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說是要追人,一時半會兒淩染還真想不到該怎麽追。
公事上遇到束手無策的困局,她大多會求助公司幫忙出謀劃策的智囊團,可私事上遇到問題,淩染發現她除了黎汐別無所選。
淩染将黎汐叫到辦公室。
淩染現階段在江城辦公,照舊住在自家酒店的總統套房,套房內辟出一間房,有辦公桌有書櫃有休息室,勉強充當辦公室的存在。
自然,這不能和瑞庭總部的辦公室相比。
但黎汐認為,這個辦公室比總部那個氣派冰冷的辦公室好太多。
大概是總部辦公室給她留下的總是陰影,而新的地方總是意味着新的開始。
只是新的開始似乎并沒帶來新鮮的感覺,淩染一句話就讓黎汐開始戰戰兢兢。
淩染問:“你說安凡喜歡我嗎?”
過去,尤其是兩人剛分手那段時間黎汐幾乎天天在回答的一個問題還能有如此大的威力,這是她沒想到的。
黎汐以最快的速度鎮定下來,理清利害關系,試探着問了一聲:“您怎麽這麽問?”
“你就說喜不喜歡?”
黎汐答:“當然是喜歡的。”
“既然喜歡,她現在怎麽對我這樣。”淩染又問了一聲,語氣裏摻着不解。
黎汐有種“終于來了”的感覺。
淩染後來沒再問安凡喜不喜歡自己,大概是她覺得得到喜歡的答案,那個喜歡的人卻沒一丁點喜歡的行動,問這種問題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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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黎汐就在想淩染什麽時候會問這個問題,沒想到這一天推移到今日。
她說出早就想好的答案:“安小姐雖然喜歡,但一直以來您都太忙,給安小姐的回應太少,讓安小姐誤以為您不在乎她,喜歡一個人本來就敏感多疑,您又沒給安小姐确定的答案,安小姐估計是怕了,不敢主動了。”
其實當助理的,很忌諱在老板面前回答些“估計”“可能”的概詞,可黎汐覺得,這種問題不帶概詞她會死得更慘。
這答案與淩染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安凡當初和她分手,說的也是“你不可能喜歡我,我太累了”這類似的話。
淩染躍躍欲試:“你說我追她怎麽樣?”
“什麽。”黎汐一時不确定是不是她聽錯。
讓老板一句話說兩遍同樣是忌諱,但淩染耐着性子在重提:“我說追她。”
黎汐雖然想知道是什麽造成了淩染的轉變,但這确實不是她該知道的事,她只能想到結果:只要淩染和安凡重歸于好,那無論是她當初撒過的慌還是做過的事都能被原諒。
“很好!”黎汐迅速說了一聲,又補充:“您追安小姐,很好。”
淩染自然知道這很好,她說:“你說說看,我怎麽追。”
原來重心在這兒。
黎汐一時陷入思考。
雖然黎汐被淩染用成萬能助理,但她還真沒幹過追人的活,她只能聯想追她的人,試着結合淩染這階段情況提建議:“可以先送安小姐一些小禮物。”
“送禮?”淩染問。
“是……”黎汐說:“但不署名,要挑選一些有代表性的禮物,那種能讓安小姐想起您,但又不确定是不是您的小禮物。”
“怎麽說。”淩染起了興趣。
黎汐答:“安小姐現在還處于對您又愛又怕的階段,貿然表白容易起反作用,像這樣隔靴搔癢式的撩撥幾下,既能突顯您在安小姐生活中的存在感,又能讓安小姐時不時地想起您。”
“尤其……”黎汐補充:“送禮還能探探安小姐的态度,等到時機成熟,方便下一步行動。”
淩染被黎汐說動,還真覺得送禮這個點子不錯,她極信任地問:“你覺得送什麽好?”
黎汐想了想:“上次聖誕節送給安小姐的黑膠唱片她喜歡嗎?”
“可以,她喜歡。”淩染瞬間有了鬥志。
淩染努力回想安凡曾給她提過的那些欣賞的人或事,列了一張清單,遞給黎汐說:“就照着這張單子給我送禮!”
