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豚鼠
“狼人?更像豚鼠,”波佛說,而周圍的人都在竊笑或哈哈大笑。
比爾博很窘。這是他遭受的詛咒——他的本意從不被理解。第一天去伊魯勃有限公司實習時,甘道夫把他介紹給他的新老板,比爾博受到了冷漠的輕視。他看上去更像個開雜貨鋪的,老板評價說,幾乎沒用正眼瞧他。比爾博試圖解釋他其實是個作家——至少他在朝那方向努力。但那時事情變得混亂起來,因為那實習生職位似乎是數據分析員——說真的,甘道夫怎麽能搞錯那事?甘道夫之前勸說比爾博去申請伊魯勃有限公司的實習生有助于他——不存在的,非常感謝——職業生涯。比爾博本來期待自己被安排到新聞辦公室或者其他需要寫作的職位。一等他明白對方要找的是數據分析員,比爾博幾乎如釋重負:為索林·橡木盾工作,在他冷若冰霜的歡迎後,毫無吸引人之處。但甘道夫,作為比爾博認識的最固執的人之一,施展了他的魔力。
甘道夫說服了索林給比爾博實習職位,即便比爾博明顯不勝任。甘道夫利用了橡木盾先生付錢讓他為公司運營提供意見的優勢。比爾博從沒真的搞懂甘道夫為伊魯勃有限公司做什麽事情,介于公關和危機管理之類的。對比爾博來說,甘道夫只是某位家族老友,曾經差點用煙花把他家花園燒掉。甘道夫曾經和他的父母還有童年時的比爾博很親近。而鑒于比爾博現在孑然一身,他就更加親切了。
不管怎麽說,仰仗甘道夫說服人的技巧,比爾博發現自己成了伊魯勃有限公司的一名實習生。
由于他不可能去做數據分析員,而新聞辦公室也沒位置給他(那裏已經有個實習生了),比爾博很快成了個助理斜杠服務生斜杠打雜的。比爾博常常搞砸他被要求做的事情,但這也沒阻止任何雇員不停地讓他做這做那。結果比爾博在大部分工作時間內恐慌着自己不能完成被交待的事情,與他們安排給他的老舊電腦纏鬥,還有不讓自己太過花癡他的老板。沒錯,也包括這事。而且這不好笑。
幸運的是,伊魯勃有限公司雇傭了好多友善的員工。愛調侃,但很友好。而比爾博在工作七個月後,不得不承認實習沒那麽糟。除了比爾博老是把東西掉地上的倒黴習慣。除了索林無數次叫他泡茶送進辦公室——哦我的天,那男人實際上就靠茶活着,而且他明顯将比爾博當成了服務生,而不是雜貨店老板。還有,除了比爾博·巴金斯,實習生,迷戀上了他的老板。
比爾博選擇在萬聖節派對上穿狼人裝,覺得這個經典的怪獸應該又酷又安全。但某個地方出了錯——好吧,或許當他在服裝店不得不去找童裝尺寸時可能就有所懷疑了。那衣服相當不錯,棕色毛皮套裝加上有狼耳朵的兜帽,後背還垂着一條小尾巴。比爾博以為自己穿着很好看,而且他甚至把鼻子塗黑,戴上兜帽藏起卷發。但比爾博尋找的是恐怖感,結果反而成了完全丢臉感。他不想看上去像只豚鼠。不是在被困在某個索林分分鐘都會加入的派對上。
波佛正拍着他後背,或許力氣有點太大了。
“好啦,好啦,夥計,別撅嘴,”他依然笑着逗比爾博。
“沒撅嘴,”比爾博答道,聳肩避開波佛的手。
