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入v(1)
樹下兩個少年對視一眼, 齊齊跪在地上。
他們一人是中郎将的外甥,另一人則是內閣學士的兒子。
雖說家中在朝的官職不算大,可這也是趙禪真第一次接到投誠。
鄧裘倚在樹上, 笑着看他。趙禪真把方勤和柳志言扶了起來,正色道:“朕雖是天子, 可這幾日和你們一同游玩, 早已把你們當成朕的至交好友。”
“說來慚愧, 朕雖然是皇帝, 可一直以來,前朝後宮, 都是任人擺布。就連朕自己, 也只能随波逐流。這樣的情況, 你們也願意站在朕這邊嗎?”
“陛下, 我們都知道, 這并非陛下所願。要怪就怪那永安王, 狼子野心, 試圖颠覆朝政,還勾結了趙氏,誰不知趙氏是他親娘?”方勤從小習武,身上也帶着飒爽的英氣,說起話來铿锵有力。
反觀柳志言,則就文氣許多。他們站隊,帶的可是一整個家族, 若非是鄧家在其中牽線, 他們也不敢這麽早就站隊。
現如今的朝廷, 傅偕生告老還鄉, 丞相一位暫且空着, 由尚書侍郎合掌權柄。永安王一人獨大,近幾月卻不大愛管事了,後宮也消停不少。
眼看着小皇帝就要束發了,權利似乎也在慢慢往他手中靠攏。
早就有人蠢蠢欲動,想要投誠趙禪真。
可大部分人,都覺得鐘琤是在借此機會試探朝臣,企圖一網打盡。
其中起到關鍵作用的,當屬鄧裘父子。
鄧裘為了抱鐘琤這條大腿,可是廢了不少功夫的,送了美妾暫且不說,就說鐘琤打入金陵時,他住的那些園子,包括郊外的莊子。
全是鄧永送的,每年的打點、收整,都是鄧家。然而莊子的收益,卻要年年上交。
說好聽點,鄧家便是鐘琤的外管家。說難聽點,人們都說他們是鐘琤的狗。
鄧永家族世代從商,他能夠做官,也是因為錢捐的夠多。可現在,抱鐘琤大腿一點好處都沒撈着,反而把自己家産賠出去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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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鄧永父子覺得,是時候換條腿了。
于是他們就盯上了勢單力薄的小皇帝。
鄧裘幾乎沒怎麽花費心思,就取得了趙禪真的信任,再介紹一些和他們父子有同樣心思的人,更是易如反掌。
方勤的舅舅雖然只是中郎将,手中卻掌管了三萬兵。而柳志言,他父親是南陽老人的學生,傅偕生告老,士人便想請南陽老人入仕。
可找了許久,也沒人知道南陽老人去了哪裏。
恰巧,柳志言的父親是南陽老人的親傳弟子,而且還是內閣學士。
便開始受到一些士人的追捧,柳家家風向來不錯,時間久了,還真讓柳家積攢了不少的口碑。
現如今他們向趙禪真靠攏,雖說在實力上和永安王比起來,不算什麽。
但已經是很不錯的開頭了。
趙禪真一無所有,他能給的,無非就是一些口頭的承諾,比如等他真的執掌權柄了,現在幫助他的人,少不了好處。
他生的好看,想要說好聽的話時,嘴巴又甜的要命,再加上他本就是帝王,話裏的可信程度直線上升。
哄的方勤和柳志言兩個半大少年樂開了心花。
得了準信便迫不及待要回家告知這些個好消息了。
鄧裘卻還沒走。
他不知什麽時候揪了根狗尾巴草,一直放在手裏晃悠。跟着趙禪真一起進了內室。
“陛下,您不想知道,那丫頭使了什麽壞招數嗎?”走在前面的人,裹在明黃的山河蛟龍服下的腰肢,纖細的要命。
腰間的玉佩随着他的走動,在半空晃動,輕盈的像是在跳舞。
真不像個皇帝。
鄧裘想起父親告訴他,去歲小皇帝在梅園中跳舞,那才叫驚豔,大臣們都沒認出來,領舞的是當朝皇帝。
就連永安王那個殺神,也看傻了眼,連說話做事都溫柔了幾分,好像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小皇帝才開始有了幾分皇帝樣子。
聽父親說起這些時,鄧裘就非常不屑,他當年可是見過先帝的。雖然那時候年紀小,記事也不算太清楚。可他從小就對美人比較敏感,若是先帝真生的如此貌美,他肯定會記得。
再說那尼姑,要是真的傾城傾國,還會淪落到當尼姑?
