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鏡先生?!”
銀發之人深咖色的風衣右肩肩側被鮮血浸透,暈染而開的色彩顯得格外紮眼。盡管早已見過更多比這一幕更慘烈的傷口,但此時赤井秀一依然心頭一跳,忍不住緊緊攥住對方的手腕!
指間在無意識的微顫,呼吸之間冰涼的冬季寒氣和着血腥味從氣管侵入,讓他感到無言的窒息:“您的肩膀......”
然而鶴田鏡卻迅速将手抽出,身形一轉再度往後開了幾槍!
“砰砰”幾槍精準掃除周圍的幾個敵人如秋風掃落葉般幹脆利落。鶴田鏡垂下手臂、向後依靠在牆上,深呼吸一口氣。
赤井秀一視線中又晃進更多的血色,他看見銀發之人捂住腹部一側,鮮血從他的指縫中留出,染濕纖長白皙的手指。
“......! !”
“唔、稍微有點沒計算好姿勢。”鶴田鏡輕輕呼着氣,轉眼卻露出明燦的笑容,“導致被擊中了兩槍呢......真是大倒黴。”
銀發之人看起來還是那副随意的姿态,即便面色發白也還是尾音上揚,充滿別樣的氣質。
——只是說話的聲音弱了許多。
赤井秀一內心忽地騰升起某種湧動的情感,心中燃燒着冷靜的怒火——因為敵人,因為FBI,或許也因為自己——這一切都促使他默然抹了把臉,攥緊手中的槍,壓低聲音說:“......我掩護您撤離,您先包紮。”
“我自己臨時處理,這點傷我還能應付。先解決那些家夥們。”鶴田鏡微昂頭,瞥了眼赤井秀一繃緊的肌肉和抿直的唇角,笑了下,“看起來,你似乎也想上前舒展一番?”
他重新站穩身軀:“上吧,萊伊。”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眸掃過,“戰場是屬于你的。”
赤井秀一狼眸凝聚而起:“我會速度很快,請您放心。”
前面,蘇格蘭和波本正嘗試突圍側面的封鎖,琴酒一馬當先卻也面臨着不少麻煩。敵人大概是當地人,十分熟練地借助當地地形進行偷襲和狙擊,緊咬着阻攔他們的撤退突圍,像是黏在身上的口香糖一樣甩不掉,讓人厭煩。
赤井秀一眼尾鋒銳挑起,綠眸深處燃着火焰,眼風化為利刃盯向那些敵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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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我,一起突圍。”鶴田鏡輕笑一聲,他用受傷肩膀的一側的手捂住腰腹傷口,調整好狀态,另一邊無損的左手握槍擡起,“雖然不是左撇子,但關鍵時刻靠左手還是可以的。”他自言自語着,氣勢騰躍而起、黑洞洞的槍口再度調轉至戰場!
後半程的赤井秀一仿佛掙開自我束縛的野獸,身姿矯健如同一匹爪牙尖銳的黑豹,他步伐靈巧地環繞在銀發之人身邊,默契配合與保護的同時、從圍剿圈中撕開一道空隙!
赤井秀一黑色長發于空中甩出一道弧線,左手開槍猛烈又精準地逼退敵人,右手摸出口袋中剛才從後備箱所拿的煙霧彈,牙齒咬開保險栓後迅速抛出,又一槍精準打爆旁邊的熱風管!