比爾博焦急地掃視屋子,看看是否有機會溜之大吉,在索林到來前把這服裝換掉。他看見歐力,新聞辦公室的實習生,穿着沒人明白的自制服裝(某個畫家?沾滿鮮血的家夥?)正朝他揮手,而比爾博回以笑容。随後他和歐音先生也同樣交換了笑容,後者比起歐力與自己站得更近,但他是個半聾子——他們說歐音先生假裝是聾子,只去聽自己喜歡的事,但他對比爾博很和善,而且他的指示總是很容易執行。實際上為伊魯勃有限公司工作的人并不太多。恰恰相反,他們是個很好的團隊,并且多多少少接受了比爾博。他們剝削他,比爾博懷疑自己沒有說“不”的能力是原因之一—以及他們喜歡看到他拼命想拒絕時支支吾吾磕磕巴巴的樣子。但他們很有趣,比爾博把其中幾個視為朋友;比如,波佛,盡管他評價他是豚鼠。
伊魯勃有限公司的業務基本上是靠錢生錢,投資一系列行業和領域;這群人是看重一場好派對的程度簡直令人驚訝。過去比爾博總以為這種地方充滿殘酷的競争,但伊魯勃有限公司則截然不同。沒錯,他們是常常加班,而且他們的老板大概忘記怎麽微笑,但總體上氣氛友善,而雇員們似乎将自己視為一個大家庭。是的,沒那麽可怕;而且比爾博喜歡派對。生日派對、慶祝勝利擊敗對手公司的派對、為伊魯勃公司雇員的太太、丈夫和孩子們舉行的派對,甚至還有仲夏派對!老實說,看上去他們總是有好理由去慶祝。派對可能很狂野;但更經常的是有大量的聊天、歡笑、跳舞甚至還有唱歌。以及食物,充足的食物。比爾博喜歡食物,還有陪伴;他開始愛上那些和他同事在一塊的嘈雜活躍的派對。他們經常在辦公室地下室舉辦派對,那裏有間大屋子是專門為此留着的。比爾博自己曾幫歐力布置萬聖節派對,過去幾周在辦公室關閉後他都在那裏待上一會兒。
“你是什麽?一只松鼠?”諾力問,帶着耀眼的笑容看着比爾博。
比爾博臉頰變紅了,搖搖頭。諾力戴着顆假金牙,打扮成海盜非常有說服力。他是歐力的哥哥,而且并不真的為伊魯勃公司幹活,不過他有時會給公司提供服務(無論那是什麽意思)。反正他從不錯過派對。
“他是豚鼠,”波佛輕笑着答道。
“狼人!”比爾博反駁,但他的聲音被比翁的大嗓門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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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你看上去就像一只褐色小兔子,”那大高個發話,并且用手指彈了彈比爾博的頭頂,就在假耳朵之間。比翁先生是伊魯勃公司的重要生意夥伴,而他對比爾博抱有某種喜愛——換句話說,他喜歡把他比成一只兔子。常常是當着索林的面。
比爾博本該猜到比翁不可能錯過叫他小兔子的機會,他嘆了口氣。
“我有尾巴。一條長尾巴。豚鼠和兔子沒有長尾巴,”比爾博幹巴巴地說。
“但松鼠有,”諾力插話,輕輕拽了拽比爾博的尾巴。可憐的實習生尖叫了一下。
“從你嘴裏跑出的聲音來判斷,我打賭你是只鴨子!”波佛評論道,他的笑容因為臉上綠兮兮的僵屍妝而有些吓人。“不過我該檢查一下……”
