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真心愛你,就不怕考……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人怔愣,但回過神後,她第一時間注意到的是蕭瑟冬日裏他渾身冒騰的熱氣,沁在額頭上的那一片細密汗珠,還有隔在加絨衛衣下依然能觸到輪廓的強烈心跳。
前後一聯想,她就什麽都明白了。
一想到他是因為知道自己在這裏,所以才一路狂奔回來,并且以為她走了,所以呆呆站在電梯門口,她的心就像落進手心的雪花,那些顧慮,那些憂慮,全都融化了。
他們一動不動地擁抱在電梯間。
身後的電梯門開合幾次,陸續有人一臉詫異地經過他們,但誰都沒有動彈。
時間好像靜止了,沒有任何事物能夠來打擾他們。
直到解星散急促的呼吸平靜下來,直到衛霓的羽絨外套上全是解星散的體溫,她輕輕拍了拍解星散寬廣的後背,說:“想去樓下走走嗎?”
以他們目前的關系,去誰的房間都不太合适。
她松開解星散,後者這才戀戀不舍地松手,呆呆地看着她。
“……我都可以。”他目不轉睛地盯着衛霓說。
好像一個不留神,她就會從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伴随着沉默,他們踏入電梯,慢慢下降到酒店一樓。
從酒店大廳的後門出去,是環繞設計的後花園。池塘裏稀稀疏疏地立着幾支枯萎的荷葉,在炎炎夏日的時候,想也有過燦爛。幾只不知名的黃雀在池塘中心的幾塊青石上跳躍,梳理着光順的羽毛。
他們沉默地漫步在花園小徑上。
相較于C市來說,作為沿海城市的S市更加濕潤和溫暖,但到了夜裏十一點左右,寒氣湧出夜色,初冬的氣息湧進衛霓身上的針織長外套。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把指尖拿到面前哈了一口。
“你冷嗎?”解星散立即注意到她的小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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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也只有一件加絨衛衣,沒有外套可脫,手忙腳亂地在自己身上看來看去,終于意識到這一點後,解星散鼓起勇氣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指尖冰涼,他握在手心裏捏了又捏,然後放到嘴前努力哈氣。
“要不咱們回去了?”他擔心道。
“不用。”衛霓看着他憂心忡忡的模樣,笑着說。
解星散将已經溫熱的手指重新攥回手心,看着衛霓說:“你怎麽來S市了?出差?”
“……不。”衛霓推翻了剛剛買水時想好的說辭,誠實地對上解星散疑惑的眼睛,“我請了年假……想給你一個驚喜。”
她忐忑不安,卻還是強迫着自己直視解星散的眼睛。
她想要看見,他最真實的反應。
衛霓話音落下,解星散馬上就理解了她的意思。他的瞳孔緩緩放大,黝黑的瞳仁像星星一樣發亮,衛霓的面孔在星海中倘佯。
“你……”他結巴了好幾次,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臉都漲紅了,只擠出來一句,“你來見我,我真的很高興!”
衛霓還來不及說話,他就竹筒倒豆子一般說開了。
“你都把我騙到了,我還以為你真在做手術,還說你怎麽這麽冷漠!”
“你是幾點的飛機,到S市多久了?你到了怎麽不馬上聯系我?”
“你要是早點告訴我,我還調錘子的音,我搶輛兒童滑板車也會飛奔趕回來的!”
“你的電話怎麽關機了?我一直打都沒打通——”
衛霓等他說完,一個一個解釋他的問題。
“驚喜當然是要當面給才叫驚喜,至于手機,我留在房間裏充電了。”衛霓說,“我看你一直沒回來,就想先去買瓶水。然後就會碰上你了。”
“我趕回來沒見着你,以為你走了。”解星散說,“吓死老子了,我還以為……”
他的話音低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以為什麽?”衛霓平靜道。
“以為你聽信了別人的離間,不相信我,已經走了……”
“就算是刑事案件,嫌疑人也有自白的權利,我怎麽會偏聽偏信一個毫無關系的人?”衛霓說,“不管事實如何,我更想聽你自己說。”
“事實……”解星散顯得有些糾結,但他很快就下定了決心,“事實就是,這個圈子,可能就是比許多圈子都要髒亂差。但我相信,哪一行都是這樣,有好人,也有壞人,不能一杆子打死。”
衛霓說:“只是獨善其身會比從大流更難。”
在這一刻,她想起了已經很久沒有想起的前夫。
他一開始也不是那樣的人。
他是進入了大染缸,然後才變了顏色。
解星散呢?他能夠堅持自己嗎?
