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澡洗得不太爽利。
大概是情?事過于激烈,身上某些地方連皮都被咬破了,鎖骨、胸口等位置尤甚,紅粉一片。
溫熱的水澆在身上,打在傷口針紮似的疼,安凡澡洗到一半決定改用浴缸。
可泡着洗仍沒比淋着洗好上多少,水裏像是摻了許多鹽,密密麻麻刺激着她的傷口,安凡連沐浴露都不敢用了,粗粗在浴缸泡了會兒,起身擦幹淨水。
挑了條白色的長袖裙下樓,安凡意外發現淩染還坐在長桌上,低頭擺弄着平板,吃着不知是早餐還是午餐的東西。
安凡走過去,坐下前先看客廳的時間,9月29日早上八點。
原來真的折騰了這麽久……安凡按了按酸脹的太陽穴,規矩坐在背椅上,等着屬于她的那份早餐。
于阿姨是這兒的保姆。
淩染這人原本是不喜歡家裏有外人的,之所以于阿姨是例外,大概因為她曾帶過小時候的淩染。
有一段時間于阿姨兒子出事,她辭掉淩家的工作回鄉下住了一段時間,等再度回來時,淩家保姆的位置已經有了新人,于阿姨無處可去,淩染就把人安排到了這兒。
這麽看其實淩染還挺有人情味的。安凡想,只是對她沒什麽人情味罷了。
熱騰騰的早餐很快上桌。
一天多的時間沒吃東西,安凡是真的餓,她連吃相都顧不上了,狼吞虎咽一頓操作下肚。
等肚子勉強填了個五分飽,她才後知後覺還有餐桌禮儀這回事,抽過紙巾擦了擦嘴,安凡擡頭讪讪沖對面的淩染笑了下。
淩染仍舊低頭,沒在看她。
白擔心了,安凡悻悻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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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淩染把她當空氣這件事偶爾還挺好的。
她雖然是替身,但無時無刻都在模仿另一個人實在太難,淩染這樣的無視漠視,直接将難度系數降了一半,她的替身工作要比別人的輕松多了!
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麽,安凡又生生叫停這念頭。
她近來發現她有個小毛病,或許這也是喜歡一個人有的通病。
她總是愛找淩染各種各樣的優點、閃光點,哪怕找不到,缺點也能掰成優點來看,然後感嘆,仰慕,繼續喜歡。
太卑微了,安凡唾棄自己的同時,又陷入一種深深的無奈中。
“今晚岐山有個酒會,你陪我去。”淩染将平板息屏,推到一邊,平靜望着安凡。
安凡慢慢反應過來淩染是在和她說話,她迅速反應:“岐山嗎?好的。”
“嗯。”淩染不冷不熱應了聲,複又将平板取回來,按開,低頭繼續盯着像報表一類的東西。
看吧,她和人說話時會放下手頭的事望着對方,多有禮貌的……安凡再次叫停,開始沒話找話說:“什麽時候出發?”
“下午兩點的飛機。”
安凡算了算時間,想到國慶假期即将來臨,她和陸昀約好了出門旅游,不由得再問一聲:“今天去,明天能回嗎?”
“嗯。”她聲音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安凡抿緊唇,不再問了,省得招人嫌。
下午四點,飛機準時抵達岐山機場。
安凡和淩染以及她随行的助理坐上主家安排的車,往城郊深處的山莊駛去。
淩家是做酒店生意起家的,随着生意越做越大,生意攤子也逐漸鋪到了各個領域。
剛和淩染在一起時,她才剛接手家裏的生意,很忙,忙到沒時間應付她這個替身。
其實那時候安凡大學剛開學,亂七八糟的事堆在一塊兒也不輕松,但她就是能擠出了許多時間,上班打卡般,在淩染面前紮堆刷存在感。
回望過去,關系也不算進展全無。
淩染前陣子剛接下家裏的紅酒生意,同樣很忙,但她會主動找她了,還會邀請她一同出席工作上的酒會。
這趟岐山之行,大概就為了談紅酒的生意。
車子駛進山莊,沿着莊內綿延的小路繞過噴泉、涼亭和假山等別致景觀,最終停在一幢質樸的二層小樓前。
“就是這兒了。”司機出聲。
秋高氣爽,山莊的風拂面吹來,安凡又舒服又惬意,整個人有些飄飄然。
她下意識想伸個懶腰緩解舟車勞頓的疲累,驀地想起淩染的話,伸出的手僵硬停在半空。
好在她反應快,空中的手裝模做樣拍了拍車頂,一副領導視察的模樣,總算蒙混過關。
進屋後淩染照舊低頭擺弄她的平板,安凡當空氣當出了經驗,只要不在淩染視線範圍內,她幹什麽都行。
于是安凡摸到廚房的位置,先續上那個未完的懶腰,暢意的、毫無顧忌的,随後才倒了一杯水,自顧自喝了起來。
出來時安凡手裏端着兩杯水,一杯擱在淩染視線能觸及的角落,一杯遞給助理姐姐。
“渴死我了,謝謝你……”助理黎汐自進屋後就沒閑過,她接過水,一口氣喝了大半杯,順手将取出的禮服遞給安凡:“剛拿出來的,看看能不能穿?”