蔓延而起的白霧恰到好處地幹擾了狙擊手的視線,衆人加快腳步突圍而出,穿梭巷口翻牆而過,順利甩掉那些煩人的家夥們。
此時周圍再度平穩,回歸臨時的安定。最近的安全屋并不遠,衆人巧妙掃尾斷掉後續追蹤,迅速返回芝加哥當地的一個組織安全屋暫且休整。
哐當關上大門,幾道鎖粗暴扣攏,琴酒周身氣勢依然翻湧如潮。
他掏出手機、冷着臉給自己這附近的勢力打電話,厲聲命令他們去掃尾——琴酒可沒打算就那樣放過偷襲的人,既然那些家夥喜歡以多圍少,他當然也會以同樣的方式回擊。
琴酒的敵人都在地下。他每次都能做到。
其他人在安全屋中調整着戰鬥後的狀态,諸伏景光和降谷零前往房間那邊整理。
赤井秀一幾乎是進屋的第一時間便拉開抽屜找到醫療箱,單膝半跪在沙發前給鶴田鏡進行子彈取出、消毒、止血包紮等一系列操作。
鶴田鏡靠在沙發上呼氣,身軀裏嵌着兩枚子彈的戰鬥可非常難受,他幾乎是憑借毅力完美支撐并反擊。
赤井秀一雙手穩如磐石,小心地從血肉裏取子彈,他放輕聲音:“可能會很疼,這裏沒有麻醉。“
“沒關系呢,恰好我也不喜歡麻醉那種遲鈍感。”鶴田鏡眨眼,他視線掃過赤井秀一,微頓兩秒後、伸出左手靠近黑發男人。
赤井秀一下意識緊繃了一瞬,接着感受到對方偏涼的指腹按在他的眉心,順着那道弧度擦過——竟是舒展開他蹙起的橫溝。
銀發之人放下手,笑道:“怎麽了,一直露出這種表情?”
赤井秀一微怔,才發覺自己剛才一直不自覺地眉頭緊鎖,而鶴田鏡伸手、輕輕将其撫平了。
“......”赤井秀一張了張口、太多的話語卻根本無法說出,喉結上下滾動,最終只能吐出一句,“抱歉,鏡先生......也謝謝您當時......”
鶴田鏡翹起唇角、琥珀色的眼眸在光下顯得更淺,讓人看不透內裏的情感。他輕快地打斷道:“因為我是前輩嘛。”
赤井秀一穩住雙手給鶴田鏡清理與包紮,視線中的這些痕跡都是那樣刺眼:“之後的幾天,您的傷......”
他的确曾見過無數的傷,自己的、朋友的、敵人的。但沒有任何一個會帶給他這種混雜幾分窒息的情感,胸腔中好似長出荊棘、纏繞住那顆說不明的心。
——這傷是因自己而刻下的。
即便知曉自己的立場,知道眼前的是組織成員,他也無法克制住指間的顫抖和湧起的情感,就像他無法控制自己燃起一把火的愛,即便未來或許會連帶着他自己也焚燒殆盡。
“問題不大,清理包紮後不影響行動。”鶴田鏡試着活動了下,盡管忍耐力很強、但扯到傷口之時也下意識輕嘶了一聲。
短促的氣音像是蛇的信子鑽入耳蝸,赤井秀一半垂下眼眸,遮蔽住其中的複雜之色:“......是我的錯,鏡先生。”
“戰場走神的确是你不應該犯的錯誤,萊伊。”鶴田鏡淺色眼眸緊盯着赤井秀一,若非他當時關注着赤井秀一這邊,對方可就要被敵方的子彈擊中了。身為王牌探員,應該知道戰場走神乃是大忌!
鶴田鏡話語嚴肅一瞬,“你當時在想什麽?”
這聲問早已在赤井秀一心頭模拟重複無數次,然而此時臨到關頭,赤井秀一還是頓了頓,才回答說:“我、在想......這些人是從哪裏來的。”
他知道鶴田鏡具有很強的觀察力,于是最終還是如此回答——的确也是模棱兩可的實話。
鶴田鏡重新恢複成往日懶散的樣子,淺琥珀色的眼眸眯了眯,恍若并不在乎的回答:“誰知道呢,蟑螂總是無處不在,是吧?”他從兜裏摸出一塊糖,眉頭微蹙,碎碎念道,“......這塊竟然是芒果味的,看來當時在尤裏蒂斯那裏的果盤裏摸錯了。”
對方是真的不在意且沒有懷疑嗎......?
窗外的風鼓動而起,刮起的小石子噼裏啪啦砸在窗戶上,幾片若有似無的雪花飄起,醞釀着芝加哥冬季的雪。
赤井秀一心境也随着天氣的陰沉而愈加沉悶,那股糾纏的團卻并未舒展開。
他寧願對方質問、發怒、多疑、粗暴地對待他!狠狠地抓住他的肩膀或者咬住他的唇!眼刀釘進他的身軀威脅[別讓我抓住你洩露消息的馬腳]!
——也不願對方就這樣平靜地揭過,似乎真的沒想過那個背刺的人是他。
赤井秀一理性告訴他這是最好的狀态,也是他最初想達成的目标。但某種竄起的情感還是驅使着他開口:“您就這樣放下這件事情了嗎?”