波佛重複諾力的動作,比爾博的手移向自己的屁股,試圖在那兩個無賴逗趣的攻擊前保護自己的尾巴。
“別碰我的尾巴!”比爾博反抗道,試圖用最體面的姿勢後退。
但他是比爾博·巴金斯,笨拙是他的專業領域。他撞到了什麽東西,感覺像是什麽人非常高非常帥非常索林·橡木盾。比爾博都不用轉身:他閉上眼睛,等着那聲音——是的,在提起索林令人腳趾蜷曲的低沉美妙嗓音時,比爾博或許發展出用專有名詞的習慣。
“別再騷擾實習生的尾巴,”老板草草地說道,而比爾博,不是頭一回,想知道索林究竟知不知道他的真名。他老是叫他實習生。
諾力不說話;波佛在咳嗽;但比翁可沒那麽輕易被吓到,即便對方是索林,他輕笑道。
“看起來小兔子更害怕你,而不是你的員工們,索林,”他評論道,而比爾博意識到自己剛才呆立當場,後背貼着索林的前胸。他往前跳開一步,轉過身,感覺兩頰發燙。索林飛快地朝他瞥了眼,皺皺眉,随後便把注意力放到別的地方去了。哦,現在波佛和諾力正試着壓下又一次大笑,而比爾博聽見諾力小聲說着有人對索林的尾巴感興趣。這笑話很下流,也很容易解讀,因為索林的裝扮根本沒有尾巴:索林是個吸血鬼。
一個冷酷無情的捕食者。在比爾博看來這真是異常合适。現在,離索林只有幾步遠,他正和比翁談着某項可能的新投資計劃,比爾博望着他的老板,感到胸口又泛起憧憬帶來的熟悉折磨。索林很英俊,帶着幾分粗糙。高個,寬肩,深色長發一直綁成低馬尾,太陽穴附近還有幾縷銀發,索林四十歲上下,較比爾博年長差不多十多歲——順便一提,後者看起來年輕得多,大概這也是為何伊魯勃公司的人有時會像對待寵物那樣對他。與之相反的是,索林看起來完完全全是個強大有力的成熟男子,身形樣貌犀利耀眼,還留着濃密的胡須。他動作和說話的樣子讓比爾博感到仿佛剛吞下千萬只蝴蝶,而他的血被烈火和蜂蜜取代。他的肌肉疼痛,他的骨頭疼痛,他愚蠢天真的心靈疼痛。幸運的是,比爾博不相信一見鐘情,所以他曾在他倆第一次相遇時拒絕愛上索林,即便他的老板看起來多麽英俊。可他叫他雜貨店老板,而且他看起來是個傲慢的混球,因此比爾博非常樂意去忽略索林是多麽高大而他的眼睛又是多麽藍。
但接着比爾博開始為他工作,而事情變得更糟了。索林是個要求嚴苛的老板,但他并不是不講公正或是無禮。他有時會有點粗魯,但都是因為不耐煩或是有好的理由,而且從不騷擾他的員工們;他不需要刻意顯示自己的權力——他散發出威嚴,他的命令不曾被無視。他就和他的員工們一樣努力工作,而比爾博發現在他上大學時經歷一系列噩運後,他重新建立起家族財富。索林中途放棄大學學業,開始幹起些粗鄙的工作,好在父親死後養活他的家人;他白手起家,直到重新奪回伊魯勃公司,甚至讓它變得比過去更大更富有。當他手下工作最久的員工,像是巴林或是歐音談及那些舊事時,比爾博猜測他們認為索林·橡木盾簡直就是英雄。他無疑是值得欽佩贊美的人。