他打心裏不相信父親的話,只當是永安王沒見識,連秦淮河的歡樂場都沒去過的人,哪裏會見過真正的美人?
直到那天他第一次看到小皇帝,他才信了父親的話。
心裏冒出來一個念頭:若他是永安王,絕對會篡位當皇帝,把這樣的姿色養在深宮之中。
而不是讓他當皇帝。
“無非就是些催情的藥。”趙禪真滿不在乎地說道,或者就是慢性毒藥。可他還沒生下孩子呢,皇太後怎的都不會在這時候殺了他。
眼珠子在纖細下的豐滿轉了一圈,鄧裘收回心思,又道:“雖說如此,陛下也應當多注意些好。要知道,永安王和皇太後的關系可不簡單,若是他們臨時改換了主意……這可就不是□□這麽簡單了。”
正說着話,一只肥壯的老虎從室內慢條斯理地走出來,它踱着步子,繞過趙禪真,走到鄧裘身邊。
黑黃的眼珠子在他身上一掃,像是看什麽待宰的獵物一般,吓得鄧裘動都不敢動。
大寶提起前爪,搭在鄧裘的胳膊上,鋒利的爪子鈎住他的衣裳,碩大的腦袋在他手臂上修嗅了嗅,足足過去半柱香的時間,趙禪真見鄧裘有些支撐不住了,心裏覺得好笑,才嗔怪地叫道:“大寶,回來。”
自從大寶越來越大,在室內關不住它以後,鐘琤便找了馴獸師,教大寶當個護主的老虎。
它本來就在趙禪真身邊長大的,心裏認定了趙禪真,再加上人為的訓練,确實乖巧可親。
就是別人不這麽認為便是了。
平日裏若是有不相熟的太監宮女進來,只怕是腿都能吓軟。
鄧裘擦擦額上的冷汗:“怪不得陛下不怕那些宵小。”他再看大寶,大寶已經趴在毛毯上,四肢伸展,才看得清,它身上不是肥,而是矯健的肌肉。
趙禪真拿了本折子在看,右手修長,手指梳理着珍珍的毛發,如同情人間的呢喃,漫不經心,卻又魅惑動人。
無論他穿着什麽,是何地位,在做什麽,都像是披着一層紗,惹人遐想,想要靠近,一探究竟。
“大寶很乖,若是常人對朕沒有異心。它自然不會有異常舉動。”趙禪真道。
随後擡眼,看了看鄧裘,示意他靠近。
鄧裘走了過來,趙禪真潤了毛筆,伸手,鄧裘吓的後退一步。
卻被他瞪了一眼:“別動。”
鄧裘果然不動了,接着便感覺到眼圈涼涼的。
趙禪真畫完,便擱了毛筆,拍着手笑了起來,宛若稚子。
“陛下,您在我臉上畫了什麽?”鄧裘不解,想要去摸,卻又被趙禪真毫不客氣地打掉,“沒幹之前不要碰。”
“不碰,不碰。可陛下,您畫了什麽?該不會是王八吧?”