以往的禮服也由她負責,按理說應該沒有問題,黎汐也就是随口一問,誰知安凡卻說:“有點問題。”
這話一出,連進門後從未擡過頭的淩染也朝她看過來,慢慢端起桌角的那杯水,一臉端詳。
安凡望着那低胸、露背的新款禮服,誠懇地說:“有點不合适。”
黎汐還在納悶:“沒穿過怎麽知道不合适?”
她這話是正常的詢問,淩染的話已經認可她是在無理取鬧:“別挑,去換上。”她複又将水擱下。
安凡默了兩秒,在黎汐疑惑和淩染冷漠的視線中終于顧不上羞恥,她鼓足勇氣,緊閉着眼睛低吼:“身上有點傷,穿這件不合适!”
黎汐多有眼力見的人,一聽就知道這是什麽傷。
她下意識看向自家老板,只見老板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梁,目光閃躲地端起那杯水,極快地喝下大半杯。
也不知道是心虛內疚還是別的什麽……
安凡說:“我穿身上這件就好了。”反正淩染領着她出席酒會的作用,也不是帶她交際。
老板都沒意見,黎汐自然應允下來:“行。”
酒會在山莊內的一個偏廳舉行。
這種場合,到處都是身着華服舉着酒杯走來走去的商場人士,衣香鬓影觥籌交錯,安凡穿着與酒會格格不入的白袖裙,一貫窩在角落吃遍整個長桌。
這也是以往淩染帶她出席這種場合她會做的,她能做的。
淩染帶她出席,只是為了看着她而已。
可安凡自作多情,第一次被淩染邀請出席這些場合時,還鬧了笑話。
她覺得淩染這是認可她的表現,以為她終于算是上得了臺面,以至于淩染願意帶她出席這些正式的場合,她興奮且惴惴了好幾天,翹首以待酒會那天的到來,只期望能有個好表現,不讓淩染失望。
那一天的安凡可謂卯足了勁兒打扮,誰知一進聲色場,淩染卻說:“随便找個地方呆着,等結束。”
随着這種場合去得多了,安凡也能揣度出淩染的意思。
淩染想要看着她。
看着她這張臉,這張和她姐姐有七八分像的臉。
以安凡對淩染的了解,她是最不耐煩這些場合的,能讓她強撐着應酬完全場的動力,除了成年人的身不由己,就是時不時能在複雜的宴會場上看一眼白月光的臉了。
即使白月光不是真的白月光,但這張臉大概真的能讓她慰藉一二。
安凡叉着個草莓想,這就是替身工作要做的,不然淩染留着她有什麽用。
雖然她個人很瞧不起她這種憑着一點微不足道的用處賴在淩染身邊的行為,但她值得唾棄的地方太多,她不太生得起自己的氣了。
她要是個悲天憫人的性格,整天被淩染嫌得一無是處只有一張臉能看,她大概要天天自殺。
一口咬掉草莓,清香的汁水溢了滿嘴,還沒來得及咽下,身旁的位置坐過來一個人:“安凡是嗎?”
安凡眨眨眼睛,和淩染對話時養成的習慣使得她迅速咽下嘴裏還成小塊的草莓,梗着回了一句:“你是?不好意思,咳咳我有點……”
“沒事……”那人輕笑了聲,順手給她遞了杯果汁潤喉:“初二那時候我坐你後面,不過我就在海城呆了一年,你不記得我很正常。”
安凡其實不太願意回想她的小學和初中,但初中同學找上門,也該象征性地陪他一起回憶一下。
交流得知這人叫朱希亮,山莊主人之子,如假包換的富二代,按說這種家庭長大的小孩應該都研習過一門說話的藝術,可幾番交流下來,安凡覺得他要麽是沒上過課,要麽是天生情商低。
“我記得你還有個姐姐叫安清漪是吧?”
