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是菟絲花
臨近年關,金陵城洋洋灑灑下了幾場大雪。
尚仲辰趕在落雪之前,帶着小隊人馬,出城趕往雍州。與他一同前往的,還有陛下剛委任的陳怡君。
近日朝中一些大事,用的都是小皇帝的由頭,一時之間人心各異,都在揣測,永安王這是要做什麽。
一大清早,鐘琤就開始看折子,快過年了,地方奏折堆滿書房,宮中事情也多的像小山一樣。
他試着叫小皇帝早起處理折子,可小皇帝裹着厚重的狐裘,坐在案前東歪西倒,睡眼迷蒙,實在讓人有些不舍。
無奈,鐘琤只好自己看起來。再把重要的折子挑出來,拿給他過目。
如此通宵處理了兩天折子,趙喜識趣地端來一杯濃茶,略有些不滿道:“王爺,您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這樣造啊。”
鐘琤抿了口茶,倒是沒有太多的困倦之感,他本來就非常人,睡眠對他來說可有可無。
不過想到小皇帝,他眼中便帶了些玩味。
問道:“陛下醒了嗎?”
“還沒呢,冬日寒冷,陛下便是醒來也昏昏沉沉的,您心疼他,讓他睡個夠,可陛下怎麽不知道心疼您吶?”
鐘琤把他的埋怨當做耳旁風,放下毛筆,撩起衣擺,站起身來:“走,去看看陛下。”
走到皇帝寝宮,宮女們見到永安王,齊齊行禮。鐘琤示意她們安靜,在外面聽了會動靜,屋內人似還沒被吵醒。
他慢慢掀開簾子,屋內溫暖入春,空氣中飄着淡淡的花果香。
原本這屋內是不燃香的,小皇帝嬌貴的很,聞太過濃重的香味便會打噴嚏。
可若沒有香,屋內的炭火氣息就有些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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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琤便想了個好辦法,用冬日裏罕見的瓜果,代替香料。
效果極佳。
屋內還算亮堂,鐘琤一進來,大寶就晃悠着走到他腳邊,一骨碌翻滾過去,露着柔軟的白肚皮,嘴裏哼唧哼唧的,還用爪子去抓他衣角。
鐘琤只看了一眼,便輕輕把它踢遠了些。
珍珍原本是在床上蹲着,一雙藍眼睛直勾勾地看這邊。
見狀,優雅地從床上下來,走到大寶身邊開始舔舐它,像是安撫。
床幔半垂,隐約可見裏面明黃色鑲嵌着九爪龍的被子,被子裏躺着個人,胸口随着呼吸慢慢起伏,很是微弱。
鐘琤在床邊站着看了會,并沒有掀開簾子。
他眼神很好,可以看到小皇帝熟睡時微嘟的嘴唇,像是有些委屈。睫毛很長,鼻梁也生的好看。
片刻後,他走到窗前,窗戶半開,外面凜冽的寒風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幾日他尤其慣着小皇帝,因為他在朝中的大動作,全是借着趙禪真的由頭來做的。
這樣的做法有利也有弊。事情成了,無論世人怎麽想,明面上都會把呼聲放到小皇帝頭上,天下歸心,不是他坐在這個位置上就會有人來順從他。
而是要讓天下人,看到小皇帝改變的勇氣。
最大的弊端就是,朝中那些只想把小皇帝當傀儡的人,只怕要對小皇帝下手。
鐘琤站在窗戶前思考良久,把方方面面的問題都考慮到了。
對內他借着自己的瘋脾氣,處理了皇帝寝宮內的一批宮女,又換進來一些可靠的手下。對外,他已經下了幾步暗棋,只等時機成熟,小皇帝羽翼豐滿。
“皇……叔?”
趙禪真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他困頓地揉了揉眼睛,聲音中還帶着未醒的朦胧,試探着叫道。
窗邊人影身子一晃,慢慢轉過身來。
背着光,趙禪真看不清他的神色,下意識地吞咽,瞬間清醒了許多,從床上坐了起來。
“皇叔。您怎麽來了?”
