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初見面的印象是不是反了過來?
梆子聲響起, 拖長了尾音的滄桑男聲吆喊着:“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其間夾雜着清脆的女聲:“賣花了,大娘, 買朵花吧,新鮮的栀子, 買一朵回家給小娘子吧。”
鐘琤推開木窗戶, 遙遙對月, 賣花女頭上簪着潔白的栀子, 濃郁的香味,被風吹進客房裏。
汝南年年都有賣花女, 但今年也不知怎的, 家家戶戶的栀子都開的極好, 哪怕一籃子花要不了幾文錢, 這些賣花的女孩一天也難以賣出去一籃花。
賣不出去, 便只能留在家中, 風雨一來, 便落到地裏,裹了一層泥。
被攔住的大娘走了,賣花女輕嘆口氣,正要踱步離去。
鐘琤喚住了她,“可以把花送上來嗎?”
女孩驚喜擡頭,一眼就望見站在窗前的男人。他一身藏藍色布衣,頭發高高束起馬尾, 額前垂着幾縷不羁的發, 年輕俊朗。
他要買花給自己夫人嗎?
女孩清脆地應了一聲, 提起裙邊往客棧裏跑去, 問清了房間, 她“噔噔噔”地上樓梯,再不回家,家裏的飯就要被人吃完哩。
還沒等她敲響門,門便開了。
俊朗的男人就站在離她一臂之遠的地方,她這才發覺,這人好高,足足比她高了兩個頭。她須得仰起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賣花女把籃子遞給他,帶着芊枝的花,上面還有她撒的水珠,這是她的一點小心機。
一手交花,一手交錢,賣花女領了錢,往他身後看了一眼,并沒有別人在。那這花兒?
她眼中帶着探究,好心地提醒道:“客人若是今夜來不及送夫人,只需把花枝放入清水之中,明日就像剛摘的一樣呢。”
鐘琤嗓音醇厚,輕聲笑了一下,那聲音,讓賣花女都有些臉紅。真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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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今夜便送出去了。”
“哦,好。”也許他今晚就能夠回家,急着給家中的婦人簪上新鮮的栀子吧。這樣帥氣溫柔的男子,他的夫人也該很好看吧?
賣花女胡思亂想着,在他關門之前,離開這裏。餘光卻瞥見他轉過身體時,放在桌上的一把劍。劍刃鋒利,在燭光下散發着致命的寒氣。
鐘琤把一籃子花放在桌上,離那把鋒利的劍刃不過半掌距離,他坐在長椅上,手指撥弄着花。
心情有些複雜。
他此時還不知道,這種情緒是近情情怯。
夜深了,客棧門也關了。街上的人十分稀少,偶爾有幾個酒鬼迷迷糊糊地走在大街上,也沒人注意到樓頂上速度極快的男人。
鐘琤換了一身夜行衣,臉上蒙着黑布,在出發之前,他猶豫許久,還是在懷中虛虛掏出一塊蓬松的空間,放了一朵栀子花進去。
他今夜要做的,是刺殺汝南王世子,蘇夷安。而他的任務目标,則是要讓蘇夷安擺脫悲慘的菟絲花命運,成為能靠自己活下去的普通人。
雖然聽起來很簡單,可鐘琤知道,這一世的伏兔轉世,身子骨柔弱無比,他剛出生,母親就難産而死,而他也患有嚴重的心疾,曾被大夫斷言,活不過三歲。
從小失去母親,他依舊是世子,全賴于外祖父家的支持。然而就在一年前,蘇夷安的外祖父去世,他的幾個舅舅撐不起家,整日忙于勾心鬥角,便把他這個病弱的外甥,全然忘在腦後。
蘇夷安還不到兩歲時,汝南王就另娶了妻子,為他生下三兒兩女。汝南王是武将出身,在蘇夷安剛出生時,也對他寄予厚望,故為他起名夷安。
但久而久之,蘇夷安柔弱的身體,還有他那張酷似親娘的臉,漸漸讓他心生不滿。再加上新任妻子王氏,給他生了好幾個健壯的兒子,他便更加不看重蘇夷安。
若不是還有外祖父可以倚靠,蘇夷安根本坐不了世子之位。
現在連外祖父也去了,他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王氏更是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眼看着自己兒子也快長大了,便想除掉蘇夷安,讓自己兒子當世子。
是以她暗中重金聘請殺手,想要制造事故,害死蘇夷安。可誰知道,她下毒、推人,都險險被蘇夷安避開。只能在一次禮佛途中,故意給蘇夷安乘坐的馬車動手腳,想要他摔下山崖。
可那一次,也沒有讓蘇夷安死無葬身之地。他墜下山崖,被昭關的城主給救了。城主見他貌美,便起了憐惜之心,将他帶回昭關,養在後室。
蘇夷安容貌雖美,卻不是這個故事的主角。昭關城主遇到了真正的愛人,便遣散後院,将他贈予友人。可他那個友人,卻是有着怪癖的荒謬人物。
意外得知蘇夷安是汝南王世子之後,他存心羞辱,帶他回到汝南王,還告知世人,他曾做人禁脔,以此求生,如同附骨之蛆,絲毫沒有世子的風骨。
蘇夷安本就患有心疾,經此一事,竟然當場氣的吐血身亡,他的屍體被留在汝南王府,親爹也嫌棄他辱敗門風,被那王氏三言兩語蒙騙了,竟将親兒子的屍骨丢到亂葬崗之中。
幸好現在故事才剛剛開始,王氏才請第一個殺手。
鐘琤并非是她請的殺手,只不過那個接下任務的人他剛好認識,便把這任務搶來了。
把故事原文重新在心裏走了一遍,鐘琤心裏始終憋着一股郁悶之氣。他已然把蘇夷安當成趙禪真,當成伏兔。此時一代入,自己捧在手心裏的人,竟然被人如此折辱,他心中的憤恨可想而知。
但所賴于他是個殺手,還是個很厲害的殺手。心裏越是波濤洶湧,他便越是冷靜。
他早三日來到汝南,也打探過和蘇夷安相關的消息。除了知道他是個十足的病秧子,便連他的臉都不知生的如何模樣。
聽人說,汝南王嫌棄世子身嬌體弱,他長到十六歲,竟然連門都沒怎麽出過,比那深閨裏的小娘子還要嬌氣。
鐘琤聽了心裏只有擔心,只要有他在,他不會再讓別人傷害他,只是這心疾,不知有多嚴重。又是否和上一個任務有關聯?
