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Chapter Summary
從那個索林親吻送信男孩的萬聖節派對逃跑後,比爾博最後進了間鬼屋。
對,比爾博依然穿着狼人裝。
不,還是沒人看出來。
這房子是二十年前造的,不過看起來舊得多。
當時那些斜頂和彩色玻璃窗估計是為了讓房子看起來更時髦,但現在被高聳的現代風格大樓包圍後就顯得格格不入了。不單單是難看。它給人的印象就好比建築師在考慮用什麽風格時改了太多次主意,最後這房子看上去就像許許多多不同的房子肆無忌憚地互相鄙視。尖頂的小炮塔似乎是從某座哥特式大教堂拿來的——比爾博常常好奇屋主是否有可能真的從別的樓房上偷點過來。還有個寬敞的木質門廊,過去貓咪們常在半夜于此聚集,還有被深紅色藤蔓擋住的弓形窗;還有更多形狀各異的窗戶;一組放錯位置的臺階;花園圍牆和屋頂上的金屬棒;破敗的煙囪。
這房子模樣畸形,同時挑戰着邏輯和審美。假如房屋有性格,那這棟房子絕對是某個你不想認識的人。永遠不想。
這屋子不是難看。它令人惡心。
每天從公車站走去伊魯勃公司和回來的路上比爾博都會看到這房子。他看着房子然後他有種不甚愉快的感覺像是房子在回看他。他養成了經過房子時低下目光的習慣,但他感覺到房子的視線正鑽進他的後腦勺。顯然比爾博并不害怕:他只是不喜歡這房子,而房子也有同感;假如他恰好下班晚了,孤身一人走在街上時他步速會加快。
而且,比爾博對這房子的厭惡算不上例外:他認識的人裏沒人喜歡它。這屋子象征着某段壞時光;提醒着二十年前伊魯勃公司還在史矛革手裏的時候。史矛革先生從索林的父親和祖父手裏拿走了公司,他倆冒險的投資将伊魯勃帶到了破産邊緣。史矛革沒花一分錢得到了公司,而他的發家對索林家族來說備受侮辱和痛苦,他的父親和祖父雙雙病倒,在短短一段時期裏相繼去世。史矛革先生在伊魯勃從受到過歡迎,他很快解雇了所有對過去老板有哪怕一點點留戀的人。他的領導風格激進無情,做生意的方式算不上合法。在九年的時間裏史矛革是鎮上最令人畏懼的人,許多家庭将他們的痛苦歸咎于他。
然後索林·橡木盾決心重新奪回伊魯勃。當無人鼓起勇氣時他直面史矛革,帶着執拗的決心。索林變得冷酷充滿仇恨,但他贏得了幾個他父親老部下的忠誠,随後他選了好些得力的合夥人。他們争鬥了兩年——但對于索林來說戰争早在他父親去世時就開始了。索林耐心地暗中破壞史矛革的信譽度;據說史矛革幾樁犯罪勾當的曝露也是索林幹的,很快史矛革發現自己陷入了法律上的麻煩。他逃過了入獄,但在此過程中他的勢力遭到了重創。有一天索林·橡木盾徑直來到史矛革的辦公室,那間他祖父和父親曾坐過的辦公室,然後他提出購買伊魯勃公司,用史矛革十一年前出的同樣的價格。
比爾博從巴林和那幾年的報紙上知道了這事——比爾博或許很熱衷于看那些報紙去了解索林·橡木盾,以及看看他在那些舊照片裏長什麽樣;他或許用了某個周日下午在報紙檔案館對着那些照片花癡。
在街盡頭的這棟房子,離伊魯勃公司步行不到五分鐘,曾是史矛革的。史矛革想讓他的房子造在伊魯勃公司視線範圍內,并且他在房子上投入巨資。很難說究竟是史矛革缺乏品味還是他喜歡一棟散發怨氣的房子,但他的個人經歷顯然造就了這棟建築邪惡的名聲。在伊魯勃重新回到索林手裏後,史矛革發現自己被擊敗被輕視,這房子是唯一留給他的財産:他閉門不出然後就發瘋了,如果他之前沒瘋的話。接下來的幾年裏他恐吓着這片社區,半夜在街上潛伏着唱起關于血和火焰的可怕歌曲,尖叫着威脅索林·橡木盾和他的親友,有時候則是從某扇窗口暗中窺看着過路人。接着,因為對索林的仇恨以及一無所有的打擊,史矛革試圖燒掉房子和他自己。
