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慌忙移開視線,垂眸飲了口茶水,耳中那琵琶彈奏之聲有種珠玉圓潤之感,使我稍稍放松了些 。
天知道之前看那紫衣人時怎會有種奇異的壓迫感。
真是遍體生寒。
我仍覺得很不對勁,鼓足勇氣向那小小的胭脂鋪子再望一眼,那裏頭卻換了個打扮尋常的男人,哪裏還有什麽紫衣人。
我不免在心裏暗暗嘲笑自己,大約是這幾日那幾位無聊的老頭子總在我身邊轉悠,使得我整日不堪其擾,以至于神經兮兮出現了幻覺。
看來,之後要跟那驕傲的予殊打好關系,好讓他幫我脫離苦海,多來外頭轉上幾圈玩樂散心。瞧瞧我那丢人事,果然在山上憋得久了會憋出病來。
我是個自以為豪爽不拘小節的人,是以,于這茶樓裏聽了幾曲琵琶,心情也轉好,不知不覺便将先前那件事抛之腦後,待到雨停了,便出去四處轉悠,最後去了我那秀才爹的宅子。
再回去族裏已是兩天後的事情,與以往任何一次都相同。我娘将我叫到跟前,她一言不發地注視着我,仿佛我犯下了什麽彌天大錯,我心裏有些沒底,畢竟夥同予殊作弄老頭子并趁機逃跑的事情不怎麽光明,且我娘一向不喜歡那只脾性古怪的孔雀精,雖然嘴上不說,但我能覺察。
“我不喜歡在山裏呆着,也不喜歡那些古板的老頭子。”我低着頭,小聲道。
我娘并沒有立刻說話,我推想她此刻正在琢磨這一回如何懲罰才能叫我徹底改了逃課的毛病。
而我此刻也絞盡腦汁地想着如何能逃脫懲罰。
想了許久,終于聽見她輕輕咳嗽一聲兒。她淡淡地瞥我一眼,并不急着說話,只是端了茶姿态優雅地抿了口茶水,喝了大約有兩口,她放下那只素雅的青花瓷杯。我記得那只杯子是秀才爹從前最喜歡用的,他時常會在傍晚雨落時,看着細雨一點一點滴上庭中植的幾株翠竹,于屋內品上一杯香茗。我年幼,常常覺着他附庸風雅,對于此種行為很是不屑,然而現下瞧着我娘手中這物事,心中也覺着酸楚,附庸風雅又如何呢,凡人死後入了輪回,與我娘無了關系,更與我無了關系,我之後再也不能見到他了。
便是我娘,也只能拿着舊物,睹物思人了。
我正在這裏胡亂感傷,卻聽到我娘一陣輕笑,擡了頭,恰好瞧見她一臉和藹地望住我:“你的意思,不過是不滿意那些教書先生?”
我點頭:“我只是不明白您為何要請人教我凡世裏讀書人才學的東西,您又不許我出山林,學了不也無用嗎?”
“你尚且年幼,加上從前那蛇毒的緣故,娘可不敢保證出去後會不會被其他的妖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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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本想說予殊那家夥厲害得很,有他跟着,斷然不會有誰不長眼敢來欺負我,然而想到我娘對予殊沒什麽好感,說了也沒用,便也乖乖閉了嘴,不發一言。
我娘見我無話,無聲笑了笑,開口:“若你當真不喜歡那些人,娘給你換了便是,只是逃課這一條,以後再也不要有了。”
我見她難得沒有懲罰我,自然也懶得自找沒趣,于是悶悶地應了。
“娘這一回給你找的先生,你定然會喜歡。”沉默了許久,她最後說完這句話,便離開了。
我不明白她怎麽就會這麽自信新找的先生我一定會喜歡,教書的先生能是什麽樣子,無非是個頭發花白性子古板的無聊老頭兒,這樣的家夥我怎麽可能會喜歡。
然而到了第二日我便發覺自己大錯特錯。
第二日我百無聊賴以至于與同族的夥伴玩起了擲石子兒的無聊游戲,且是連輸三局,我抓着自個兒的腦袋嚷嚷着再來再來,還未等我嚷嚷完,便聽有人于我身旁溫聲催促:“公子,您該去書齋了。”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對那幾個半大的少年道:“我去書齋,等我回來時咱們繼續啊。”
見那個少年點頭,我正想繼續說點兒什麽來拖延時間,卻聽那身旁的小厮繼續溫聲言道:“夫人吩咐了,若您再想耍什麽花花腸子,便連同先前逃課的那樁事一起算賬。”
這還了得!
我立刻收了嬉笑的表情,為了掩飾自己的慫相,立即端出一副架子,道:“那便随我一同去罷。”
那小厮也看似乖巧地随我去了書齋,可我總覺着他在心裏對我大肆嘲笑。
果然我就是這麽慫嗎。
待推開了門,我便愣在了當場。
正對房門的那張椅上,坐着個勾魂奪魄的美人。
那人穿着再平常不過的紫色長衫,三千青絲用發帶松松系着,我看着那頭柔順長發,估摸着它大概能一直垂落到腳踝處,我還沒見過能把頭發留這麽長的人呢。
我忍不住很沒禮貌地上前打量,但見那人慵懶地單手支住額頭,輕紗遮面,然而露在外頭的眉眼卻是十足的細致,尤其是眉心那點朱砂痣,襯得整個人都多了幾分豔色。
那雙上挑的鳳目淡淡地瞅着我,莫名的,我覺着很不好受,這種感覺使我把他同先前那胭脂鋪子裏的紫衣人重疊起來,雖說胭脂鋪子裏的那人有種生人勿近的陰冷感覺,與眼前的美人大不相同,但他們皆是身穿紫衣面覆輕紗,且我總覺得面前的人有哪裏很不對勁兒。
我清醒過來,意識到與人家大眼瞪小眼地對視良久,不免有些赧然。我咳嗽兩聲兒,道:“你就是我娘請來的教書先生?”
雖然不怎麽像,但這人在書齋裏等着我,除卻是教書先生,便沒別的可能了。
誰知他并不急着回答,只是從頭到腳将我細細打量,最後視線落在我的兩只尖耳朵上,他愣了愣,眼眸略彎似是笑意:“原來就是只小狼崽子。”
我雖慫,但也是分人的,我瞅着眼前這位文文弱弱的,并不像是什麽不好惹的人物,故而端出了狼族少主的架子,趾高氣揚道:“你是什麽人,竟敢這樣說我,小心我……”
後頭半句仗勢欺人的話未能說出口,只見那文文弱弱的教書先生忽然用折扇柄狠狠敲了一把我的腦袋,眸中露出點兇狠,見我瞪他,便再敲一下,挑眉冷冷道:“我是誰,我是你的夫子,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