客棧離汝南王府約有大半個城的距離,鐘琤跑了半柱香的時間,依舊呼吸平穩。他繞過護衛,很快就摸到一處園子。
園中假山假石,還有一個小池塘,竹林和松樹,在園中坐落有致,很是雅致。一座二層的建築,正對着池塘,很是僻靜,連下人都沒有幾個。和王氏所說相差無幾。
鐘琤幾乎是大搖大擺進了園子,讓他有些意外的是,二樓裏的房間,依舊亮着燈火。
他腳尖一點,攀着屋檐落到二樓房頂,掀開一片瓦,往下看去。
從他這個角度,他只能看到烏黑的長發,潔白的中衣,那人趴在桌上,一只纖細白皙的手拿着毛筆,正認真寫着什麽。
他時不時咳嗽幾聲,不用遮掩,聲音像是孱弱的奶貓一般,讓人擔憂。
鐘琤趴在那裏看了好大一會兒,眼神極好,看他寫着寫着,突然停了下來,拿起那張紙,輕聲讀着上面寫的兩句詩,他在寫春日夜深,思及蟬鳴。
然後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什麽,又很快低頭繼續寫。
又過了一會,鐘琤見他舉起紙張又念,只聞蟬鳴,不見蟬翼。
差點“噗嗤”一聲笑出來。他目色幽幽,竟沒想過這一世的伏兔,還是個好讀書寫詩的文雅人。
可下一秒,蘇夷安悠悠嘆了口氣,兩行清淚就流了下來,滴在泛黃的紙上。他望向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身上的輕愁,濃郁可現,他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來,倚靠在窗戶上,憑欄遠望。
活脫脫像是從宋詞裏走出來的翩翩美人,身上的輕愁化都化不開,直叫人心裏也沉甸甸的。
鐘琤還沒想好怎麽下去對他打招呼,就聽到他自言自語:“好濃郁的栀子花香。”
是從別院裏飄過來的嗎?
“有朵篸瓶子,無風忽鼻端。”
他吟完詩,又悠悠嘆口氣。
鐘琤笑絕,屈指在瓦片上輕敲幾下,吸引他的注意力。
蘇夷安驚訝地微張着嘴,仰頭向房頂看去,只看到一只手,忽地從上面伸出來,那手遒勁有力,食指與中指夾着一朵潔白但有些皺巴的栀子花,他手指一甩,栀子花就落了下來。
還沒等蘇夷安反應過來,他的身體便跑了兩步,趕在栀子花落下來之前,把花接在自己手心裏。
只這兩步,就像要他命一般痛苦,他眉尖微簇,一點閑愁,再向上看去,丢花的人已經不見了。
“在這兒。”身後傳來清朗的聲音,那語調裏充斥着慵懶,像是一個放浪的少年,打馬經過時,用狗尾巴草不經意掃過耳尖。
蘇夷安轉過身子,在他剛剛站立的窗前看見了一個男人。
像是從天而降的白晝流星,帶着熱烈的火和生命力量,墜落到他面前。
他不知所措,心如擂鼓。
嘴唇翕動,想要說些什麽,卻看着那張棱角分明的冷峻臉龐,猛地捂住了胸口。
心悸的感覺。
鐘琤親眼看他捂着胸口緩緩倒下,整個人吓得大驚失色,連忙跑過去攬住他緩緩倒下的身子,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塞他嘴裏,“快咽下!”
蘇夷安果真呆呆聽話,把藥丸給咽了下去。
他半躺在突然闖進來的陌生男人懷裏,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力量感,鐘琤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問道:“你覺得好些了嗎?”
這場景好怪。蘇夷安點點頭,這時候才感到後怕,聲音顫抖地問道:“你是來殺我的?”
不怪他多想,鐘琤一身黑,哪怕已經掀開面巾,露出俊朗的臉,也掩蓋不了他周身肅殺的氣質。
蘇夷安虛虛握着栀子花,突然有點明白,那些被狐鬼精怪勾去魂魄書生,為何會如此蠢笨了。
色授魂與,實難控制。
作者有話要說:
世子被關傻了,有點書呆,毫不留情的笑出聲
文中那句詩是楊萬裏的,寫栀子花的。
本來說今天只更新一章,但……話都放出來了就繼續日六吧
此後不出意外,這些世界都是h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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