消防隊及時救了他(他和那房子只遭受了輕微損傷),但在他們把他擡走時史矛革不停地詛咒索林的名字。他被送到了離小鎮幾裏外最近的精神病院,從此再也沒人看到過他。他變成了父母用來吓唬孩子去睡覺的惡魔,所有新來這個鎮子的人遲早會聽說的可怕傳聞;而他的房子杵在那兒,像這個鎮子腐敗潰爛的傷口。這房子一直都看上去讓人不舒服,但史矛革沒落後就更可怕了,像是反映出他不斷加重的瘋狂。如今,從比爾博眼角看來這座廢棄的空屋變成了怪誕的存在。
“你,那個穿倉鼠服的小哥!”
比爾博猛地紅起來,這時一整群打扮成吸血鬼和僵屍的少年們轉頭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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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那是狼人裝!”他反駁道,但似乎沒人相信,尤其是在史矛革屋門口的男人。
“随便啦,”那男人聳聳肩。他頭戴黑色禮帽畫着骷髅裝,穿紅金色衣服打扮成馬戲團老板。“你想來張鬼屋的票子嗎?”他問。“來嘛,看看那瘋子的房子。你知道誰曾住在這兒嗎?偉大的史矛革!金色的史矛革!”馬戲團老板用隆隆的嗓門宣傳着。比爾博敢打賭他是自己編出了這些稱號,不過怪異地符合史矛革的性格以及他曾在屋子裏囤積起財寶的謠言。“你夠膽去屋裏尋找史矛革藏起來的寶藏嗎?我保證你會吓破膽!沒人來嗎?”那男人強調着,現在看向經過的年輕人和幾個女巫。
這是索林的主意,或多或少。在史矛革被送去瘋人院後,這房子計劃要被拆除,但索林插手了,買下房子然後沒了。他只是擁有它。似乎索林在等待房子自行傾覆崩塌然後消失在伊魯勃的視線所及範圍內。
直到幾個月前,索林把房子租給了辦集市的人。他們計劃将史矛革的房子變成景點,一座真正的鬼屋,充斥着機械玩具和恐怖音樂。索林像是一時興起地同意了這筆買賣,随後他們便開工準備在萬聖節開始營業。
“不,謝了,”比爾博搖着頭拒絕了。
之前他走在市鎮廣場萬聖節歡迎隊伍中間。他曾試圖迷失在人群裏,試圖用混雜在一起的服裝、面具和孩童的尖叫聲去淹沒在腦中一遍又一遍回放的那個畫面。他聞到了棉花糖和烤板栗的香味,人群擠撞着他,有人甚至把他誤認為小孩,給他手裏塞了巧克力。狼人裝外面披着風衣,手裏拿着菲力的南瓜包,比爾博像鬼魂一樣游蕩,試圖停止想起索林。他曾寄望于集市的彩燈和吵鬧聲會清空他的腦袋,但那些看起來都很遙遠。
比爾博明白自己不該那麽想,索林不欠他什麽,然而他的心——他不懂禮儀的心——背叛了他,用他從未經歷的方式傷害他,給他看人群中一晃而過的索林,懷裏摟着那男孩的索林,親吻那男孩的索林,帶着男孩去他家做愛的索林。
跟随着人潮比爾博突然發現自己到了史矛革的屋門前,這幾個月裏頭一回他仔仔細細看着它,黑沉沉的窗子回望着他令他在衣服底下微微哆嗦。他肯定沒有去探探史矛革之屋的需求;之前在晚上經過他早就被吓得夠嗆。不過,當他觀察着馬戲團老板試圖招攬更多客人時,什麽東西啪地一下在比爾博腦子裏斷開了。他掏出錢包,走向那個男的,然後買了張鬼屋的門票。滾開,比爾博想。他很傷心他很生氣——這讓他不計後果。
“那邊走,年輕人,”馬戲團老板微笑着露出一排變黑的牙齒。“但小心,”他又說,身形蓋住比爾博又不碰到他。“有傳言說那瘋子從精神病院逃出來了,正試着回來找他埋在屋裏的財寶。要是史矛革在自己的老巢發現一個小偷會怎麽做?”