但真正引起比爾博興趣的是他的老板在午餐時間看書。之前比爾博困惑于索林會在就餐區加入他們,而不是去公司大樓附近的某個高級飯店就餐。但他更震驚于有人居然無法全神貫注地吃飯——那裏提供的菜肴相當可口,廚師龐伯是比爾博見過塊頭最大的人。然後比爾博猜測索林大概幾乎沒時間看書,除了在午餐區的時候。比爾博養成了偷窺索林看的書名的習慣,然後發現對方更青睐經典舊作——英國、俄羅斯、特別是法國的——但有時他也會看奇幻小說。比爾博曾幻想過接近他的老板,然後和他聊聊書籍。他曾有好幾次真的朝他的飯桌走去,但一等索林的藍眼睛看到他接近時便失去了全部勇氣。接着比爾博結結巴巴地說着什麽借口,讓自己丢臉,并且明顯令他的老板不悅。
一位英俊的老板很容易應付,但一位熱衷閱讀的英俊老板被證明更令人難以抵擋。而且,比爾博實習的頭七個月裏舉行的派對上,他發現了索林性格中的其他幾面。他并不擅長社交,但也不像比爾博一開始認為的那樣脾氣暴躁:索林樂于參與慶祝活動,而且他似乎認為讓他的雇員們享受這種放松娛樂很重要。他不像外表看起來那般冷酷,他在葛羅音孩子出生時的發言真的溫柔又感人。慢慢地,索林·橡木盾成了比爾博想要一起相處的人。他喜歡幻想自己被允許觸碰他的臉龐和頭發,在咖啡機旁和他聊天,還有握住他的手。帶索林去他喜愛的書店,給他書本還有從花園摘下的花。能夠看到索林的睡顏。做情侶們做的傻乎乎又溫情的事。
現在,望着身穿吸血鬼服裝的索林,比爾博感到自己毫無希望。
索林頭發烏黑锃亮,梳成一個服帖的低馬尾。他沒有刮胡子,但這讓假的吸血鬼尖牙在他薄唇間閃着寒光的樣子愈發引人注意。他身着黑色西褲和紫色織錦馬甲(在他寬闊的胸膛上顯得有點過緊)。再加上一件黑色長大衣和一根頂端鑲着銀色狼頭的手杖,完成了整個造型。索林看起來就像剛從某本哥特小說裏走出來,明顯比平日更加帥氣逼人,令比爾博腦袋有點輕飄飄。他提醒自己索林是他的老板,而他是實習生,而且索林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看在上帝的份上!之前索林接受他只是為了讓甘道夫高興,而他大概将自己視為負擔,某個一事無成樣貌毫不起眼的無趣男孩。
比爾博自艾自怨的思緒被某個朝索林走去并且用手打了他後腦勺的金發女子打斷。索林大吃一驚,喘着氣轉過身。
“迪斯!”他嘟囔,揉着他的後頸,陰沉的皺眉挂在臉上。“你瘋了嗎?”
“你就希望我那樣,是吧?你這傻瓜,”她回嘴道,準備好再給他一下。“別幹活了。你在個派對上,而且你答應過我會休息一下。你看上去又累又緊張,而我這周不會再接受你生悶氣或者頂嘴的。而你,比翁先生,你很明白不該允許我愚蠢可惡又可愛的哥哥跟你在萬聖節還讨論生意。去吧,找點樂子,跳跳舞唱唱歌再吓唬幾個姑娘,親愛的比翁先生。”
比翁照辦了,他笑得太厲害差點被自己的幽靈裝絆倒——一條非常、非常大的床單,大概都能讓諾力偷去給他的海盜船當船帆使了。波佛已經消失在人群裏,而比爾博被獨自留在雕好的南瓜旁邊。他假裝對它們産生了興趣,但時不時瞥向索林和他妹妹。