“陛下,冬日苦寒,人常窩在溫暖之地,便容易困頓。”鐘琤在他床邊坐下,伸手幫他把睡亂的青絲放到身後去,親昵地用大拇指觸碰他通紅的臉頰。
玉扳指很涼,趙禪真慌亂地低頭,露出細白的脖頸。
聲音讷讷:“禪真知道了。”
鐘琤微微颔首,大手離開了他的臉頰,站起身,把手背到身後。
“本王在禦書房等陛下。”
說罷,鐘琤便離開了房間。
小皇帝身子發軟,手臂撐在床上,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他沒想到自己的警覺性會變得這般差,又想到,側卧之榻,豈容他人酣睡。
羽翼輕疊,小皇帝抱起跳到床上的珍珍,嘴角下彎,眼神看向虛無。
鐘琤為小皇帝請了個武教頭,每日清晨,都要早起鍛煉,提升身體素質。
趙禪真臉上看不出來喜怒,膽怯地看了一眼高大的教頭,微微點頭同意。
晨練過後,待小皇帝歇過,鐘琤又開始帶着他識字、看書、看折子。
這麽一通忙活下來,就到晌午了,一同吃過午飯,小皇帝要回寝宮睡一會兒。
鐘琤一夜未睡,便也回去休息片刻。
醒來,他們又開始看書,有時候是給小皇帝解答疑惑,有時候則是鐘琤給他講那些宮外之事。
這麽算下來,他倆幾乎一整天都厮混在一起。
睡前可能是對小皇帝下手最好的時機。
春華眼看着宮女們開始忙碌起來,服侍小皇帝洗漱。沉了沉心,把小廚房內煮了大半天的燕窩盛到碗中,端到寝宮。
小皇帝已經換好中衣,坐在床邊和貓玩耍,他身材纖細,稚氣未脫,看着還像個孩子一般。
春華心裏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動作也慢了片刻。
秋實走到她身邊,輕輕提醒她,她才反應過來,忙把燕窩端過去。
“陛下,永安王吩咐的,叫您睡前喝些潤肺的湯,以免夜中炭火燥熱,對身子不好。”春華嘴角扯出勉強的笑,畢恭畢敬道。
剛才的猶豫被打斷了,她再看小皇帝,就像是看一座寶庫一樣。只要自己能夠懷上龍種,自己的孩子就會是下一任皇帝。
而她就能當太後,從此富貴加身,清閑無憂!
春華端着湯的手都微微有些顫抖,“陛下,快喝吧,涼了就不好喝了。”
趙禪真只淡淡看了一眼,便道:“放下吧,朕等會兒再喝。”
他跟着王爺學習有一段日子了,原本說話自稱總是用“我”,現在也變成“朕”了。還有這種眼神,春華好像看到了攝政王的影子。
若是被攝政王發現了,她會死嗎?
不,太後說,只要她懷了皇帝的孩子,她就是大趙的救星!
她要看着皇帝喝下這碗湯,還要等他藥發,不能讓別人趁機而入!
“陛下,您快喝吧,王爺吩咐過,您必須要喝的。”春華壓低了聲音,半是哀求,半是威脅。
趙禪真心中不滿,面上卻不顯,弱弱道:“朕現在腹中不餓,睡前再喝可以嗎?”
“陛下!王爺說的您都不聽了嗎?如果看不見您喝下去,奴婢會被罰的!”
春華的聲音裏都帶着哭腔,大有趙禪真不喝,她就會死一般。
趙禪真沉默良久,久到春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莫不是被發現了?
終于,趙禪真端起碗,她期待地看着他,以為他終于要喝下去了。
她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動作,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麽長,小皇帝終于捧着碗,靠近嘴唇。
他嘴唇翕動,慢慢張開,繼而勾起一抹微笑。
漆黑的眼珠子在春華臉上停留片刻,動作也随之停頓。
他聲音輕和,宛若春風:“春華,你在這碗裏,給朕下毒了嗎?”
春華身子一抖,軟坐在地上,“陛下!您在說什麽啊?奴婢怎麽會做這種不要命的事情!”
“那就好。”小皇帝幽幽嘆氣,捧着碗的手,放在膝蓋上,似有懷念地說道:“我坐在這個位置上,總有人想要我死,春華,你別怪我想的太多,我要是不謹慎些,早就變成一具白骨啦。”
“奴婢不怪您。”春華低頭,不敢和他對視。
小皇帝用指尖擡起她的下巴,在她臉上轉了幾圈,微微一笑,似弱柳扶風,他誇道:“春華,你真好看。”
趙禪真雖是個沒用的皇帝,可他依然是這世上最尊貴的人,更別說還長了一張無比好看的臉,此時這般糯糯地跟她講話,神情似乎帶着癡迷。
春華不自覺就紅了臉,那溫度傳到小皇帝的指尖,他瞬間收回了手。
“陛下,奴婢不好看,您才好看,快喝吧。”
趙禪真臉上的笑淡了幾分,他指尖貼在碗沿,那熾熱的溫度逐漸消失。
他盯着她,面上難辨情緒。
就在春華以為他會喝下湯的時候,小皇帝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
她仰着頭,眼神裏滿是期待。
趙禪真笑的純良,手指張開,碗應聲而落。
摔的粉碎。
還沒等春華反應過來。
這世上最尊貴的小皇帝,對着她恍惚一笑,赤腳踩在摔破的利片上,流出豔紅的血。
他像是感覺不到痛,從她身邊經過,然後小跑着沖向殿外。
“救命!”
皇宮霎那間活了過來,燃燒的火把照的夜間如白晝。
鐘琤得了消息匆匆從禦書房趕來,一眼就看見裹着大氅,在殿外凍的瑟瑟發抖的小皇帝。
他如玉的腳底,還沾着未幹的血跡,太醫蹲在一旁想要拔出碎片,小皇帝卻怕痛,蜷縮着珍珠似的腳趾。
看到他,眼淚汪汪地喚了聲:“皇叔。”
晶瑩的淚珠順着他清瘦的下颌線滾落,直滴到鐘琤心裏。
他第一次,感到暴怒。
作者有話要說:
菟絲花,又名“魔王的絲線”
不要小看菟絲花啊喂!———柔弱一笑的趙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