比爾博聳聳肩走過開着的大門,但穿過前院小花園時他的心跳得有點兒快。顯然馬戲團老板在胡說——史矛革好好地被關在精神病院裏,而那老板只是好好幹着自己的工作,去吓唬他。被吓到正是目的所在,不是麽?除了比爾博并不真的喜歡恐怖。他喜歡讀一本好看的恐怖書籍,甚至時不時來場恐怖電影,只要有人挨着他一塊坐在沙發上看;但比爾博對危險與恐懼鮮有興趣。他明白自己正背離本性行動,決定沖進一所他從沒覺得吸引人的房子裏,但焦慮會減小痛苦,或許他最終會被吓得忘記了自己愚蠢的迷戀。或許史矛革對索林·橡木盾的恨意會部分沾染到他身上,令他對索林的感覺平和下來。
前院的花園雜草叢生還被一層細霧籠罩——比爾博聽見什麽地方制煙機的輕微轟鳴。他們在四處安了幾塊假墓碑,而門廊的臺階在他輕輕踏足時依然嘎吱作響,不過他還是相當輕易地到達了前門。他本準備着在進門時被某種惡心的東西驚到——糊滿血的木偶、一把朝他腦袋揮來的假斧頭……——但這些都沒發生:比爾博走進史矛革的房子,除了漆黑一片外別無他物。
門在他身後關上的聲音令比爾博抖了一下,他再拉了拉門發現它關上了。他本該料到這點的:游客必須走完全程才能到達出口;一般都是這樣的,沒理由因此不安。不過這依然讓比爾博打了寒顫,仿佛他剛被困在了房子裏——這不是事實,完全不是:他為此付了錢。
比爾博的雙眼慢慢熟悉了半昏暗的環境。他可以看清自己身處寬敞的門廳,有挂着蛛網蒙着灰塵的華麗樓梯。兩邊有幾扇門開着。比爾博走了一步,幾盞燈亮了,綠色的燈光足以讓他在看見右手邊牆紙上沾着的血字時呆住了。比爾博在牆上看到這些話:小偷必被燒死——扭扭歪歪的字跡用了像幹涸血跡的紅褐色。牆下面鋪着的地毯也沾到了血。比爾博咽了咽,搖搖頭。搞集市的人活幹得不錯。他曾料想會有駭人的木偶和高聲尖叫,但這怪異的氣氛更可怕,而且非常适合這所房子和比爾博的恐懼。它用一種更潛藏入微的方式令他害怕,讓他的頭腦想象出恐怖,甚至恐懼自己的呼吸。我是唯一的游客嗎?,比爾博好奇,只有他一個人在大房子裏的念頭令他打顫。他真的很想要波佛的笑話來趕走逐漸升起的憂懼。
“別做個膽小鬼,“他大聲說,逼自己走向左手邊第一扇門。
他扭了扭門把手,但沒用。不過它不像是關起來的。仿佛是什麽人在門的另一邊試圖阻止比爾博開門。一等他意識到這點,比爾博放開了把手後退一步。他驚駭地目睹房門緩緩打開,而落在地毯上的影子讓他吓得跑到了下一扇門。這扇立刻就開了,而比爾博因為急匆匆進去關上門而幾乎被絆倒。
房間沐浴在一片紅光中。源自天花板上挂着的幾只燈泡,還有被血覆蓋的一切陳設。比爾博後背牢牢貼着門,聽着從門廳傳來的聲音。腳步聲。它們靠近,然後又離開。另一個游客?比爾博對自己之前的崩潰暗自好笑,他正要再次開門回到門廳時,某個細節抓住了他的目光。索林。那照片像是最近拍的,就在伊魯博公司外面。比爾博早就看到過,幾個月前在報紙上——索林穿着襯他眼睛的藍色襯衫,表情嚴肅。