伊魯勃公司每個人都認識迪斯。她有一大塊公司股份,可她更喜歡當建築師,讓索林來打理伊魯勃。盡管如此,她喜歡去伊魯勃公司在公司雇員面前騷擾她哥哥。索林總是在妹妹面前不知所措的樣子很有趣,其實比爾博本來會同情他,假若索林被他迷人的金發妹妹訓斥虐待的模樣沒那麽好笑和提神的話。而且,迪斯對所有人都很專橫,但古怪的是她對比爾博很和善,甚至還直呼其名:比爾博感到自己被迫要支持她。
“你吓到了我的客人,迪斯,”索林說。
“哦,他們沒有每天從你身邊尖叫着抛開;我想他們能忍受我的,”她答道,整理着皮質緊身上衣——她是個維京戰士,屁股上挂着把假斧子;她也編起頭發,手腕套着金屬手镯。“不過這位是誰?比爾博·巴金斯!”迪斯嚷道,恰好在比爾博試圖不被人看見悄悄溜走去跳舞,好讓自己別去想索林看起來多麽可口。
比爾博定住了,扭頭越過肩膀瞅了眼。迪斯正在笑;索林看上去很苦惱。沒辦法無視迪斯,而且無論如何比爾博太懂禮貌,無法不去和老板的妹妹打招呼。他到兩人身邊,任憑迪斯從頭到腳打量他。
“好可愛的裝扮,比爾博!”她抓着他的手,強迫他轉來轉去給她展示衣服的前後面。“你還有條尾巴,”她評論道,令比爾博又臉紅了。他沒敢去看索林。“你穿這套狼人服裝看起來很美味。對吧,索林?”迪斯問,眼睛閃爍着頑皮。
比爾博突然抽回自己的手,但迪斯笑得更厲害了。他老板看起來極其不快,似乎都快要嗆到了——比爾博以為他會大喊,但索林只是咬緊牙關什麽都沒說。至少迪斯搞對了比爾博的裝扮,他感到相當高興。直到他想起來迪斯大概更熟悉童裝,于是比爾博心情又冷落了下去。
“謝謝,”他還是咕哝道。“你看起來也非常像維京人,”比爾博更由衷地說道。迪斯微笑起來,索林皺着眉——一切看上去就和平常一樣。
“哦,到哪裏……”迪斯突然說。“奇力!菲力!”她大叫,朝比爾博微笑。“他們盼着再見到你,”她坦陳,一會兒兩個小男孩撲了過來,一個跑進迪斯臂彎裏,另一個撞上索林的腿。
老大菲力十歲,和他媽媽一樣是金發。他大大方方地抱住迪斯,随後挺起身,在他這年紀個頭已經算很高了,然後他正了正頭頂的小皇冠。他雙手塗滿了紅色顏料,期待地望向比爾博。
“麥克白?”比爾博猜道,而菲力回以和他媽媽一樣迷人的笑容。
“也猜猜我,也猜猜我!”奇力懇求。迪斯的小兒子六歲,黑發黑眼睛,但模樣溫和,聲音甜美。索林剛才正撓他癢癢,孩子在舅舅懷裏邊扭邊大笑。猜出奇力的裝扮很容易,但比爾博假裝思考一番,就像剛才對菲力一樣。
“羅賓漢?”
“天啊,伯金斯先生,你是世界上最聰明的聰明人!”奇力斷定,高興得臉通紅。
“他叫巴金斯,奇力,”菲力責備他,随後他朝向比爾博,清清嗓子。“我們帶了南瓜包。你願意幫我們裝滿嗎?”他禮貌地問。菲力正進入某個狀态讓他樂意表現得慷慨高貴又帶點兒傲慢。
比爾博聽見索林被菲力的态度逗樂的噴氣聲,但他點點頭。奇力擡頭看向他舅舅,大大的褐色眼睛充滿期待。
“索林舅舅,你能跟我們和伯金斯先生一起來嗎?”他拉着外套問道。索林瞧了會兒他外甥,随後擡眼。比爾博立刻垂下目光,避開索林,忙于盯着自己毛毛袖子上的什麽東西。