“不是。”趙禪真斜了他一眼,“朕向來對人的眼神,敏感的很。”
鄧裘的心提了起來。
又聽到小皇帝冷冰冰的聲音:“朕雖然還沒有坐實這個位置,可要一條狗命,還是易如反掌。鄧卿還是不要用那種眼神看着朕。”
說着,他燦爛一笑:“不然,朕可能會把你的眼珠子摳出來,喂給大寶。”
訓誡完了鄧裘,趙禪真一腳把人給踢走了。
鄧裘直到出了宮,心裏都還在“噗通噗通”地跳。是他太小看小皇帝了,本以為深宮養廢了他的性子,只養出一朵美人花出來。卻沒想到,美人花不假,可惜帶刺,還帶毒。
鐘琤進了宮,遠遠就看到那個叫鄧裘的少年,魂不守舍地被太監帶出宮去,臉上還畫着兩道可笑的圈圈。甚至都沒有注意到他就在附近。
“他怎麽了?”鐘琤冷着臉問趙喜。
趙喜腰一彎,立馬回道:“老奴不知啊,陛下只讓老奴去請您入宮,說是有要事商量。”
他确實不知道鄧裘怎麽這般狼狽的模樣,只是……
“近日鄧裘他們,和陛下走的非常近呢。有時候就連老奴也進不去,不知道他們在聊些什麽。”趙喜偷偷去看永安王,有些搞不明白他的想法。
“你只需看好陛下,不要他受到傷害。別的便不要多問了。”
鐘琤有些煩悶,雖說是他主動給小皇帝留空間成長的吧,可怎的小皇帝真快就和別人這麽要好了?
他們在玩什麽?鄧裘臉上被畫了,小皇帝有沒有被畫?
趙喜看不出鐘琤在想什麽,可也知道他心情不算太好,夾緊尾巴不再問了。
跟着他一同到了禦書房,小皇帝親自出來迎接的,親親密密地拉着鐘琤的衣袖,帶他進了書房,然後從獻寶似的,扯開紅布,露出一塊大石頭。
他笑道:“聽聞皇叔近日喜歡雕刻石頭,禪真特意讓人留意,終于找到了一塊還算不錯的,好像是從關外運來的呢 。”
鐘琤微微眯眼,轉了轉玉扳指,領命謝恩。
“臣也有一件東西要送給陛下。”他輕聲道。
“什麽?”趙禪真好奇地睜大眼睛。
鐘琤從袖中拿出雕刻好的兔子形狀的玉佩,遞給他,“陛下看看。”
“兔子?”趙禪真有些驚喜,旋即撫摸着手裏的玉石,摸上去溫潤無比,看不出一絲的人工雕琢痕跡。
“皇叔做的嗎?”
“并非做的。而是石頭裏面自帶的。”
“石頭怎麽自帶?”趙禪真又問。
鐘琤道:“自然是天生的了,這樣的玉石,萬中無一。”
萬中無一,趙禪真想問他,是不是真的挑了一萬塊石頭。可又什麽都沒說,用手指提着玉佩上面的紅繩,挂在面前細細瞧着。
鐘琤借此看着他,果然看清了他的眸色。
帶着些暗藍,因此不注意看時,确實認不出來。
許是收到了心怡的禮物,趙禪真很是開心,“皇叔怎麽想到送給我這個?”說着,他取下腰間的玉佩,換了兔子玉佩上去。
又開心地轉了一圈,看小兔子在半空劃出好看的弧度,樂的哈哈大笑。
“陛下不是屬兔的麽?束發之禮快到了,就當是陛下的生辰禮物。”
他停下轉動,鐘琤神色淡淡,伸手幫他把弄亂的衣褶撫平。
“束發之禮一過,陛下就是成年男子了。到時候,萬萬不可再做這般稚子行為。”鐘琤看了眼四周,宮女們咬着唇,不敢笑出聲。
趙禪真這才覺得有些不妥,忙道:“你們快退下,朕要和皇叔說些悄悄話。”
待侍人都下去了,趙禪真“嘿嘿”一笑,鐘琤覺得好笑:“陛下要講什麽悄悄話?”
