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要走
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把小皇帝從床上撈起來,上朝時穿的龍袍都沒脫,被他纏的皺巴着。
秋實為他換了輕快些的常服,換好之後,鐘琤才叫人換了熱膳來。
趙禪真乖乖在他對面坐下,方才一通鬧騰,他束好的發都亂了,秋實重新給他置了發型,卻沒有束起來。
而是像沒上朝之前那樣,長發垂在身後。
更顯得他柔靜娴美。這話雖是形容女子的,用來形容他,倒也沒多大錯。
趙禪真本就生的雌雄莫辨,哪怕現在發育了些,喉結也比以前明顯了,可一低眉,乖巧坐在那裏的樣子,換作是誰,都會錯認他的性別。會把他當成帶着英氣的女子。
鐘琤親自給他盛了一碗湯,還不忘促狹他:“陛下喝些湯水,也好補補掉的金豆子。”
趙禪真貓似的,“哼”了一聲,伸手接過湯碗,放在面前,認真喝了起來。
竟然也沒反駁。
不喜二人同處時還有旁人,鐘琤揮退了宮人,就連趙喜也退了出去。
極好的天氣,陽光照進來也不覺得曬,照的趙禪真的臉,白裏透紅的,像是上好的玉石一般。
鐘琤往他碟子裏夾菜,這才淡淡問道:“今日為何哭泣?”
趙禪真吃菜的動作慢了幾秒,随後又喂給自己一口湯,才慢吞吞地坐直了身體。
眼看着他還沒說話,又要先流幾滴淚出來。
鐘琤連忙叫停,“陛下別再哭了,再哭真就比那婦人懷中嬰孩還要嬌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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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鐘琤拿他比嬰孩,趙禪真霎時間就想反駁,可話剛冒頭,又被他掐了回去。
原本他沒想哭這麽厲害的,也就裝裝樣子,可一想到鐘琤離宮後,宮內只剩下一個對他虎視眈眈的皇奶奶,還有一群看不清陣營的宮女太監。
他就真的怕了,好像又回到那時孤立無援的境地。
于是越想越傷心。
他好像真的有點不想讓鐘琤走,可鐘琤必須出宮。
趙禪真沮喪地坐在那裏,肩膀都耷拉着,看起來可憐極了,“皇叔就會取笑禪真,嬰孩知道有母親在,才會哭泣。可禪真又有什麽呢?”
在宮中生活久了,他一向知道,如何利用別人的同情和憐愛來改善自己的環境。也發現只要他一賣慘,鐘琤就會對他好些。
現在這一招使用的爐火純青,原本也就是普通的小招數。
可他不知道,鐘琤正揣着心事呢。
陳世春奉他命令前往九華山,果真在後山竹林裏發現兩具屍骸,一具女人的,一具則是嬰孩的。
變相證實了,趙氏說的話并非虛言。
可這麽一來,頂着先帝遺子名號的趙禪真,又算什麽呢。
他确實什麽都沒有罷。
他被生母托付出去的時候,連個名字都沒有,甚至他心心念念想要得到來自清竹的母愛,也并非是他真正的母親所給予的。
直到他原文中在破落的院子中死去,他也不知道自己這一生凋零的命運根源在哪裏。
可不就應了他現在這句話?他什麽都沒有。
“胡鬧!”鐘琤心裏難受,這句話一說出口,把小皇帝吓了一跳。
趙禪真瞪大眼睛看着他,似有不解:“皇叔?”他就是賣個慘而已,怎麽就生氣了。
顯然自己表現的有點太明顯了。
鐘琤抓住他的手,神色恢複沉穩,道:“你是天下之主,無人比你更為尊貴。你擁有的,是大趙子民的命運,他們的苦與樂,便是你的苦與樂。”
看來是想趁機教育他。趙禪真暗中扯了扯嘴角,安心不少,把另只手搭在鐘琤手背上,又變成那個乖巧懂事的少年帝王,十足認真道:“禪真知道,禪真要做個對黎民百姓負責的好皇帝。”
“是禪真短見了。只是皇叔對禪真來說,亦師亦父,是禪真在這世上,最親近、最信任的人。禪真想更靠近皇叔,這樣才能學到更多治理天下的道理呀。”
小皇帝說着說着,就微微歪着頭,一臉純真而又堅定的模樣,讓鐘琤心潮澎湃。
瞧瞧,什麽叫養成!
