閃着光的家具,不用想都知道是誰的傑作。
“你出去了好久呀,我等你等得好無聊,我把地拖了,桌子也擦了,還把牆壁這些地方都抹了一遍,你都還沒回來!”淩染在小聲地控訴她,但更多地是求表揚的小傲嬌。
“我沒讓你幹這些。”
“是我心甘情願的!”淩染話落,一陣不合時宜的響聲在安靜的室內響了起來。
為了逃避,安凡已經在外磨蹭着吃過晚飯,那肚子叫的只能是淩染。
她看她,淩染有些羞澀地挽尊:“我不知道吃什麽。”
安凡早晨是買了菜的,就放在廚房,估計這人不會做,怕是連午飯也沒吃,安凡嘆口氣:“我出去給你買點,等你吃完,接你的人差不多就到了。”
“我不走!”淩染強起來:“我也不要吃!”
安凡貫徹不管不顧的理念和方針,絲毫不參考淩染的意見,走出家門去給淩染找吃的。
路上,安凡又給淩雲打去電話,淩雲那邊緊趕慢趕聯系一陣,說人馬上就到了。
安凡放下心,提着一碗蔬菜粥和一道香菜牛肉回到家,淩染還是坐在屋檐的臺階下,只這回看到她已經不理她了。
不像被遺棄的可憐小狗,像被抛棄後的生氣小狗。
安凡拎着打包盒路過她身邊,喊她:“進來吃東西。”
淩染沒搭理她。
安凡心說愛吃不吃,視淩染如空氣回卧室收拾自己去了。
等她收拾好一切從卧室出來,淩染和飯桌上的打包盒還是老樣子,她抿抿唇,走過去将打包盒打開。
粥有點冷了,但香味還是十足,她看着門外執着用背影對着她的淩染,很刻意地說了一聲:“好香啊。”
說完安凡又有些唾棄自己,管這閑事做什麽,人愛吃不吃。
淩染還是不理,于是安凡也沒理,就當淩染不存在,從卧室取了衣服,繞過淩染去另一側的浴室洗澡。
洗好澡吹好頭發,淩染還是石獅子一樣蹲在門口,該來接她的人沒來,安凡覺得不靠譜,又給淩雲撥了個電話,手機關機了。
安凡無語失笑,所以這是要直接丢給她?
一想到有血緣關系的人都那麽放心,她這已經決裂的不能這麽優柔寡斷,于是安凡走上前去,沖還蹲守在屋檐的石獅子說:“我要關門了。”
淩染過了會兒才回:“哦。”
安凡實在不想覺得這時的淩染可憐,她飛快地關上門,絕了一切可能看到淩染的視線。
關好門,安凡又看到客廳飯桌上的打包盒。粥和菜已經聞不到任何香味,她過去将打包盒系緊,猶豫了會兒,還是沒扔垃圾桶。
關了客廳的燈,不想心煩,索性眼不見為淨。
平常這個點沒到安凡的睡覺時間,她坐在卧室靠窗的那張藤椅那兒,手裏攥着一本書,半天沒翻過一頁。
她沒看,她在聽馬路沿上的動靜。
房子隔音不是很好,平時嫌馬路上車來車往太熱鬧,這時卻嫌聲音太小聽得不夠真。
她想,來接淩染的那道車響什麽時候出現?
想了想又給淩雲去了個電話,還是關機,她氣得直接扔了書,一攬身上的毯子閉眼要睡。
車聲在此時又嘈雜起來,安凡在藤椅上睡不着,又跑去床上睡。
翻來覆去在床上滾了幾圈,思緒怎麽也靜不下來,安凡将毯子蒙住頭,屏蔽一切,不再掙紮。
時間滴滴答答過去,安凡猛地一掀身上的毯子,憋着紅潤的臉一路連開卧室門和大門,速度風馳電掣,速度如雷轟鳴。
她破罐子破摔沖屋外的淩染說:“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