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長大了
六月下旬, 整個金陵城都洋溢着歡快的氣氛。小皇帝趙禪真到了束發之年,這并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突破了永安王等一幹別有用心的倒皇派的重圍, 成功執掌政權。
所以,禮部操辦的束發之禮, 按照的是登基大典的規模來辦的。
在束發之禮前一周, 南陽老人被李巍請出山, 來到了金陵。
趙禪真以很高的禮遇接待了他, 并在大殿和他促膝長談,足足談了兩個時辰, 南陽老人總算願意留下來, 扶持朝政。
南陽老人名叫蘇和同, 原本主張激進的改革, 後來永安王帶軍入京, 他便趁亂逃走, 隐居多年。
這麽些年, 他隐居在南陽,并不是整日喝茶賞花,反而整理了古人的一些農業知識,裝訂成冊。
趙禪真想讓他當丞相,蘇和同卻不願意,他只想把自己整理的農經讓更多的人知道。
無奈,趙禪真只能奉他為上卿, 并賜府邸和用來驗證農經的良田百畝。
身上的龍袍是三月份就由宮內的織娘開始趕制的, 據說絲綢是永安王從青州高價購來, 質量上乘。
趙禪真正是猛長身體的時候, 有經驗的織娘特意做大了些, 到了六月份試穿的時候,卻剛剛好。
他站在等高的銅鏡面前,張開雙臂,任由宮女為他調試衣服。
銅鏡裏的人面冠如玉,眉眼多情,他的上唇有些薄,下唇又稍厚,笑起來便帶着勾人的小模樣。
趙禪真身高足有一米七二,不過半年多的功夫,他長高了二十公分。原本精致的模樣也長開了,從一個漂亮的哭包,到現在惹人愛慕的風華少年。
只一瞬間,趙禪真便有些恍惚……
他看着鏡子裏的人,好看的像是四月裏山寺間開的正盛的桃花,腦子裏不自覺就想到,他這副樣子,真不像是個皇帝啊。
他沒有見過那個是他父皇的男人,也無從得知,他是否生的像他這樣多情。不像是個威嚴的帝王,反而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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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什麽呢,趙禪真也想不出來。他只知道,廟裏莊嚴的菩薩好看,但只是種和藹可親的好看,而不會太過豔麗,惹人遐思。
因為這張臉,他必須要嚴肅起來,下狠手段,有時候還要見些血,才能鎮壓住那些不乖的人。
他再想想清竹,只記得她常年一身僧衣僧貌,生的圓臉杏眼,在他眼中卻是極美的。可乍一看,又和廟裏別的僧人沒什麽二般模樣。
想到清竹,趙禪真的心便沉了下來。
他束發之禮,清竹會知道嗎?
之前他想她的時候,秋實便會告訴他,當娘的都會想孩子。就像秋實那時候被賣,前一晚,她透過窗戶看見,娘抱着她的襁褓偷偷哭呢。
所以她心甘情願被賣到宮裏,她知道,不是生活所迫,當娘的都不會對兒女下手。
趙禪真聽了她的話,經常會想那個畫面,昏暗的屋子裏,一個母親抱着孩子幼時的襁褓,為了離別而哭泣。
他代入了清竹和自己,一下子就覺得,身體裏充滿了勇氣。清竹是個女人,還只是個尼姑,她不是故意丢下他不管哩。
都說男孩像娘,他長的應該和清竹很像吧?可惜離別太久,他以前也不是經常見到清竹,現在腦海中的模樣都有些模糊了。
趙禪真有些不滿,鼓起臉頰,看起來又多了些稚氣。等那些宮女要整理他身前的衣服了,他便又板着臉。
小宮女紅着臉,圈着他的腰,替他束腰帶。小皇帝長大了,連胸膛都比以前有安全感,她不自覺貼的更近,卻被趙禪真毫不客氣的推開。
宮女“砰”地一聲碰到銅鏡上,吓的跪倒一片侍人。
趙禪真無聲張嘴,想要伸手,卻又立馬收回,振袖。
他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麽大的力氣,眼前的宮女也就十三四歲的樣子,早就吓得攤在地上不知所措。
趙禪真覺得她可憐,可若是今天可憐了她,明日便會有數不清的宮女故技重施。
秋實見他半晌不說話,便知道他心中所想,連忙揮退衆人:“都退下吧,每人扣兩個月的月俸。沒有下次了。”
“是。”宮女魚貫而出。
房間裏只留下小皇帝和秋實,趙禪真咬了咬唇,神情有些落寞,“秋實,朕是不是變了?”