不是,什麽叫改造!他把一個只會“嘤嘤嘤好害怕”的花瓶皇帝,培養成了,無比懂事的真正的皇帝!
鐘琤心裏湧起了老父親的滿足,就差眼睛含滿淚花了。
自動忽視了小皇帝順勢兩只手玩弄他手指骨節的小動作。
他道:“陛下有這個心,便是極好的。我不在宮裏,也是為了避嫌,陛下已經長大了,等以後娶了心怡的女子……”
鐘琤話說一半,指尖傳來疼痛。
趙禪真一臉歉意地看着他,臉上不知什麽時候飄來一團粉紅,支支吾吾道:“禪真沒有心怡的女子。”
顯然是害羞了。
鐘琤習慣了他時不時就害羞的性子,收回了手,道:“現在你還小,以後遇到也不遲。”
趙禪真胡亂地點頭,小聲問:“皇叔有心怡的女子嗎?”
他聲音太小,鐘琤裝作沒聽清的樣子,又問了一遍。
“什麽?”
趙禪真直視他,視線有些驚慌地移開,卻又很快轉過來,說:“皇叔有心怡的女子了嗎?”
很久沒有看到他這樣長發垂在身後的樣子了。
這般神情,鐘琤在一瞬間,就想到初見趙禪真那天,他站在雪地裏,赤着腳,也是這般驚慌地看着他。
眼底藏着悲哀的絕望,深的如同見不到底的潭水。
現在這雙眼睛裏,在陽光的照耀下,顯露出瞳孔本來的顏色,竟然帶着一些奇異的藍色。若是不在陽光下看,平日裏根本不會注意到。
鐘琤罕見地走神了。
趙禪真卻把他的沉默,當做了默認。
片刻後又問道:“皇叔是為了那女子,才守身如玉嗎?”
什麽守身如玉?鐘琤回過神來,抿了抿唇,卻也沒說什麽。又給他夾了菜,道:“陛下快些吃吧,要涼了。”
趙禪真有些氣悶,卻也沒表現出來,乖乖一笑,開始認真吃飯。
吃罷飯,趙禪真開始看折子,鐘琤在一旁坐了一會,便随便找了個借口出來了。
一直走到空曠的地方,他才把陳世春叫上前,吩咐道:“你去查查,九華山埋着的女子的身世,她可能有異族血統,或者和有異族血統的人接觸過。”
陳世春微微有些詫異,卻很快應道:“是!”
随後又道:“王爺,您不是派李巍去接觸南陽老人嗎?屬下近日得知,他已經前去拜訪了三次,可都被拒之門外,要不還是屬下……”他在頸間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屬下去把他家人抓到金陵吧?”
鐘琤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屈起手指給他來了一下。
“別自作聰明,本王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李巍是個聰明人,這點小事他如果做不好,也就不用期待他能幹出什麽大事了。”
陳世春微哂,便領命離開了。
鐘琤又在園子裏待了一會,才回到禦書房去。
趙禪真趴在案前,規規矩矩地批着折子。
鐘琤常住的殿裏,趙喜正忙着讓人把一些東西搬回永安王府去,動作還都靜悄悄的。
待用完晚膳,鐘琤沒有朝隔壁走去,而是告退,想要在宮門關閉前離開。
趙禪真這才知道,不過一下午的時間,他家都搬好了。
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衣袖,問道:“皇叔這麽快就要走了?”
鐘琤定定地看了他一會,突然攥住他的手,又很快放開:“陛下,再過幾個時辰,您就可以在朝堂上看到我了。”
整日裏好吃好喝的供着,也沒見小皇帝長胖,手還是那般纖細,許是三月夜間冷,還帶着寒。
小皇帝說到底也是要長大的,他要培養的,是嗜血的野獸。
而野獸,無關強弱,都有自己的領地意識。
他的小皇帝,也該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