趙禪真踮起腳尖,飛撲着抱住他的脖頸,在他耳邊輕聲道:“這是禪真第一次收到生辰禮物,太開心了。謝謝皇叔。”
怕鐘琤推開他,他動作又快,撲的又狠。若是鐘琤退了,少不了要摔他一下。
只能張開手,任由小皇帝撲了過來。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臉頰邊那一團濕軟是什麽,趙禪真已經抽身離去。
膽怯地站在那裏,腳尖碰着腳尖,像是很不好意思。
鐘琤神色複雜地看着他,看了好半晌,才揉了揉有些發痛的腦袋,警告道:“陛下,沒有下次了。”
趙禪真尴尬笑笑,旋即低着頭,有些沮喪,“禪真知道了。”
可鐘琤卻不打算放過他,“陛下對他們,也是這般放肆嗎?”
他們是誰?趙禪真愣了一會,鐘琤皺着眉,“方才臣進來時,看到了鄧裘。”
趙禪真恍然,原來皇叔誤會了啊!他連忙搖頭,像個撥浪鼓一樣:“禪真是在懲罰他,沒有和他玩。”
“懲罰他什麽?”鐘琤眉頭皺的更深了。
鄧裘可不是什麽好鳥,他比他爹鄧永還要過分,雖說有幾分實力,可在好色這方面,真是青出于藍勝于藍。
趙禪真怎的也不可能說鄧裘看他屁股,要不然不等鄧裘發光發熱,他就要去見閻王爺了。
只好解釋道:“朕讓他辦些小事,他辦的不是很妥帖。”
“既然如此,就應該狠狠罰他,讓他不敢再有下次 ”
皇叔怎麽就跟鄧裘過不去了啊,趙禪真苦着臉:“禪真身邊就他一個還算聰明些,這要是打壞了,就沒人陪禪真玩了。”
鐘琤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有些意氣用事了。
想想小皇帝,長這麽大,連個同齡好友都沒有,初交朋友,一時拿捏不好分寸很正常。
趙禪真見他一言不發,便乖乖站在那裏,低頭玩弄着腰間的兔子玉佩,比受罰的大寶還要乖。
鐘琤又心軟了,僵硬地換了個話題:“陛下腿還痛嗎?”
趙禪真乖乖笑了起來,露出米白的牙齒,看上去一點都沒記仇:“早就不痛了,太醫說朕度過了那段猛長的日子,以後便不會再疼了。”
“那便好。”鐘琤又看了些折子,處理的都沒什麽大問題。
他離宮小半月了,也沒見出什麽大岔子。現在朝中大臣對小皇帝稱贊有加。
只待收網,把朝中無用的大臣換一批,小皇帝就能穩坐釣魚臺了。
鐘琤只待了會,覺得有他在,趙禪真會比較拘謹,便拒絕了留下來用膳,去趙氏那裏轉了一圈,便又回府了。
趙禪真目送他走遠了,臉上挂着的笑才慢慢淡了去。
自己一人坐在案前,看着那些折子,無意識地擺弄着兔子玉佩,吐出來一句:“無趣。”
确實無趣。這樣的日子實在無趣的很。鐘琤又開始躲在府中雕刻石頭,趙禪真送給他的那塊,被他拿回家,切開石皮,才發現裏面是紅色的玉。
便開始耐心雕琢,想雕玉桌玉凳,這石頭又太小了些。
想了半天,便決定雕個“火燒赤壁”來。
這麽一定下來目标,鐘琤便又幹勁十足了。
他正坐在園子裏,揮退了所有下人,自己雕着石頭呢,就聽到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您是來做任務的呢,還是來度假的呢?”
鐘琤擡頭,便看見熟悉的一張臉,沖他翻着白眼。
“嬴芷,你怎麽來了?”和他一起修煉的松樹精,早他八百年修成正果,有了仙職。
鐘琤下來做任務,他也是知道的。
就是沒想到嬴芷會突然出現而已。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這是鐘琤做石頭的原則。不等嬴芷回他,他就繼續悶頭雕石頭了。
“喂喂喂,你好歹也放過你的同胞吧?好歹你也是個石頭精,怎麽這麽喜歡雕刻石頭?”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
“石頭雕成別的形狀,也還是石頭。”鐘琤話少,半晌回他一句,能把人噎死。
“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嬴芷心情有些複雜,蹲到他面前,“朽木不可雕啊。你既然接了這個任務,就沒覺得有些不對勁嗎?”