“是。”黎汐飛快應了。
禮物送了快一個月。
本來還應該送更長時間,但淩染想着她和陳青立下的賭約,再想這一個月近乎自虐般不見安凡的煎熬,她坐不住了,她今晚就要去找安凡表白。
安凡此時對她的态度其實淩染并不十分清楚。
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每次送過去的禮物,安凡都沒拒絕,她收下了。
淩染有派專人搜尋安凡家附近的垃圾桶、回收站等處,均沒有發現禮物或禮物的殘骸,這只能說明安凡把她送的禮物收下了。
收禮是個好兆頭。
淩染自認為了解安凡,如果安凡抗拒她,那她連禮物都不會收,淩染覺得收禮是安凡接受她的表現,是時候行動了。
行動的時間選在周六晚。
這也是陸昀出差的第一天。
淩染和陸昀現今工作的公司老板有一點交情,她一個電話打過去,派陸昀去外地出差兩天完全不成問題。
淩染其實沒有怕過什麽,但她莫名怕她表白的時候陸昀在場。
陸昀對她的印象實在有失偏頗,萬一等她表白完,陸昀在一旁唆使安凡幾句導致她表白失敗,那真是得不償失。
所以陸昀必須不在場,這也是行動計劃中的一環。
淩染向來習慣計劃準備周全才開始行動。
這次的表白,她是揣着萬無一失的心來到安凡門前。
門鈴按響。
淩染有些緊張。
她很久沒嘗過緊張的滋味了,一時有些無所适從,只是還沒等她排解開這份緊張,門從裏面拉開,安凡出現在她面前。
淩染想不起緊張了。
近一個月沒見,淩染覺得她又好看了,眉眼如畫,唇鼻精致,看得她挪不開眼睛。
安凡只平靜地說:“你來了。”然後她退開兩步,示意她進來。
淩染被這遲來的主動晃得怔愣,她飛快收拾情緒,跟着安凡進入屋內。
幾秒間,她已經做好了心理預設。
原來安凡也在等她來!
一個月禮物沒白送,這種若有似無的撩撥方式真讓安凡又惦記她了,安凡現在對她的态度俨然和一個月前要趕她走的那次有天壤之別。
看來今天的表白十拿九穩,淩染有些高興地想。
安凡徑直往卧室走,盡管淩染也很想進她卧室,但就這麽幹柴烈火地開始有損她計劃的關鍵一環,于是她叫住安凡說:“你不問問我今天來的目的嗎?”
安凡回頭,适時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
淩染上前一步,與安凡相隔不到半步,她很誠懇地說:“我是來表白的。”
緊張的情緒重新浮上心頭,但淩染已經顧不上了,她說:“安凡,我發現我有點喜歡你。”
話落,室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安凡驀地笑了。
這笑聲如鋒利的刀子劃破室內平靜的幕布,暗湧蒸騰而上。
淩染怔住。
在淩染的設想中,安凡在她表白後也是會笑的,但那是開心的笑,釋然的笑,而不是像這樣嘲諷的笑,冷情的笑。
安凡說:“你确定你喜歡的真的是我嗎?”
淩染一凜,開始慌了。
這慌的其實很莫名其妙,畢竟她面對的只是安凡而已,她問:“怎麽這麽說?”
安凡沒正面回答,只說:“我之前也一直在糾結你到底喜不喜歡我這個問題,但這個月,在你給我送禮物的這個月,我想通了。”
她的聲音很堅決,表情是異乎尋常地冷:“你喜不喜歡我其實無關緊要,就算你真的喜歡我了,你喜歡的也是那個扮演替身的我。而喜歡替身的我,和喜歡我姐姐其實沒有區別。”
淩染險些被繞暈了,她快速冷靜下來,說:“怎麽會,我現在喜歡的就是你啊,我承認我一開始是對你姐姐動心,可逐漸的,我心裏時常想起的人只有你了。”
這些話其實很肉麻,淩染本來不打算說,但面對這樣冷感的安凡,她自然而然就說了,她甚至還想要說更多,她真的慌了。
安凡嘴角揚起,她在笑,聲音卻苦澀:“那你時常想起的,是喜歡古典樂的我?”
“穿白裙子的我?”
“黑色的長頭發?”
“性格溫婉,笑容恬淡,舉止優雅,這樣的我,是嗎?”
淩染被她的列舉說愣,安凡所描繪的形象和她記憶中安清漪的形象交疊,她甚至也有一秒鐘的晃神,難道我喜歡的還是姐姐?
“你看,你也想到了,這是我姐姐。”安凡說:“我是替身啊,我一直都在扮演她,即使你喜歡我,你喜歡的也是我扮演的她。”
淩染想說不是,可一向才思敏捷的她竟然哽住,反應了幾秒才說:“我确定我喜歡的是你。”
“真的嗎?”安凡沒有高興,只在反問:“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麽樣子嗎?你真的了解我嗎?我在你面前展現的一直是另一個我,那個竭力扮演着姐姐的我,你喜歡這樣的我,和喜歡我姐姐有什麽區別?”
“不一樣的……”淩染說:“無論是哪個你,我喜歡的就是你。”
安凡笑:“還記得岐山夜市嗎?我帶你吃臭豆腐,爆漿魚丸,變态辣雞翅,你說這是折磨人的東西,可這才是我喜歡的……”
安凡在淩染的傻眼中說:“在奏着輕音樂的西餐廳,刀叉吃着牛排、紅酒與你舉杯笑得優雅的我,那是我扮演的替身。”
淩染徹底說不出話了。
可安凡卻像是被打開了話匣子說個不停:“你送來的禮物,每一件,我都拆開來看了,是每一件,都是那個扮演着替身的我喜歡的,你确定你喜歡的真的是我?”