“可能過會兒吧,”索林輕輕答道,讓奇力回到站在比爾博旁的菲力身邊。
“假如他們煩到你……”迪斯開口,但比爾博打斷了她,他挺高興能有個借口轉移注意力,從索林身上,還有他不想跟自己呆一小會兒,甚至他自己外甥請求都沒用。
“沒事。我們會玩得開心的,是吧孩子們?我剛巧知道個故事能吓到你們……”他保證,然後牽起他們的手,帶他們走向他和歐力為孩子們準備的糖果和巧克力去了。音樂更吵了,跳舞的人也多了起來。波佛正站在桌上唱一首兒童不宜的歌曲,但比爾博找到個僻靜角落,然後拿來橙汁和南瓜松餅。
菲力和奇力是不可思議的孩子。比爾博開始實習後迪斯第一次上門找索林時見到了他們。他倆的媽媽和舅舅在激烈地讨論什麽,而迪斯決定把孩子留給比爾博看着,大概是因為他看上去人畜無害,桌子又靠近索林的辦公室。比爾博一直很擅長面對孩童,他跟菲力奇力一起聊天畫畫。等迪斯回來接他倆時,她發現奇力半睡着,而菲力則傾聽着比爾博剛編出來的什麽故事,她古怪地看着比爾博。
下一次迪斯來到伊魯博,她搞清楚了比爾博的全名、職位甚至還有住址。比爾博有點被迪斯的關注吓到,不過他很快明白過來,作為單親媽媽,迪斯非常保護她的兒子們,而他們對伯金斯先生的熱衷勾起了她的興趣。現在,每回迪斯帶孩子們過來時,她讓他們和比爾博玩一會兒。比爾博曾擔心索林會反對,但老板對此不置一詞。
很容易就能看出索林有多喜愛這兩個孩子。他非常喜歡他的妹妹,盡管他們老是拌嘴,而且他對菲力和奇力溫柔備至。比爾博好幾次撞見索林和孩子們一起玩,而他發現在這時候他的笑容多麽惹人喜愛,他嬉鬧的模樣勾人心魄,令自己毫無理由地被索林舅舅吸引了。
比爾博和孩子們一起坐在沙發上,用自己編的幾則恐怖故事逗他們,他試着忘記自己毫無希望的迷戀和遭人誤解的服裝,轉而集中注意力享受派對。而事情好轉起來——菲力和奇力是熱情的聽衆,比爾博對自己最後一則故事很滿意(他給它起名“豚鼠與鬼屋”)。故事講完時,奇力嘴巴上沾滿了松餅碎屑和巧克力,正快樂地哼哼着,依偎在比爾博身旁。菲力正拿着索林上次送給他當生日禮物的照相機拍着派對照片,也拍了張比爾博和他弟弟的,閃光燈把兩人照了個半瞎。奇力揉揉眼睛,然後看向自己的空紙杯。
“比爾博舅舅,我渴了。能再來點果汁麽?”
比爾博的心要蹦出胸膛。比爾博舅舅。奇力過去從沒這麽叫過他。菲力也沒。但他倆似乎對此毫無察覺,比爾博發現自己心煩意亂地點頭。為這種事情高興很蠢——奇力才六歲,或許別人教過他在外面見到所有大人都要叫舅舅。這和索林舅舅沒關系,也不意味着比爾博有可能成為索林的男朋友。但這依然很甜,比爾博不自覺地把奇力摟更緊了。
“呃,我好渴,”那孩子堅持道。比爾博笑着站起來。
“好吧。我去給你再倒一杯,”他回道,然後面向人群。
音樂剛停下,比爾博聽見附近什麽地方德瓦林的大笑聲。一對對跳舞的人正走向酒吧去喝點東西,而比爾博看見迪斯正朝他們走來。他揮揮手。
“你媽媽來啦,”他朝孩子們說,“你們跟她呆一起,而我去找點橙汁,或許再來點大黃撻,怎麽樣?”