“什麽?”鐘琤頭也沒擡。
這任務落到他頭上之前,已有好多人任務失敗了,原本鐘琤還以為會很難呢,可現在看來,已經按他的計劃,進行了大半。
趙禪真雖然是個菟絲花,大家都吐槽他空有一張臉,只能靠出賣色相存活,可真到教導起來,還是很上道的。
“問題就出在這裏。”嬴芷恨鐵不成鋼,敲了他一下,“我聽說,伏兔星君消失了好久呢。都說他歷劫去了,可也沒人知道他去哪歷劫去了。”
“伏兔?”鐘琤聽到這個名字,有些失神。
他想到那個潔白如雪的少年,初見時,他只不過把他當成一只兔子,便被他一腳給踹下了山,直掉到山坳裏。
那個驕橫野蠻的兔子少年,有可能是他現在的任務對象?
鐘琤斜了嬴芷一眼,“我看你是瘋了,這絕對不可能!”
雖說後來那兔子又把他弄到山頂了吧,可鐘琤始終忘不了,被一只兔子用後腿踢上山的感覺。
嬴芷嘻嘻笑着,一看就知道鐘琤在想些什麽:“你是不是又在叫他兔子來着?人家就不是兔子,也怪不得他說你是臭石頭。”
鐘琤悶着臉,不想和他說話了。卻開始在心裏思考這件事的可能,如果不是有八成的把我,嬴芷不會突然出現告知他這件事情。
可如果趙禪真就是伏兔……
鐘琤想了想,嬌弱愛哭的小皇帝,和那只蠻橫無理的、偶爾會躲在石頭下哭泣的少年。
竟然有些莫名的重合。
“我真是瘋了……”鐘琤喃喃道,再想問些細節的時候,嬴芷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喚出任務局給他的令牌,據說任務完成時,這塊令牌就會被點亮。現在這上面的任務進度,已經過了大半。
這說明他的計劃正在平穩運行。
他原本的打算就是,以一己之力降低任務難度,先解決大趙有可能出現的天災人禍,再通過大量收購桑麻,提高蕭渝所占地盤桑麻的價格。
同時抑制國內桑麻價格,如此兩三年,蕭渝便是想扼制豫州的桑麻種植,也抑制不住。一旦豫州遍地桑麻,蕭渝便不戰自敗。
他還打着小皇帝的旗號廣招賢才,到時候朝政再改革一番,解決了內憂外患,便把重心放在發展經濟上。
百姓的日子過得好了,便不會有造反的心思了。
只不過,他沒想到小皇帝竟然有可能不是皇家血脈。
一旦這個消息傳出去,他的所作所為,就會前功盡棄。
他原本以為,自己只需要韬光養晦,如此等待兩三年,任務便可不攻自破。
可現在聽嬴芷這麽一說,一想到小皇帝有可能是伏兔在歷劫,他心裏竟然隐隐有些不安。
總覺得任務不可能這麽順利來着……
又在心裏從頭到尾把計劃過來一遍,找出一些可能失敗的節點。
鐘琤決定對豫州的計劃要加大力度,最好能把國內那些吃的飽飽的貪官都拉下水,讓他們也參與進來。
到時候才好一網打盡。
束發之禮前,趙禪真又召見了幾次鐘琤,可鐘琤都借口身體不适,婉拒了。
小皇帝拿他沒辦法,也不知道鐘琤突然對他愛搭不理了。
轉頭把宮裏肅查了一遍,趁機又清走一些宮女太監。這下子,他宮裏只剩下七八個侍人了,都是他信得過的人。
又一次在醜時驚醒,身上泛起一層粘膩的冷汗。快到六月份了,去年宮裏存的冰不算太多,趙禪真給皇太後宮裏送了很多,又給宮外的永安王送了很多。
留下的便沒有多少了。
往年他也不常用冰,倒也沒覺得熱。今年也不知怎麽了,這才剛六月,他就覺得熱的厲害。
不耐煩地踢開被子,果然,覺得粘膩是有原因的。
趙禪真伸手去探自己腿根,只覺得冰涼一片,和那觸感一般,讓他心生焦躁,有些惡心。
他沖下床去,把褥子扯落了一地,這還不解氣,又跳到被子上踩來踩去。
直到珍珍也醒了,在被子上轉了兩圈,像是好奇他在做什麽。
怕壓到珍珍,趙禪真才停下來。一屁股坐在被子上,沮喪地低着頭。
把珍珍抱在懷裏,趙禪真失了神似的,喃喃道:“皇叔為什麽不理我了?是有人告狀,讓他知道了我的心思嗎?”