襯衫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強健多毛的手臂。那是張好照片。是那種比爾博會凝視許久的照片。是那種會讓比爾博對他的老板有不恰當念頭的照片。然而,在一座鬼屋裏,在紅色的燈光下,這照片讓比爾博害怕。他快速環顧四周,看見牆上貼滿了從報紙上剪下的文章和照片,全都是關于索林的。有些比較舊,有些是最近的。但到處都是索林,有些他的臉被摳掉或是被黑色、紅色墨水塗掉。然後還有更多的字。殺死。燒死。掏出內髒。比爾博一只手捂住嘴呻吟出聲。這真是惡趣味。十足的惡趣味。幾乎是犯罪。索林肯定不知道這個;他不可能同意,用他的名字和與史矛革的過節去吓唬別人賺錢。比爾博發着抖,又看了一次照片,好奇着史矛革是否真的對索林抱着這般執念。這屋子顯然是假造的,但效果無與倫比,看起來非常符合人物性格:瘋子史矛革收集着關于索林·橡木盾、他不共戴天的仇敵、導致他失敗的男人的一切照片。這讓比爾博惡心,他希望能盡快離開這房子:他想回家,脫下這見鬼的服裝、弄一杯熱可可然後滑到毯子底下,希望香甜的睡夢能将索林親吻送信男孩的記憶沖刷幹淨。
但這時燈熄滅了。
比爾博倒吸一口涼氣。他眨眨眼,随後等着燈光重新亮起來或者別的事情。但在徹底的黑暗中等了幾分鐘後,他不知道是不是停電了。我這運氣啊,他想着,試圖用手扶着牆壁摸索着穿過暗處。他不喜歡薄薄的牆紙在指尖的觸感,但他哼了哼,繼續走着直到碰到房門。房門關上打不開了,比爾博挫敗地嘆了口氣。他轉着圈子,雙手一直沒離開牆壁。他記得在停電前曾留意到有另一扇門,而這次他發現那門開着。他溜進門,有微光從幾尺高的一扇小窗透進來。
比爾博能分辨出一座螺旋階梯,別的就沒了。他可以幹等着燈重新點亮或者別人來救他,但貼滿索林照片的房間讓他戰栗;他寧願上樓尋找別的出路。比爾博幾乎要爬到樓梯頂端時聽見了一記聲音。那是玻璃碎掉的聲音,聽上去非常真實。比爾博呆立在原地,不知道那是否可能是窗戶碎掉的聲音——有人闖進來了嗎?他走完最後幾步臺階,發現自己身處一條走廊。他試了幾扇窗戶但它們都封住了。至少有些光線透進來,比爾博可以沿着蓋滿蜘蛛網和橡皮蜘蛛的走廊往前走,壁紙剝落而幾個機械木偶因為停電而一動不動。這樣子的木偶不太吓人,比爾博還欣賞了一下它們的細節。他最喜歡的是一個無名的怪物,半掩在櫃子裏,有鼓起來的藍色眼睛和長而蒼白的四肢(譯注:應該就是咕嚕)。它就像從地底下被召喚出來的惡靈,比爾博可以想象得出它要是突然出現會多麽吓人。不過斷了電這屋子只是邪惡而詭異——至少就是這樣,直到比爾博聽見不遠處傳來腳步聲。
“有人在那兒嗎?”他問,嗓音在喉嚨口有些發毛。
沒人回答。但腳步聲停住了。比爾博撓撓頭繼續往前走。他打開走廊盡頭的房門,這時他又聽見了腳步聲,有些發悶。他等在門口停着,斷定會有人出現在走廊另一頭,但随後腳步聲改變了方向,比爾博覺得有人在他頭頂上走着,在二樓。該死的房子。它的形狀如此詭異,幾乎不可能搞明白哪條走廊通向哪裏,或是聲音是怎麽在房間、牆壁和地面傳來的。