孩子們的歡呼聲聽上去十分滿意,比爾博帶着笑容轉向吧臺,然後他看見那個了。他們之前被跳舞的衆人擋住。但現在他能清楚地看見他們,在沙發上,離比爾博和菲力奇力剛才玩鬧的地方不遠,他們仨對索林如何度過派對時光一無所知。現在比爾博必須承認他的老板顯然聽從了迪斯的建議,玩得很開心。徹徹底底地。
沒有其他詞語可以描述索林的舌頭是如何探索那信差的嘴的。比爾博曾在辦公室看見過那男孩許多次,但他記不起他的名字,說真的他都沒法确定那是不是他。比爾博的注意力只能集中在索林的大手握住男孩的屁股,以及他是如何吞食對方的嘴。男孩臉頰通紅,索林背靠沙發,男孩幾乎爬到了他大腿上。索林似乎毫不介意。那情景看上去下流粗鄙,比爾博感到兩眼像在灼燒,他老板親吻送信男孩的畫面被烙在他腦中。比爾博感激周圍的噪音讓他聽不見男孩正發出的聲音、兩人的嘴互相推擠碾磨的聲音、還有索林急促的呼吸聲。
音樂再次響起,比爾博發現自己正屏着呼吸。他咳嗽了一下,嗓子發幹,嘴裏味道苦澀。他聽見奇力喊着他,還有菲力投在他身上目光的分量。他微笑起來,但那令他受傷,于是他立刻止住了。
“我很抱歉孩子們,”比爾博盯着自己的鞋子說,“但我剛想起來還有點事,現在該走了。玩……玩得高興啊,”他朝失望的孩子們胡亂說道。
奇力似乎快要發脾氣了,但菲力只是皺起眉,那樣子神似他的舅舅,令比爾博不得不咬住舌頭。随後菲力将自己裝滿糖果的南瓜包塞進比爾博手裏。
“假如你非走不可,拿着這個。我會再去裝一袋,”男孩說道,他的假皇冠又從頭上滑下來了。
比爾博很願意與孩子們留在一起,讓他們的心靈溫暖自己的,但他只是短短謝過菲力,保證下次會補償奇力。迪斯剛好到他們這兒:比爾博含糊地說之前有個約要赴,在她還沒搞清楚他在說什麽之前就告辭離開,擠進了人群中。
“那是怎麽回事?”迪斯大聲問,比爾博消失在人群中。
她跌坐到沙發上,在她兩個兒子中間,呻吟起來,她剛才和諾力跳舞跳得很瘋,這應該會惹毛她哥哥——這是她願意和海盜諾力跳上兩輪的原因之一,再就是諾力的冷幽默。但現在迪斯的雙腳在高跟鞋裏尖叫,她需要休息一會兒。她本來盼着能和孩子們以及巴金斯先生待一會兒。她想更多了解他,而她孩子在旁邊時他總是看上去很放松。但比爾博剛才基本上是落荒而逃,迪斯不在追趕他的狀态,不能在穿着高跟鞋的時候。
“所以?”她看向菲力,随後是撅着嘴的奇力。“你們惹巴金斯先生生氣啦?”
“沒有!”菲力憤憤不平地大叫。“巴金斯先生剛才玩得很開心,媽媽,”他嘀咕。“他只是說自己得走了。”
“真可惜,”迪斯嘆了口氣,拿紙巾去擦奇力的嘴——總是考慮周到的比爾博已經在沙發上準備好一疊紙巾。
“索林舅舅在哪兒?”一等他嘴巴擦幹淨,綠帽子(233)在頭頂扶正,奇力問道。
“那兒,”菲力答,随意揮了揮手。
迪斯順着她兒子擡起的胳膊方向,看到了她哥哥。她用手擋住奇力的眼睛,确保她的幼子別看到他舅舅正在操另一個人的嘴。随後她嘆了口氣,作為家族中直覺敏銳的人,她想到了唯一符合邏輯的結論。
至少現在比爾博的逃跑合情合理了。
“親愛的菲力,把你弟弟帶到歐力先生那兒去。你看見他在骷髅旁嗎?何不過去把他吓破膽?”她提議,菲力笑起來,拉起奇力的手。
“來吧奇力,讓我們看看能不能讓歐力先生尖叫,”菲力說,讓奇力激動地笑起來。
迪斯微笑着,感覺心中膨脹起對孩子們的自豪。顯然他們很像她自己。她揉揉奇力的頭發,整理好菲力的藍披肩。
“去吧寶貝兒。媽媽要和你舅舅說點粗暴的了,”她惡狠狠地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