他不喜夜間亮着燭火,宮人也都很聽話。只有半掩的窗戶,灑進來些月華。
黑暗讓他很有安全感,別人看不見他,他的夜視能力卻比較強悍。
在黑暗中抱着珍珍坐了一會兒,趙禪真才平靜下來。
用手指順着珍珍柔軟的毛發,他是十歲那年撿到珍珍的。那時珍珍還是個兩個月大的小奶貓。
宮裏發生過戰亂,宮人逃跑的時候,便有一些後妃養的貓被遺棄了。後來她們再回來時,荒蕪的宮殿已經成了野貓的天下。
一開始,宮裏有這麽多貓,好玩還好看,可後來,發生了幾起野貓傷人事件,趙氏又受不了春日裏貓咪發情的凄厲喊叫。
便讓宮人開始絞殺宮裏的野貓。
到處都是貓咪被抓到時的慘叫聲,有些殘忍的宮人,甚至會用開水燙貓。
珍珍的媽媽是只很漂亮,也很敏捷的白貓。它生了四個貓崽崽,出去覓食的功夫,便有人發現了它窩藏貓崽的地方。
它只能轉移貓崽,結果在半路上被人發現,連同貓崽一起,要被人裝到麻袋裏,扔到井裏去。
趙禪真趁人不注意,偷偷把草叢裏的珍珍給抱了回來,用自己的食物喂它,怕被人發現,便把它揣到胸口,每次珍珍都收斂指甲,趴在他胸口發出細微的叫喚。從來沒有傷害過他。
再後來,有人發現他養了貓,便告到皇太後那裏去,皇太後認為他是故意包庇這些野貓,便動了怒,想要罰他。
他到現在還記得,那個高大的男人,坐在一旁,聲音冷淡極了,他看不清他的臉,卻把他的聲音刻在了心底。
他道:“不過是只沒娘的小貓,小皇帝想養,是把自己當成貓的娘親了嗎?”他說話的語氣,并沒有帶着輕蔑,反而像是在看一出有些可愛且可笑的好戲。
趙禪真胸口的衣服裏塞得鼓鼓囊囊的,一只白色的貓貓頭探了出來,奶聲奶氣地“喵”了一聲,還伸出舌頭舔了趙禪真的臉。
許是真把他當成娘了吧。趙禪真跪在地上動都不敢動,直到有人單手把他拉了起來,“陛下想養就養吧,看好你的貓,不要讓它傷到人了。”
那天趙禪真一言不發,被人趕出來的時候,還聽到皇太後在身後說:“活像個沒有嘴巴的傻子。”
趙禪真把珍珍看的極緊,平日裏不許它出門,再大些,就不能離宮。別的怎麽都好。他平日裏有些壓在心底的話,誰都不說,只對珍珍說。每次珍珍都溫順又乖巧,好像真能聽懂他的話似的。
“我好像不是很讨厭他。”喉嚨有些幹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趙禪真感覺到了艱難。
他曾經在腦海身處,幻想過,若他有天當了皇帝,要把那些大臣全都殺了,也要殺了永安王,殺了皇太後。
可他也只是想想,現實中的他,雖是皇帝,卻要處處讨人喜歡,讨宮女喜歡,讨太監喜歡,讨永安王的喜歡。
沒人知道,那日梅園晚宴上的一舞,是他主動讨來的機會。
他被關在深宮裏,比冷宮裏的棄妃還要沒有存在感。吃的、穿的、用的,都靠秋實縫制東西換來,更何況,還有人盯着他,想要給他下藥。
趙禪真那時候已經到了孤立無援的時刻,只好把目光投向前朝。
他想了很多人,比如傅偕生,是他的老師,他可以名正言順地請求傅偕生幫助他。可到最後,還是選定了那個陰晴不定的危險男人。
果然,他那一場舞,戳動了老臣們的恥辱之心。也好像讓永安王對他有所改觀。
事到如今,可以說每一件事的改觀,都超出了他當初的預料。
非要尋根問底,他只能想到鐘琤身上。
