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刺探
陽臺門被人拉開，一股冷風撲上身來。何蕭蕭扭頭，看見淩瑤從門內閃出，手上抓着兩罐可樂。
“冰的。”淩瑤坐下之前遞給何蕭蕭一罐。
“謝謝！”
何蕭蕭接過的同時縮回腳，把小桌挪到兩人中間，她看看淩瑤，“剛才對不起啊，不該沖你發火。”
淩瑤露出笑容，“我也是來道歉的，沒想到被你先說了。”
“你不用道歉，是我的問題，自說自話，強人所難。”
淩瑤有點不好意思，“你也是好心……不說了，就當我們彼此原諒了。”
何蕭蕭笑，心情好了不少，啪的一下打開可樂罐，跟淩瑤的碰一下，大口喝起來，扭頭見淩瑤在笑，笑容別有意味，就問：“笑什麽？”
“想到有次我特別饞可樂，就去超市買了一瓶，那種塑料瓶裝的，去櫃臺結賬的路上手不安分，把瓶子颠來倒去地玩，排隊結賬時我等不及，擰開蓋子打算先喝幾口，然後就像拉開了一個炸彈拉環，可樂噴得到處都是，周圍的人全都瞪着我，收銀員也目瞪口呆，又不能罵我，那場面真的又滑稽又尴尬，哈哈哈！”
何蕭蕭看着她笑，前仰後合的，搖頭說：“我一直弄不懂為什麽你能這麽開心，總是比我開心。”
淩瑤說：“我只要沒壞事找上門來就會覺得很高興。”
何蕭蕭抽了口煙，笑道：“那我比你貪心，我要有好事找上門才高興得起來。”
“啊對了，明天開始我要去那家餐廳幫幾天忙。”
淩瑤把替花姐代工的事告訴何蕭蕭，何蕭蕭拿怪異的眼神看她，“你不會想去做服務員吧？如果幹得不錯就打算留那兒了？”
“不是啊！真是去幫忙的。”
何蕭蕭嘟哝，“去幫一個認識沒幾天的餐廳跑腿？你老是做些讓人搞不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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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瑤想了想說：“好吧，我跟你說實話，我到這兒來是有職業規劃的，我早看中了一家互聯網公司，專門為電商提供技術服務的，已經給人家投了簡歷，不過沒投對時機，他們目前不招程序員，我和研發部經理電話裏聊過，他對我挺滿意的，說有新職位開出來會讓我過去面試。”
淩瑤解釋時，看見何蕭蕭眼裏的憂慮退潮了，到最後松一口氣。
“這還差不多。我以為你打算自暴自棄了呢——話說回來，要等多久？”
“一兩個月吧。對方是這麽說的。”
“所以你這段時間打算當個餐廳服務員？”
何銳的小腦袋忽然探進來，“小姨在寫小說！”
姐妹倆同時扭頭，一個驚詫一個惱怒，“怎麽還不去睡？！”
何銳吐了下舌頭，把腦袋縮回去，還假裝咳嗽了兩聲，被煙嗆的。
淩瑤接着剛才的話題說：“比無所事事好……那個餐廳老板是個怪人。”
“怎麽個怪法？”
淩瑤笑，“不愛說話，酷酷的。”
何蕭蕭扭過頭來瞥她一眼，眼神誇張，“對他感興趣？”
“他都四十多啦！我叫他大叔來着。”
“就算三十也不行。”何蕭蕭把笑容收起，“一個開飯館的能有多大出息。”
淩瑤不想跟她争辯，何蕭蕭有一套簡單直接的社會價值觀，既狹隘又頑固。她湊近何蕭蕭說：“你這副市儈的嘴臉跟奶奶一模一樣。”
何蕭蕭把她的臉推開，“說正經的，不許亂來啊！我知道你們小年輕特流行那種觀念，什麽治療失戀的最好辦法……”
“是盡快開始一段新的戀情！”淩瑤搶着接口，“放心！我沒那麽饑不擇食。”
她拾起桌上的煙盒，從裏面抽出一支，朝何蕭蕭莞爾，“其實我真希望自己能愛上另一個人，随便誰都行……可惜太難了。”
何蕭蕭被她的笑容震住，心頭某處猛烈一抽，仿佛對面的那個人是曾經的自己，回神時發現淩瑤在點煙，她一把将打火機和煙都奪下，“別學壞樣！”
淩瑤鼓着嘴，又恢複了小女孩模樣，數了數煙缸裏的煙蒂——煙缸是經常變化的，今天充當煙缸的是一個鋁罐，她拖長聲調譴責，“你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何蕭蕭辯解說：“我難得抽兩根，等何銳再大點兒就戒了，免得他偷學——哎，你在寫什麽？剛剛何銳說你寫了個什麽小說。”
“呃，一個幻想類的故事，我瞎寫的。”
淩瑤笑嘻嘻的，不打算跟何蕭蕭讨論，知道她不感興趣。
“我記得你小時候就愛寫……寫小說能養活自己麽？”
“多數情況下不能。”
“我說你呢。”
“不能。”