顯然,這很難,但是她沒有資格在他失敗之前就斷言他的失敗。那麽,同樣的情況,她有勇氣再相信他嗎?
也很難。
他們已經很努力地在靠近對方了。
付出了所有真心,所有精力以及勇氣。可是她依然不敢預言彼此的未來。
人心,都是善變的。
世上唯一不變的就是人的善變。
她曾試過相信永遠,但是輸的很慘。
“比讓你動心更難嗎?”解星散說。
衛霓愣住了。
他們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
“應該不會比追到衛大醫生更難吧?”解星散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不就是他們亂搞的時候,我在酒店房間裏和衛醫生打視頻電話嗎?這有什麽難的?我打電話也很快樂啊!那群不知節制的玩意,早晚陽痿,早晚後悔——”
衛霓被他理直氣壯的模樣逗笑。
笑過之後,她心裏的沉悶感覺也少了一些。
“我知道,音樂圈裏爛人是有,基數還不小。”解星散的臉上多了一抹認真:“……但他們是他們,我們是我們。流行音樂同樣是神聖的,如果要靠性和毒品才能搞得出來音樂,那我建議這人趁早回家養豬。我不想給你壓力,所以我也不會說讓你現在就相信我。”
他的神色變得很認真,闊而長的單眼皮下是一雙比誰都幹淨的黑色眼眸。
“我只要你看着我……看我怎麽做。”他說,“你這麽聰明,我能在你面前裝一個月,總不能裝一年兩年。只要你願意看着我,總有一天——你就會願意相信我。”
“我真心愛你,就不怕考驗。”
毫無預兆的告白讓衛霓心跳漏了一拍。
說都說了,沒有收回的道理。“開玩笑的”,那是愚人節懦夫專屬的玩笑。
解星散用壯士斷腕的悲壯表情一口氣說道:
“……我本來不想這麽倉促,我真的認認真真準備了。我在C市訂了鮮花,查好了音樂噴泉的開始時間,約了朋友來參演路人,我熬夜網上取經,學習必勝的告白法典,我忍了大半年,甚至還打算再忍大半年——可是老天爺提前把你送到了我面前。”
“我沒有想過,在我孤零零一人外出巡演的時候,你會來看我。”解星散說,“我真的……做夢都沒有想過。”
“……再憋下去,我就要憋死了。”他伸出一直藏在身後的另一只手,攤開手掌,露出一枚狗尾巴草戒指,“在我憋死之前,我想對優秀的衛醫生說,你願意給真誠的小解一個接受考驗的機會嗎?”
熟悉的狗尾巴草又出現在眼前,原本還有些嚴肅的場面霎時就繃不住了。
衛霓又好笑又無奈地看着他手心裏的狗尾巴草戒指,說:“你什麽時候編的?”
“剛剛。”解星散老老實實地指了指酒店後門出口的位置,“一出門就看見了,趁你不注意摘下來,悄悄編的。”
“送過幾個女孩子了?”
“天地良心,就給你送過。”解星散賭咒發誓。
“以後紀念日的時候就送這個吧。”衛霓接過他掌心的狗尾巴草戒指。
“好……啊?”
解星散瞪大雙眼,還沒從輕而易舉就告白成功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你會不會編龍,或者兔子?”
“……你以為我是非遺傳承人啊?”