秋實給他整理着腰帶,聞言,擡眼在他臉上掃了一下。以前在她面前,小皇帝從來不會自稱朕。
她露出娴靜的笑,安撫道:“陛下就是陛下,一直都是。”
趙禪真沉默。
秋實幫他穿好了禮服,怔怔地看着他的模樣,“陛下真的長大了。”
趙禪真才露出笑來。他不是一直在等着長大嗎?
大禮那天,鐘琤再也找不到借口避而不見了。上次他裝病,還詐死,又被小皇帝的眼淚弄到崩潰,說自己不死了。
也不知道趙禪真信沒信,反正來給他看病的人越來越少了。
鐘琤最近得了新樂子,他迷上了一種石頭,盛行于文人之間,名叫袖石。每日所做,也就是把玩袖石,給袖石做不同的裝飾搭配,比如把天青雨色石放到碗蓮裏。
玩得不亦樂乎。
就連大典這天,懷中都揣着幾顆石頭,打算無聊的時候觀賞。
欽天監選了個好日子,萬裏無雲,很熱。好在鐘琤并不會覺得太熱,從早上九點,一直到上午過後,大典才算正式完成。
蘇和同代替鐘琤,為小皇帝束發。
鐘琤站在文武百官前列,他眼神極好,可以看到小皇帝今天穿的禮服上繡的龍紋,腰帶上還挂着他送的兔子玉佩 。他長發松散,垂在身後,跪在墊子上,面容祥和,任由蘇和同有些笨拙地為他帶上禮冠。
這也算是給蘇和同漲身份了,不然哪裏輪得到他?鐘琤哼哼,虧他還提前早了精通束發的人去教蘇和同,真是白瞎了小皇帝那麽柔順的頭發。
好在,蘇和同不算笨的出奇。禮官的長文念完,他也總算把小皇帝的頭發束好了。
鐘琤長袖中的袖石碰撞聲,暫停了一會。
他沒想到趙禪真長發束起,也會這般好看,整個人站在龍椅前,像是會閃閃發光一樣。
他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心裏也有一股子滿足感,想對衆人說,看,這是我養大的孩子。
也就是在腦海裏想想罷了。趙禪真的眼神掃過他時,甚至沒有停留。
随後就是一段又臭又長的講話,幸好趙禪真聲音好聽,字正腔圓的,不算太難熬。
大典一結束,鐘琤就迫不及待往家跑去。
還沒等他上馬車,就被人給攔住了。
“喲,這不是永安王嗎?許久不見,這天兒還早着吶,您這麽急着回府做甚?”
鐘琤回頭,一行四五個人,沒一個他認識的。正想着怎麽拒絕,就看見趙喜搭着拂塵一路小跑過來,有些氣喘:“王…王爺,陛下有請。”
不用想借口了,鐘琤點頭示意,便跟着趙喜一起入宮。
留下後面幾個小官面面相觑,“不是說永安王失勢了嗎?”
“哼,還以為是什麽英雄好漢呢,不過就和他爹一樣,是個軟蛋。”
鐘琤不知道金陵城裏的人都是如何談論他的,畢竟像他這樣,半拉屁股都坐到龍椅上,又自己退了下來的,還是第一次見。
入了宮,趙喜七繞八繞的,也不知道要把他往哪裏帶。
“王爺,您可得小心點啊。”半路上,趙喜四處瞧瞧,才敢小聲告密。
“怎麽?”鐘琤挑眉,難不成小皇帝要處置他了?
趙喜一擠眼,老臉皺成攪亂的粥,“您當老奴傻呢,陛下要真的對您下手,估計您早就跑了。只不過老奴心裏毛毛的,您說這陛下,到底是怎麽想的?”