比爾博走進隔壁房間(一個巫術場面——中間一個巫師長得神似甘道夫,非常好玩!),接着又一間(某只巨大多毛的蜘蛛的巢穴,它的玻璃眼珠讓比爾博趕忙跑到再下一間)還有更遠處那間,他在那裏歇了歇,吃了一塊菲力南瓜包裏的巧克力。這時腳步聲又回來了,這次它們更近。沉重而粗暴,然後什麽地方一扇門突然發出砰的巨響。
要是史矛革在自己的老巢發現一個小偷會怎麽做?
馬戲團老板的話在比爾博腦海裏回蕩,他吞下最後一塊巧克力。他感到很不安。自打進屋後他沒看見任何人,一扇窗被打破了,而現在有人過來了。比爾博感到皮膚刺痛,重心從一只腳挪到另一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等着無論誰過來?繼續走?可當腳步聲幾乎要到最後一扇門時,比爾博頭腦一片空白,他跑到最後一扇門,打開然後沿着另一條走廊飛快離開。
他不可能是史矛革,對吧?然而比爾博逃命了,他的心髒在胸口怦怦直跳,血脈贲張,恐懼的火焰在身體延燒。他能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感覺像被追捕,就像只小兔子(是的,非常感謝你比翁先生!)被一只餓狼獵捕。他在第一個岔口右轉然後再左轉,腳步聲越來越近,就在拐角處。比爾博跑進第一間房間,撞到感覺像是餐桌的東西——玻璃器皿和鍍銀餐具發出輕微的撞擊聲,比爾博還瞥見一頂枝形吊燈。有一扇窗,廣場上集市的明亮燈光穿過裝飾玻璃,給地毯塗上綠色、藍色和金色。但沒有另一扇門,比爾博明白自己被困住了。
他四肢着地随後溜到桌子底下。比爾博個子矮小,很容易便藏進桌下面,厚重的臺布會遮住他。他蜷縮在地毯上,吸進了灰塵,然後試着盡可能輕地呼吸。他等着。
有人打開門。比爾博緊緊閉起眼睛。他能聽見自己心髒跳得非常響,以為那陌生人也會聽見。他不确定那人——從腳步聲的份量判斷肯定是個人類——有沒有看見他進房間。他或許看到了,那比爾博很快就會被發現,因為那人不可能相信他會憑空消失,所以他會徹底搜查這房間。但那人或許只是在查看,懷疑他在這裏,給了比爾博某些逃跑的希望。或許一旦那人離桌子足夠遠時比爾博可以跑向門口。如果他頭放得夠低,比爾博能夠看到陌生人的鞋尖踏在一大塊窗玻璃投射出的藍色光線下。
一段令人恐懼的時間過去,那雙鞋移開了。比爾博胸口放松了些,然後他等着房門在那人身後關上的聲音。但沒有聲音。比爾博反而感到一只手抓住了他一只腳踝。他尖叫起來,踢着腿,桌子在他頭頂上搖晃,但手抓得更緊,他正被拉出去。比爾博試圖抵抗,他抓住桌腿——汗濕的手指在木頭上打滑;他指甲插進地毯裏——沒用;随後他揪住餐桌,然後聽見盤子、玻璃杯還有餐具摔落到地上。但比爾博抵擋不了那人的緊握不放,很快強壯有力的大手移到他腿上,接着是腰部,然後比爾博被粗暴地翻到仰面朝天……
“索林?”