見淩染不說話,安凡笑了笑,說:“把你的禮物帶走,以後別再來了,就這樣吧。”安凡轉身往她的卧室走。
淩染着急了,她有些語不擇言:“我一開始喜歡的确實是你姐姐,但逐漸的,我開始分不清我喜歡的到底是她還是你,但既然能混淆,那就說明我還是有點喜歡你的。”
“有點?”安凡不愛摳字眼的,但她表着白還說說這種話實在太傷人了,安凡傷感又釋然地笑:“我在你身邊幾年,換來你有點喜歡我,看來我也不算白待。”
淩染懊悔自己說出這種話,渴望得到諒解般開口:“第一次見面你姐姐給我留下的觸動太深,我……”淩染敏銳覺得在安凡面前提這個不合适,她及時打住,思緒卻不由自主飄到9月27日那天。
初見安清漪是在四年前,那時她剛從國外留學回來。
留學回來的初衷本是學習和繼承家裏的公司,這也是一早商量好的,可臨到關鍵時候,董事會那群人卻以“她是個女人,不足以擔當大任”的理由反對此事。
盡管淩父淩松庭一直周旋其中,但一人難抵數人之口,淩染空降公司高層的計劃被擱置。
淩染那時是有傲氣的。
她一方面覺得自己的能力并不會因為自己的性別而有所折損,另一方面又對董事會那群人的性別刻板偏見深惡痛絕。
幾次商讨大會無疾而終,再一次前去開會商議此事,淩染感覺前所未有的累。
她甚至想随便找家分公司先歷練幾年,等手段手腕出來了,拿業績去堵那群人的嘴。
那一天的太陽很大。
路過市中心時,有兩名工人師傅正在一面很大的牆前彩繪,深藍色的大海在這樣炎熱的天氣中很吸引人,淩染一打眼望過去,還看到一個紮着高高的馬尾穿着白裙的女孩子。
她站得比那兩名工人師傅還要高,正在全心勾勒一只在海面若隐若現卻身姿龐大的巨鯨。
她擡起的手臂細瘦,露在外的小腿骨肉勻亭,全身上下炙烤在火辣的太陽裏,卻滿是洋溢的生氣。
她腳下踩着的鐵架子鐵鏽橫生,腰上綁着的安全帶也簡陋廉價,可就是這樣的畫面,讓她覺得這人美極了。
淩染情不自禁沖司機說:“開慢點。”
四周很靜,靜到淩染偶爾能聽到工人師傅扯開嗓子對那女孩的喊話聲。
“姑娘,你還可以嗎?”
“我行的!”
“今天多虧你了,不然我們還不知道怎麽收場!”
“不客氣!”
那道聲音肆意飛揚,一直在淩染心中停了許久。
那場會議,淩染給自己謀來了一年的試用期,試用期結束,她順理成章接手公司。
安凡莫名問了一聲:“什麽觸動?”理智告訴安凡不該在這時候窺探,畢竟這麽多年都忍了過來,可情感說這時候不問就再沒機會問了,她忍不住,她想知道她到底差在哪裏。
淩染簡略帶過這件事,只說:“那天,在陽光下,她肆意盎然的模樣很吸引我。”
安凡沒說話,整個人陷入一種怔怔,臉色灰暗到仿佛天賦塌了下來,淩染莫名有些怕,她補充說:“也許你覺得這很荒誕,但她那副模樣給我的觸動真的很大,尤其在我知道她還身患重病後。”
安凡腦袋嗡嗡的,身體不自覺開始細微的顫抖,說不出話。
安凡擡頭看淩染,不知以何種情緒開了口:“你那天看到的是我。”
淩染愣了一下,随即湧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慌亂,她搖頭,很篤定:“不可能。”
看到淩染這副模樣,安凡反倒開始平靜,她克制住心底迸發的種種情緒,說:“是我。”
“那天,9月27日,高三課業壓力太大,我逃課去市中心看電影,路過那面牆時看到一個叔叔坐在臺階上嘆氣,他說他把牆畫壞了,不知道怎麽收場。”
安凡平靜地說:“我其實不喜歡音樂,我從小學的是畫畫,我幫他們畫了一只巨大的鯨,在海面浮潛的鯨……”
淩染像是害怕安凡口中所說的是真的,她急急打斷她,列證據求證:“不可能的,我向你姐姐求證過,她親口向我承認,我那天看到的就是她,是她在畫畫。”
“你在上學,她在畫畫……”淩染喃喃。
“是嗎?”安凡反問一聲,随即開始笑,笑着笑着眼底暈出淚來,但她沒哭,只說:“她就是這樣的人。”
“你一直喜歡的我姐姐,她就是這樣的人。”
淩染腦袋轟的一聲,徹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