何蕭蕭不再問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淩瑤感覺她現在克制多了，換做五年前，她一定會發出尖銳的嗤笑聲。
“我去睡了，明天要早起。”淩瑤把喝光的可樂罐收起，又說，“我和老板講好了，以後你跟何銳到餐廳來吃飯，我給你們打八折！”
“嚯！真大方呀！”
“嘿嘿！自己人嘛！”
“沒聽出來姐在諷刺你？”
“沒！哈哈！”
淩瑤第一天去餐廳幫忙起了個大早，她趕到古柏街發現餐廳門鎖着，在門前臺階上坐了二十多分鐘，才看見程添從車站方向走過來。
淩瑤蹦起來打招呼，“添叔早！”
程添朝她點下頭，很勉強，然後掏出鑰匙開門。
淩瑤跟在他身後，情緒飽滿地問：“你坐公交車來的？”
“嗯。”
“你住哪兒，離這近嗎？”
“不近。”
“那是住哪兒呀？”
程添不理她，開了門徑直進去，淩瑤跟上，又問一遍，還是沒得到答複，只好閉嘴，再追問下去她就像當街糾纏良家婦男的女流氓了。
開工第一件事是搞衛生，不過花姐昨晚把餐廳打掃得格外幹淨，淩瑤幾乎不用費什麽力。
程添去閣樓取了當日要用的物料下來，幹木耳、菇類、豆腐絲，分別用水泡發，做完準備工作，他出門采購，淩瑤想跟去，程添一口拒絕，或許是嫌她煩。
“上午沒事了，下午一點過來。”
淩瑤表示不滿，“那我午飯怎麽辦？在餐廳幹活居然連午飯都沒得吃，實在說不過去吧？”
程添一只腳都伸出去了，又縮回來，朝牆邊的櫥櫃指指，“裏面有米、面粉、幹面，想吃什麽自己動手，餓不死你。”
淩瑤不想自己動手，到路盡頭一家面館吃了碗爆魚面。時間還早，她又找家奶茶店坐進去吹空調，翻開随身帶的小本子寫寫畫畫，本子是她記錄構思用的，還有許多小人物塗鴉，如果思路阻塞，文字就會變成各式各樣的小人，在白紙上群魔亂舞。
今天也是思路不順的一天，她想着想着倦意上湧，趴在桌上睡了一覺。
下午很忙，有兩大盆菜要清洗，程添大概擔心淩瑤手腳慢來不及，跟她分工一人洗一盆。
下午一點，後院洗菜池恰好被籠罩在一排榆樹的陰影裏，樹上大概藏了上百只知了，叫喚地聲嘶力竭。
淩瑤沖程添嚷：“它們一定在吃午飯！”
程添擡頭看看她，什麽也沒說。
兩人躲在樹蔭下洗菜，這場景讓淩瑤莫名覺得愉悅，她哼了會兒小曲，見程添始終機器人似的默不吭聲，忍不住與之搭讪。
“添叔，為什麽叫周四餐廳？”
“嗯？”
“我是說餐廳的名字怎麽來的？”
“……開業那天剛好周四。”
“哦！”淩瑤挺高興，程添總算肯說話了，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名字不應該是開業前就定好的嗎？不然怎麽做名牌、燈箱那些東西？所以你為什麽會決定在周四開張呢？”
這是個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問題，程添似乎被問住了。阿虎從外面找進來，繞在程添腳邊叫喚，讨午飯吃。程添起身給它熬魚湯，就這麽把淩瑤的問題給撂下。
魚湯是在一只野餐專用的煤氣小竈上熬的，阿虎蹲在一旁看程添擺弄，叫聲越發急了，不停地舔嘴巴，程添便摸摸它的腦袋，示意它耐心。
他身上有股安靜的書卷氣，像一潭既靜止又幽深的水，讓淩瑤想起閣樓上那些自己看不懂的書。然而又不單只有文氣，盡管淩瑤寫小說，她仍然找不到準确的語句來形容程添給她的複雜印象，總體而言他是神秘的，是她在這條老街上偶然拾到的驚喜，她想終有一天，他會被自己寫進故事裏。
她無意識地洗着菜，腦海中想象程添臉上有沒有可能浮起狂暴之色（在某些瞬間），感覺也成立。
淩瑤再次仰頭看他，心想，他是一直這樣沉默的麽，還是在他身上發生過什麽，以驚人的角度将他逆轉？
程添應該能感受到淩瑤的目光，但他始終不和她對視，淩瑤看夠了，感到一絲無聊。
“添叔，我在閣樓上發現幾本書，是德語嗎？”
“嗯。”
“你以前在德國公司上班？”
“……”
淩瑤不氣餒，“我還找到一本韓劇，想借回去看看，行不行？”
“不行！”
淩瑤吐了吐舌頭。
或許是察覺自己語氣過于生硬了，程添解釋，“那是VCD，老古董，你拿回去也沒機器看。想看自己到網上找資源吧。”
淩瑤安靜了會兒，又開始做好奇寶寶，“這附近有座山叫晚山，添叔你聽說過嗎？”
“嗯。”
“你知道為什麽叫晚山嗎？”
“……”
“花姐說那是這一帶最後一座被發現的山，取名的人懶得費心思了，是這樣嗎？”
“趕緊洗菜，兩點半開始備料。”
“哦——”淩瑤拖長聲調答應。
花姐在時，通常會晚半小時才開始備料，顯然程添不放心淩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