比爾博眨巴着眼。燈總算亮了。剛才在他奮力抵抗時沒發現,不過現在房間充盈着幾盞仿維多利亞式壁燈發出的溫暖柔光。光線足以看清索林的臉上擰出的深深皺眉。
“巴金斯!”索林猛地回道,他挺起後背,高大的身形俯視着比爾博。
“你知道我的名字?”比爾博問,他依然試圖理解索林·橡木盾真的在那裏不以為然地看着自己的現實。他曾預料自己要面對瘋子史矛革回來找他的寶藏,可結果他看到了自己的老板。
“我當然知道,”索林回答,懶得掩飾自己的惱火。“你為我工作,”他又說,只是多了一點點平靜。
他肯定以為我吓傻了,比爾博想。我傻了嗎?他感覺如此,但要更大的驚恐才能讓比爾博忘記他的雇主。而且,鑒于他買了票是希望能把索林從腦袋裏趕出去一段時間,所以索林會在那兒把他吓破膽實在令人氣憤又諷刺。
“我每天給你泡五到七杯茶,”比爾博最後說。
這似乎是該說的話,去向他老板證明他牢記着自己在伊魯博公司的位置,不過索林看上去不太高興。他反而怪異地看着比爾博。
比爾博花了點時間才意識到自己依然仰面朝天,從地板上注視着索林,一把叉子正戳在離他腦袋不遠的地毯上。比爾博過去曾幻想過各種仰卧在索林面前的場面,但這次絕對是相當意外——和丢人的——場景。
比爾博感到臉頰發紅,試着爬起來。他略略意識到索林把手伸出來想幫他,但他假裝沒看到,徑自撣着衣服上的灰塵,同時一直看着地板。他依然感覺到身上索林視線的份量。
“你怎麽在這裏?”索林問,微微帶着點責備。
“你知道,我買過票了,”比爾博急着為自己辯白,瞧了他老板一眼。
他看見索林翻了翻白眼,随後朝他踏進一步。比爾博往後退,他的腿撞到了什麽東西:他膝蓋一軟,坐到了一張長榻上。他雙手握住邊緣,手指感受着外面包裹的絲絨。他努力別集中注意力在索林身上,曉得自己的臉頰紅得發燙。在金色的燈光下,這房間看上去像一個吸血鬼的巢穴——紅色挂毯、厚重的窗簾、蒙着灰的銀框鏡子,還有一口帶基座的巨大黑棺材。除了棺材,這屋子看上去像一間貴族小姐的閨房,華貴又黑暗,對比爾博來說不是個吉兆。不過對穿着吸血鬼服裝的索林來說非常合适,比爾博無法從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身上移開目光。索林肯定落下了手杖,可假的吸血鬼牙齒在他再次開口說話時閃着白光。
“你怎麽離開了派對?”索林問。
“我想回家,”比爾博脫口而出,并且對索林的嗤之以鼻并不驚訝。
“這裏可算不上家,”他老板環顧四周答道。随後他的藍眼睛重新回到比爾博身上,這次他看上去有些困擾,然後清清嗓子說起話來。“有人煩到你了嗎?我聽說波佛和諾力……”
“哦,拜托!”比爾博打斷他,感到有些丢臉。“我又不是四歲小孩。我開得起一點兒玩笑,”他表示,盡管之前朋友們對他裝扮的評價令他很氣餒。不過他害怕自己在索林眼裏看起來愚蠢可笑,而如今他剛被從一張餐桌底下拽出來,被他的老板,即那個讓比爾博神魂颠倒的男人。
瘋子史矛革或許還會對他仁慈些。
“那你為什麽走?”索林緊盯着不放,向比爾博證明他不知仁慈為何物。
“我無聊了,”比爾博撒謊,試圖板着臉面對老板探詢的目光。