“為什麽會對我這麽好啊……”
如果像秋實擔心的那樣,永安王對他有異心。趙禪真按住跳的有些厲害的心口,那為什麽,永安王遲遲沒有對他下手?
趙禪真一想到那個場面,反而有些臉紅。把臉埋在珍珍身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又自言自語道:“可是如果他沒有那種心思,又為何要幫我呢?”
難不成像鄧裘說的那般,永安王私下正在招兵買馬,企圖以別的方式,謀權篡位。
只一想到這個結果,趙禪真的心便有些冷了。
他不知在那裏坐了多久,直到秋實進來給他添被子的時候,才發現他。
“陛下,您怎麽不睡覺,在這裏坐着啊?”秋實身上還帶着困頓,像是剛從睡夢中醒來。
她把趙禪真扶起來,又去取了幹淨的被子過來。想要把髒被子抱離的時候,被小皇帝一把搶走了。
語氣裏還帶着些不自信:“讓別人來收拾吧,你不要動。”
秋實心裏一動,好像明白了什麽。
嘴角笑開了花:“陛下果真像她們說的那樣,長大了呢。”
“可有時候,我好像又不是那麽期待長大。”趙禪真讓秋實坐在那裏,把臉貼在她的腿上。
“為何?陛下長大就可以成為真正的天子,想要什麽便都有什麽了。”秋實像他撫摸珍珍一樣,撫摸着他。
沒了白日的等級森嚴,他們兩個像是真正親密無間的姐弟一般,悄悄說着心裏話。
趙禪真孩子氣地捂着臉,嘴唇動了又動,還是沒把那句話說出來。
好在秋實并不是刨根問底的性子,見他不想說,便讓他上床睡覺,“再過半個時辰就要起來上朝了,陛下再睡會兒吧。”
“嗯。”趙禪真躺在床上,盯着帳子。聽到秋實還是抱起了被子,慢慢走了出去。
又想到再過半個時辰,就可以看到他夢中常見的那張臉。
一顆心像是被一個惡人玩弄着,一會被丢進冰裏,一會兒就被丢到火裏。
讓他焦躁不安,難以自己。
夜間沒有睡好,上朝時,趙禪真也不算精神。
今日早朝又有幾個官員告老還鄉,趙禪真略略一看,書房裏還擺着訴說這些人罪行的折子呢。
嘴角一勾,便說了些不舍的話,把這幾個官員誇的,像是大趙離開他們就不行了一樣。
等他們感動的眼淚汪汪,就差要說還能再幹十年的時候。
趙禪真話鋒一轉,同意了他們告老還鄉,位置就先由他們的幾個下屬暫時取代。
今年的秋日,才是士人科舉的好時機,到時候才能挑選一些不錯的人才。不過趙禪真沒有打算聽鄧裘他們的建議,把這些剛考中的士人放到朝中。
反而把一些還不錯的地方官,調到金陵,再把他們推薦的士人下放地方,幹出政績再考慮要不要調回來。
此舉确實幫他挑出來一些還算不錯的人才。
與此同時,今年雍州第一茬的糧食已經豐收了,還好朝中糧種放的及時,再加上向仲辰兢兢業業,雍州今年的糧食勢必會豐收。
這也算是個難得的好消息了。趙禪真自然是知道的,他和向仲辰一直有着練習曲,除了雍州的糧食,向仲辰還會隔三差五地給他上折子,講些關于雍州的人文地理,以及官僚情況。
處理完正事。趙禪真才有心思看向永安王的位置。
和前幾日一樣,鐘琤沒來上朝。
趙禪真眼神不變,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樣,問道:“皇叔近日身體有恙,一直不能上朝。可有愛卿前去探望過?”