“琴酒去處理了。”鶴田鏡指了指,“估計今天偷襲的那群人都會下地獄吧。”
“不、我不是僅僅指這件事......您就這樣揭過?就把這次襲擊的原因放下了嗎?”
鶴田鏡停頓一秒:“無非是情報洩露,或者他們瞎貓碰上死耗子。調查需要時間,不如用這段時間去搞搞任務。”
“這次任務能感受出的勢力已經超出我們的範圍了,撤離也是合理。或者再向組織尋求更多支援。不然僅憑我們幾人......”
“不用。”鶴田鏡聲音微冷,他淡然卻堅定否定,“僅憑我們幾個,便可以完美完成。”
窗外,柳絮般的雪花早已紛紛揚揚穿梭而起,大風呼嘯而起、穿過街道庭院發出嗚嗚的聲響。
赤井秀一手指微微蜷縮,他擡起眼眸,略微擡高聲音道:“完成不了,鏡先生!參與的勢力恐怕早已超出芝加哥甚至美國的範圍,況且這裏有人要殺您。”
鶴田鏡卻笑了:“一直都有人想這麽做,我從不怕有誰想殺我。”
赤井秀一嗓音攜裹磁性:“我明白您的實力很強,但是他們是......小人。局勢太亂了。”
“局勢亂可以趁亂而為,沒有什麽是克服不了的。”他平靜地說。
為什麽要這麽堅持?局勢亂中可是還有他這個內鬼,還有新上司領導下做事極端狠辣的FBI!
赤井秀一挺直脊背,話語剝去一貫的低位姿态、露出原本那強勢與富有命令感的腔調,他迅速沉聲道:“這次的确怨我拖累您受傷,但也同樣顯現出局勢的危險,這次任務及時止損收手為好!誰知道背後除了本地勢力的介入,還有具體哪些勢力?說不準FBI也打算來分一杯羹,而內鬼早就......”
“夠了!”鶴田鏡猛地喝道,瞬間打斷赤井秀一的話語!
這一聲震喝如冰點冷水從頭澆灌,讓赤井秀一靈魂一個震顫重回冷靜!
他這才回神發覺、自己在剛才被感性支配的短暫時刻喊出了些什麽!
這邊突如其來的争吵,讓原本房間的降谷零和諸伏景光都警惕地探出身影,查看外面發生了什麽。不遠處正在打電話的琴酒也眯起眼睛,墨綠色眼眸盯過來。
房間中陷入一瞬間的死寂,外面愈加強勢的暴風雪席卷起白色風暴,堅硬的雪花敲打在窗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赤井秀一後背浮出冷汗,他低垂下頭,色長發貼着臉頰順滑而下:“......對不起,鏡先生。”他放低與放緩自己的聲音,“是我情緒偏頗了。”
“怎麽。”琴酒挂斷電話,邁着無聲的步伐逼近,眼風掃過,“你們剛才聊什麽?”
“沒什麽大事,只是萊伊說喪氣話、覺得任務太難,我不喜歡聽而已。”鶴田鏡摸了把肩側包紮好的傷口,輕輕活動了下,“包紮得不錯,可以了。現在去收拾其他東西吧,萊伊。”
“......抱歉。”赤井秀一站起身子,他慢慢向後退開,隐沒于屋中。
瀑布般的黑發随着微低頭的動作垂下。此時的黑發男人面無表情,他早已冷靜下來,內心又變成FBI未來王牌探員、無堅不摧的赤井秀一,他明晰工作、責任與愛的界限。
只是,心口依舊不可避免地湧現某種不能為人所知的疲倦。
故事的開局便是一場欺騙故事,他本身也知曉這彼此對立的立場。
唯一的差錯,大概就是自己因為好奇或者貪心而過多接觸,然而待發覺之時,自己卻早已墜入情網黏連的深處。
赤井秀一目光掃向窗外,窗外白茫茫一片覆蓋世間醜惡與美好。雪景倒映在他橄榄色的眼眸中,好似睫羽也挂上白霜。
——傲慢地把真心也當成籌碼投入到賭局的人,或許最終都會輸得分文不剩吧。
他抿直的唇角辨不清弧度,唇齒間帶着幾分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