明知道永安王背地裏有小動作,可還是無動于衷。說起來,永安王好像也是這樣……趙喜瞄了鐘琤一眼,只敢暗中嘟囔。這倆擱這兒扯大鋸呢。
前主仆關系的倆人正慢慢走,慢慢聊着。鐘琤就被截胡了,皇太後身邊的素月姑姑,親自帶着宮女在前面等他。大有不跟她走就不行的樣子,“奴婢也是奉了皇太後的旨意,請王爺跟奴婢走一趟吧。”
鐘琤不用想就知道怎麽回事,束發大典辦的挺熱鬧的,估摸着宮內防的再嚴實,他這個難搞的老母親也已經知道了。
這次叫他,估計又是想合計怎麽搞垮小皇帝。
不用想都知道她要說什麽,鐘琤有些頭疼。可若是不去,估計明天宮裏就有小皇帝身世的傳言出來。
“罷了,本王先去看皇太後。”鐘琤淡淡看一眼趙喜,道:“你先去回禀陛下,就說本王晚些再去。”
趙喜:“是。”說罷便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一路上素月都沒開口講話,木着一張臉,把鐘琤帶到慈寧宮。
還沒進去呢,就聽到裏面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看宮外宮女噤若寒蟬的樣子,估計摔的有一會兒了。
宮女打起簾子,鐘琤走進去,笑道:“母親這是作何?”
一個杯子在他腳下摔碎,趙氏氣鼓鼓地道:“哀家生氣呢!你看不到?”
“哦,原來是在生氣啊。”鐘琤恍然,随即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說:“那就繼續砸吧,若是宮裏的不夠,就請素月姑姑去我府上,把那些個瓷器都搬來,讓母親砸個過瘾。”
趙氏扶着桌子,聲音都氣的變聲了:“今日那小雜種舉辦束發之禮,你可在現場?你為什麽要讓欽天監如此操辦?難道你不知……”
鐘琤神色不變,打斷她的話:“母親,那是陛下。”他定定地看着趙氏,目光不容辯駁。
趙氏被他截了話頭,更生氣了,尖着嗓子大叫道:“他根本不是趙家的孩子!他的母親是秦淮河邊人盡可夫的技女!”
“母親。”鐘琤有些無奈,上前扶她坐下,“您為何這般生氣,他不是趙家的孩子,對我們來說不是更好不過嗎?”
畢竟他們母子,都是為了複仇。
趙氏愣在那裏,“你不想當皇帝嗎?”她喃喃問道。
鐘琤回答:“父王想當皇帝嗎?”他當年,明明有實力造反,至少有能力從皇帝手中搶回趙氏。
可他只是按兵不動,什麽都沒做。
他不用回答,趙氏便知道了答案。鐘琤像他爹,有實力,卻沒有野心。他只能幫別人打天下,卻沒耐心守天下。
趙氏的目光盈盈,彙聚一汪秋水,她悲切地趴在桌子上痛哭。
鐘琤在一旁輕聲安慰:“母親,現在趙家已經得到了報複,不是嗎?”
趙氏以美貌獨占後宮多年,從未管過後宮之事,趙家子孫盡數宮鬥而死。
唯一一個流落在外的皇子,也早夭,被她李代桃僵,換成歌女的兒子。
倘若趙家祖宗地下有靈,估計也死不瞑目。
“還不夠!”趙氏厲聲道,“他們害我們家破人亡,我就要讓你替了他們家的江山!”
“可江山不是趙家的,也不會是我們的。”鐘琤冷冷打破她的幻想,“柳家為生民立命的祖訓,母親您忘了嗎?不管您到哪裏,都不該忘記自己是柳氏女才對 ”
“那更不該是一個名字都不知道的小雜種的啊!”皇太後有些無奈,伸出手指頭戳鐘琤,又被他溫柔抓住。“你就是太像你父王,心地善良。你看那小雜……”
鐘琤眼神嚴厲地看着她,皇太後換了個說辭:“小皇帝膽小怯懦,并無英才,更別說識人之能,他在後宮,全靠不惹事圖得自保,三番五次有人把機會遞到他面前,他也只是畏畏縮縮躲到自己那一畝三分地裏,若要他來做帝王,才真是叫百姓受苦!”