那目光通常會讓比爾博渾身骨頭軟得像草莓醬,他慶幸自己已經坐在沙發上了。現在不是來一個老派的昏倒橋段的好時機——他不相信索林會用雙臂接住他然後焦急地查看他毫無知覺的身體。想到索林或許會忠于自己今晚的角色把吸血鬼的牙齒放到比爾博的脖子,這讓實習生相當暈眩。
哦,他見鬼的腦洞還有那些黑白老電影。
“在我看來你通常很享受公司裏的派對啊,”索林說道,他的話将比爾博從白日夢裏猛地拉出來。
“在我看來你剛才很享受派對,”比爾博還嘴,“徹徹底底地,”在還未來得及阻止自己前,他又說道。“可是你現在這裏。”
“我……”索林起了頭,但他又再次閉上嘴。
他看上去可算是窘迫了,臉頰因為不安而意外顯出粉色,而比爾博移開了目光。索林似乎對他的反應驚呆了,而比爾博不怪他,真的:一個實習生不該那樣和他老板說話,而且比爾博之前也沒這樣幹過。哦,他現在讓他倆都很尴尬。
“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模樣和我的存在非常讨厭,所以總是避開我?”過了一會兒索林冷酷地問。
比爾博感到喉嚨發癢,但卻不能哈哈大笑。他轉而輕輕咕哝了一下,不知道索林是故意逗他還是真的對自己好看的外表一無所知。比爾博不曉得究竟哪種更羞辱:索林知道了他毫無希望的迷戀,還是索林太高高在上,甚至對實習生的愛慕沒有一丁點留意。
“我吓到你了,”最後索林說道,而這不是個問句。
比爾博估量着是否該趁機說服他老板自己剛才不是真的恐慌地想要把他踢開——哦老天,他剛才踢到索林·橡木盾了,是吧?還尖叫,比爾博記得他叫了幾聲:索林讓他尖叫了——這可真勁爆。
“一點點,”他害羞地嘟哝。
“你剛才幹嘛躲在桌子底下?”那男人問,朝地毯上一片狼藉的盤子和塑料假葡萄瞥了一眼。
“話說你幹嘛來這裏?”比爾博反問,好轉移話題。
“迪斯提起的某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索林含糊地解釋。
聞言比爾博挑起了眉毛。某件事看起來嚴重困擾着索林,那男人從他在沙發旁邊站的地方移開,大跨步地在房裏四處走來走去。比爾博依舊不确定索林的存在是不是真的——那看起來有點荒謬,就像狄更斯小說裏的劇情大逆轉:富人出現在窮苦孤兒的房門口,永遠改變了他的生活。除了他們現在在史矛革的房子裏,而這裏不是适合上演美滿結局的地方。好吧,還有索林對和他有個美滿結局不感興趣。哦,還有讓比爾博看起來像豚鼠的服裝——在幻想你的老板在這張沙發上把你吻得昏天黑地之前,巴金斯,牢牢記住你豚鼠的扮相。想起曾被索林激情四溢的注意力關照過的男孩,比爾博驚跳起來,他再次開口道。
“送信員去哪兒了?”他問,幾乎立刻後悔自己粗魯的言辭。
索林朝他轉過身,英俊的臉上顯出幾分驚訝。
“在派對上吧我估計,”他答道,莫名地小心翼翼。他現在帶着幾分好奇看着比爾博,而比爾博不得不對放在腿上的雙手産生非常非常大的興趣。
“哦,”他應道,接着又再次陷入沉默。比爾博聽見廣場上傳來煙花的砰砰聲,火光照耀在彩色玻璃窗上。
“這太滑稽了,”索林說,語氣中透露出惱怒。這足以驚到比爾博,讓他擡眼瞥向自己的老板。索林重新站回他身前,眉頭皺緊得讓比爾博好奇他是不是哪裏疼。“我妹妹認為我不知怎地傷害了你,”索林繼續說道,語氣更加輕描淡寫,仿佛這想法在他看來很不合宜。接着他語調沉了下去。“是真的嗎?”