安凡禮貌地笑:“是。”
“那時候我們班男生都喜歡你姐姐,整天在我耳邊念叨得都要起繭了,可我就喜歡你,你上課睡覺,頭一栽一栽地可有趣了,我上課看着你我就不困了。”
安凡尴尬地笑:“這樣嗎?”
“可不是!”朱希亮說得興起:“我覺得你比你姐姐好看,你姐姐這個人怎麽說呢,太女神了,我駕馭不了,我還是喜歡你這種,性格也很适合我……”
安凡無語地笑:“那謝謝了。”
和他說話安凡臉都要笑僵了,好在朱希亮作為主家之子并沒那麽多時間和她憶往昔,很快就被管家叫走。
安凡繼續叉了顆草莓,揉了揉發酸的臉頰,長嘆了一口氣。
酒會一直進行到深夜,偏廳的人陸陸續續散了,安凡等了許久沒等來找她的黎汐或淩染,以為她們率先回了小樓,循着模糊的記憶摸黑找了過去。
回到二層小樓屋內還是一片昏暗,但來時攜帶的行李什麽都在,安凡放下心,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強忍着疼痛清清爽爽洗完。
躺在床上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二點,那兩人還是沒有要回來的跡象,安凡摸出手機,出于擔心或其他什麽,給淩染撥了電話。
沒人接……
安凡又撥了第二個,還是沒人接。
這種情況其實很好分析,淩染的電話只可能在她或者黎汐手裏,在黎汐手裏說明她還在忙,但黎汐不可能不接她電話,所以只有手機在淩染手裏而淩染不想接她電話這一個可能。
安凡不願細想,只當作她沒聽到或在忙,将手機丢出床鋪,被子一蓋埋頭睡覺。
一直到安凡第二天起床,淩染和黎汐都沒有回,真相沒準很殘酷,安凡決定吃了早餐再面對。
吃完早餐,再收拾好地上的行李,箱子立在腳邊,安凡給淩染撥去第三個電話。
這回響了許久,但最後接通了。
那邊慣例沒聲,安凡率先開口:“喂,你在哪?還在忙嗎?”
那邊靜默一陣:“我們回海城了。”
安凡閉了閉眼,深吸口氣,然後說:“好,行李我收拾好了,我也馬上回來。”
淩染不知出于什麽目的,前言不搭後語地又說了一句:“昨晚看你聊得那麽開心,以為你不想回。”
解釋昨晚沒叫她一起的原因嗎?可這樣冷冰冰的語氣,能叫解釋嗎?
安凡強忍住心底勃發的情緒,深呼吸好幾次,才能淡然出聲:“我做錯什麽了嗎?為什麽要像丢棄一只小狗一樣把我丢在岐山?”尾音發着顫,她終于沒忍住有些哽咽。
淩染那邊是沉默。
安凡飛快收拾好情緒,吸了吸鼻子:“抱歉,你有正事要忙,不該沖你發脾氣。”
丢下這句,安凡飛快挂了電話。
在原地平複了許久情緒,安凡才推着行李箱走出這幢小樓,沒了主家的指引,安凡連出山莊的路都走得磕磕絆絆。
天随着她的情緒逐漸陰沉下來。
輾轉坐上出租車去機場時下起了暴雨,司機提醒她這種天飛機怕是飛不了,安凡不信邪,一遍遍刷着航班信息,等來了航班取消的公告。
臨時轉道去高鐵站,由于路上耽擱的時間太長,最近的一趟高鐵在下午兩點,從岐山到海城一共需五個小時,安凡想起了約好一起旅游的陸昀。
她剛要打電話,那邊已經打過來了,陸昀興奮地喊:“寶貝!我到了!我現在就去你們學校找你!等我!”
安凡瞬間鼻酸眼熱,她努力控制住顫抖的聲線,說:“我現在不在學校,你可能得等等我。”
陸昀聽出安凡聲音不太對勁,她着急問:“寶貝你在哪兒呢?”
“岐山。”安凡答。
高鐵站的廣播一遍遍播報着到站信息,窗外的暴雨砸在玻璃上帶起辟裏啪啦的響,落寞的安凡陷在一衆焦急等車的人群中,頹唐地想,我這是為什麽呢,我為什麽要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
即使她努力不把天氣等不可控因素歸咎到淩染抛棄她這件事上,可她目前做不到理智。
淩染就是抛棄她了。
而她要失約了。
就在這時候,電話那端的陸昀興奮地喊:“寶貝等着我!我剛剛買到票了!我現在就去岐山找你!我們國慶就在岐山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