“你至少比他強,更何況還有母親在,你做皇帝,才是天下歸心呢。”皇太後殷切地看着他,期望他能夠改變主意。
鐘琤只能說出實話,他已經盡數讓權,就連禁衛軍,也被他切割成三部分,改頭換面,歸到小皇帝手裏了。
雖說現在那些人還聽他指揮,可趙禪真又不是個傻的,他早晚都會把這部分兵權掌握到自己手裏。
皇太後聽的目瞪口呆,差點沒被氣昏厥過去,氣的她破口大罵:“你個蠢才!你可還記得之前我們母子是如何對付他的?他若真是卧薪嘗膽,那必然是個心胸狹窄的,待他真正嘗到了當皇帝的甜頭,你覺得他還能放過我們?”
鐘琤一臉無辜,好像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皇太後急得在屋子裏轉了兩圈,“不行,還是要趁他羽翼未滿,先下手為強才行。”
鐘琤攔住她,“母親,若是你這樣想,也許兒子真的保不住你了。”
“那你說怎麽辦?”
“母親為何不回封地呢?”鐘琤循循善誘,“那裏是永安王的地界,外祖父他們也都尚在,這麽多年,您從來沒有去看過他們。”
皇太後嘴唇微微顫抖,神情迷茫,半晌後,終于下定決心,“那就回封地吧。”
她十八歲被奪,自此無顏面見爹娘。現在兜兜轉轉,争來争去的權利寶座,反而被兒子拱手讓給了他人。
不得不說,這讓她有些沮喪。就算她尚且有再鬥一鬥的心思,聽到父母的消息,也就少了大半。
鐘琤出了慈寧宮,呼出一口濁氣,玩弄着藏于手心裏的兩顆袖石。
頂多再有半個月,皇太後便會借口出家,回到永安王封地。
雖然她讓鐘琤也早早結束這邊的事情,跟她一起回駐地,可鐘琤任務尚未完成,也不敢冒然答應。
趙喜就在附近等着,看到他時還有些驚訝,似乎沒想到這麽快就搞定了皇太後。
鐘琤倒覺得尋常,他這個母親,本來就是個沒有大志向的。心裏念叨的、仇恨的,始終是她被迫和丈夫兒子分離的事情。就連他那懦弱無能的父王,在她心裏都是沒錯的。
現如今,趙家似乎已經得到了報應,再添上些和父母團圓的好話,她便也沒有再繼續和一個趙禪真鬥下去的必要了。
隐患解決了,鐘琤覺得輕松了許多,步伐也變得輕快。
“走吧,去見陛下。”
七拐八拐的,鐘琤被趙喜帶到一處園子裏。
園中有湖,湖中有亭,想要去亭子裏,還要坐船。時下正是六月底,荷花開的正盛,傍晚時分,香氣格外濃烈。
原本淡雅的香味,傾瀉着湧入鼻尖,天邊懸挂着大團金色的雲,和紅色的霞光交映。趙禪真就在亭中坐着,伸手掩着白色的輕紗。
他早已換了日常的衣裳,頭發也重新束了一遍,坐在那裏,探着頭向船的方向看過來,看到鐘琤時,露出欣喜的笑,眸光潋滟。
人花相映,竟格外迷人眼。
剎那間,鐘琤都有些分不清人和這景的界限,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融為一體,讓人沉醉。
船把他送到臺階那裏,便離開了。趙禪真親熱地拉着他的手,坐在石椅上,“皇叔,好看嗎?”
亭中的石桌上,擺放着各色瓜果,并無宮人服侍,四周圍繞着輕紗,透過輕紗,還可以看見粉蓮綠荷。
鐘琤深深地看他一眼,像是想要把他這副模樣刻在心裏。
他啞着嗓子,道:“陛下長大了,這樣束發也是極好看的。”
趙禪真先是一愣,随後吃吃地笑起來。
他笑的眯起眼睛,像月牙一般可愛。
晚風徐來,帶着蓮花膩人的香氣,似乎他的聲音也被這香浸染,透着嬌。
他道:“皇叔,朕問的,是這池蓮花。”
色授魂與,心愉一側。
作者有話要說:
風水輪流轉(狗頭)
最近有點懶,沉迷好玩的游戲,就不一一回評論啦,但我每條都有看!愛你們!挨個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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