衛霓不由笑了,解星散也看着她笑了。
“你笑起來真漂亮。”解星散說,“……真的,是我最見過最漂亮的女孩。”
“那是因為有你在。”衛霓說,“因為有你,我才能重新露出笑容。”
既然已經決定邁出這一步,就不必再瞻前顧後,扭扭捏捏。
她的人生不僅一段失敗的感情,只是一條已經開始愈合的傷痕罷了。
她不會輸給那些痛苦。
“我會看着你的。”衛霓把草戒指戴在中指上,鄭重地對解星散說,“一旦你做了錯事,我不會有任何留戀。”
“那我是不是也要看好你才行?我們衛大醫生可比我受歡迎多了——”
“歡迎你随時查崗。”
“查崗算什麽,有本事和我聯二十四小時的電話。”
“……不行。”衛霓正色道,“我工作的時候不能分心。”
“開玩笑的——我有那麽不懂事嗎?”解星散試探地攬住了衛霓的肩膀,見她沒有抗拒,一張笑臉越發燦爛,“我絕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你,你有沒有百分之百信任我,不重要,真金不怕火煉。我還是那句話,歡迎你随時查崗,解大師身正不怕影子斜!”
清澈的星光揮灑在兩人身上,相連的兩條影子緊緊偎依在一起。
“你冷嗎?我們回房間去吃宵夜吧,我知道一家館子,味道絕了——”
衛霓握住了解星散的手,堅定地拉停了他的腳步。
他詫異地回過頭。
衛霓擡頭望着廣闊的星空,并沒有看他。
“我們互相說一個心底最深的秘密吧。”她說。
“……好啊。”解星散不明所以,還是積極配合,“你先說我先說?我的秘密可多了,比如初中的時候有一天放學回家發現自己褲拉鏈一天沒拉;以前跑過的一個場子的老板被人蒙着麻袋打了,是我叫人打的;還有……”
“我有過一個孩子。”衛霓說。
解星散的聲音戛然而止。
“去年的平安夜,成豫到外省出差,拜托我去陪他的母親。十二點後,我從他家回來的路上發生了車禍。我去看路邊上一對好像很幸福的學生情侶,沒有注意到前邊的車已經急剎。沒想到,我也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她自嘲地笑了笑,“撞得不嚴重,連安全氣囊都沒有彈出來。可就是這麽一次小小的事故……卻讓我失去了一個不到兩個月的孩子。”
“那天晚上,我在醫院裏給前夫打電話,他的電話卻一直關機。”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衛霓說,“那一天,他和情人去了三亞。”
解星散心疼難忍,再也聽不下去,他握住衛霓的手想讓她別再自揭傷口,但衛霓用比他更強的力量回握住他的手,再次開口時,她的語氣已經沉靜下來,不見絲毫動搖。
“對他,我現在談不上恨意,對孩子,我既感到可惜,又感到慶幸。與其出生在即将破碎的家庭中,還不如沒有來過這世間。”衛霓平靜道,“我有過一個孩子,雖然它還沒有降臨世間就又回到了天上。但我不想對你有所隐瞞,如果你接受不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星光那麽冷,又那麽清澈,好像能夠洗去一切傷痛。
“我的秘密是……”解星散說,“我害怕鐘聲。”
“鼓樓的鐘聲響起的時候,我失去了父親。是我害死了他,如果不是孩子時候的我任性妄為,父親也不會出車禍。是我害死了他,是我親手拆散了我的家。我媽恨我,是理所當然。我不能原諒自己,也不應該得到原諒。因為我再怎麽道歉,也挽回不了已經死去的人。”
“如果你接受不了,你也能夠後悔。”解星散說。
“……我為什麽會接受不了?”衛霓問。
“那我為什麽會接受不了?”解星散神色一變,一個毛栗子就向她腦袋敲來,“平時聰聰明明的一個人,怎麽關鍵時刻腦子就不夠用呢!什麽我接受不了,別說孩子沒降生了,就是降生了我也接受得了。這算什麽,你也太小看拆那鼓王解大師了!”
指關節重重敲下,落到她腦袋上卻是羽毛般輕輕一下。
解星散兇神惡煞道:“以後不許說這種傻話了知道沒有!”
衛霓心中所有陰翳一掃而光。
“……知道了。”她輕聲說。
“我……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解星散扭扭捏捏道。
“什麽?”
“我能親你一下嗎?”
“……”
衛霓擡頭看他。後者定定地看着她,看似很虎,實則耳廓緋紅。
“好。”她說。
不等解星散低頭朝她吻來,她先一步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嘴唇。
她會幸福下去。
她毫無緣由地篤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