這一回比爾博逼迫自己放聲大笑,随後聳聳肩,努力表現得像個成年人。不要像他這種愚蠢的小孩,對自己的老板單相思。
“我很抱歉,我真的不明白為何迪斯會覺得你……”他微笑着輕聲說道。
但索林沒有回以笑容。他一直看着他,表情陰沉而高深莫測。他歪着頭,嘴角發出啧的一聲——可能是微笑,或者純粹的惱火。
“你在對我說謊麽,巴金斯?”他幾乎随意地問道。“因為你臉紅了,而且現在看起來很不安。你就那麽厭煩我麽?”
比爾博感覺被索林的藍眼睛釘住了,就像老鼠面對蛇。他咽了咽,然後目光跟随着索林迅速的移動最終坐到長榻的另一頭。男人調整了一下外套下擺,随後摘下禮帽放在桌上。他撫平自己的黑發,而比爾博把壓到大腿底下,好控制住要去撫摸從索林太陽穴那裏垂下來的一小簇銀發的沖動。
“我再試一次,”索林咕哝着,放松地後背靠上長榻,胳膊搭在靠枕上,直到他面對比爾博。“你為何離開了派對?”他重複道,從他舌尖滾落的每個字都令比爾博聯想起在絲質床單上的性事。
燈光照亮索林的臉龐,凸出他顴骨的陰影和高挺的鼻梁,顯出胡子更淺淡的顏色。索林總是将胡子修剪整齊,沿着他堅毅的下颌線條,遮住下巴并且擋住些許上唇的弓形。如果沒有胡子他大概會看起來年輕點,但比爾博覺得索林很适合成熟範。比爾博喜愛他眼角淺淺的皺紋,還有索林經年累月的滄桑往事所帶來的嚴肅氣場。
比爾博意識到自己直勾勾看了太久,而索林眼中有什麽改變了。比爾博看着自己的老板湊近——哦只有那麽一點點!——他,然後實習生雙唇逸出一聲小小的驚叫。索林立刻僵住了,臉上曾經帶着的緊張表情消逝不見。比爾博別過頭,堪堪制住了撲進索林懷裏的沖動。
“有時候,”索林說,他聲音那麽鎮定,冷卻了比爾博在血管沸騰的血液,“我哄騙自己去相信你饑渴地看着我,”他低語着,“可随後你甚至都不能忍受我靠近。”索林最後幾個字充滿輕蔑,而他的語調令比爾博深深困擾,甚至都沒法集中注意力去關心索林說的話的含義。面對比爾博的沉默,那男人突然站起來。“你不看我;你躲着我;你幾乎不跟我說話,”他倨傲地又說道。
比爾博驚訝地體會出索林譏諷的語調背後藏着的其他東西——某些近乎于憤恨的東西。實習生擡起頭,恰好瞥到他老板困惑的表情,随後那男人恢複自制,擠出冷笑。比爾博的腦袋在緩慢地收集和整合新數據,并且它在給他提供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就是索林索林真的對他有意思。但另一個想法跑到比爾博腦袋裏,冷卻了他的興致。
“你在和送信的男孩厮混!”他反駁道,要不是索林并沒有錯愕地看向他,他大概會立刻收回這句話。好吧,那可是索林·什麽都不會驚到我·橡木盾的全新表情。
“我吻了他,沒錯,”過了一會兒他打了個哈欠承認,“但那只是個吻,”索林澄清,朝比爾博眯起眼睛。
比爾博這邊呢,感到兩頰發燙;但索林孩子氣的評論激怒了他。
“一個火辣無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