底下大臣面面相觑,不知他這是何意,若是說去了吧……那可是永安王,把皇帝當傀儡一樣擺弄的永安王。
支支吾吾半晌,趙禪真一臉讨沒趣的的表情,“算了,問你們也是難為你們。皇叔生病,朕理應當親自探望才是。”
下了朝,趙禪真讓趙喜帶上最好的太醫,還有一些慰問的禮品,浩浩蕩蕩地前往永安王府去了。
出宮不過一柱香馬車的時間,便到了永安王府。确實很近。
鐘琤正在給石頭澆水呢,聽到管家來報,小皇帝來了。
他直接把澆水壺扔到地上,一路小跑跑回房間,脫了衣服,便上了床,蓋緊被子。
管家被他這一連串操作吓的有點不知所措,小皇帝已經走進來了。
沒辦法,鐘琤自從知道趙禪真有可能是伏兔在歷劫,便打定主意,好好做任務便是了,絕不能招惹這麽個小禍害精。
哪怕他長着一張柔弱不能自理的臉,那也是表象而已。
趙禪真一進來就看見鐘琤躺在床上,眼睛緊閉,原本冷峻的臉,也燒的通紅,薄唇也幹的有些起皮了。
他原本還以為鐘琤是裝的,可一看這樣子,立馬發了脾氣,“皇叔都燒成這樣了,怎麽沒人告知朕!”
管家被吓的一哆嗦,哭喪着臉:“王爺這病來的突然,我們也沒有絲毫的準備啊!”
趙禪真還想再罵,卻看到管家身後的窗戶。
蟬鳴不止,叫的人心裏發慌。
鐘琤沒聽到趙禪真繼續說話,正想要睜開眼看看情況呢,眼皮子便被人掀開了。
是趙禪真。
他不知什麽時候走到床邊,還坐了下來,一只手伸到被子裏,握住鐘琤熱的出汗的手。
另一只手則扒開他的眼皮,一臉關心地看着。
鐘琤只模糊看見他粉色的唇一張一合:“皇叔不會燒壞了吧?這麽熱的天,怎麽還蓋這麽厚的被子?”
“……”
裝不下去了。鐘琤悠悠轉醒,睜開眼睛,正對上趙禪真驚喜的表情:“皇叔!你醒啦!”
“陛…陛下,您怎麽來了?”鐘琤虛弱地問道。
“你們都出去,一會朕叫太醫,太醫再進來。”趙禪真揮退衆人,十分威嚴。再轉過來身子的時候,已經換了副模樣。
他眼淚汪汪,一臉思慮過度的表情:“皇叔,禪真好怕,皇叔為什麽不讓禪真知道,你病的如此嚴重?”
他哭的可憐兮兮的,好像鐘琤真的要死了一樣。
鐘琤從沒關的窗戶向外看一眼,大概明白了怎麽回事,澆水的壺還在那放着,石頭上的水都還沒幹。
也不裝了,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陛下不必哭,本王沒病。”
趙禪真眨眨眼睛,一臉不解,他訝異地伸出手,貼在鐘琤有些發熱的臉上,“那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