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是解星散的母親
數日後的一個休息日早晨,晨跑路上的衛霓忽然接到一通陌生電話。
在對方說出第一句話後,她停下慢跑,臉上神情也随着變了。
十五分鐘後,她走下出租,推開了臨街一家咖啡廳的玻璃門。
不需要太多張望,即使是第一次見面的人,衛霓還是毫無疑問地找到了對方。只因為那人身旁的青年,是時常出現在解星散身邊的梅有潛。
她定了定心,朝沖她揮手的梅有潛走去。
一株茂盛的龜背竹背後,坐着這次會面的主人公。衛霓走到背對着她的女人面前,首次看見了對方的正臉。
令人生畏。
這是她的第一感覺。
上了年齡的女人往往頭發稀疏,眼皮垂拉,給人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眼前的女人雖然已到中年,但她一頭過肩的黑色濃密卷發卻能叫許多年輕人豔羨不已。她的臉呈現着最自然的狀态,沒有粉底加持,沒有彩妝改色,細紋在它該有的地方,色斑也在它該在的地方,看不見任何logo的黑色西服套裝,在她身上無比的合适。
化妝的初衷就是變得更美。其根本原因就是覺得原生的自己還不夠好,所以才希望能借着化妝更進一步。
但眼前的女人,已經強大到無懼袒露自己容顏上的缺陷。
成長,也就是衰老。細紋和色斑都是時間流逝中自然誕生的産物,眼前的女人明明有這個能力去改善,去遮掩,但她的心思不在此處,或者說,她不在乎。
從內至外,她的身上散發着一種強大的自信。
她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她,是美是醜。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在意。
“請坐吧。”中年女人開口。她的聲音和她的神情一樣,都是不辨喜怒,看不出深淺的。
“坐吧,坐吧。”梅有潛在一旁幫腔。
Advertisement
中年女人坐在卡座上,梅有潛神态拘謹地站在一旁,像個古代端茶送水的客棧小二,主從關系一目了然。
衛霓謹慎地在她對面坐下。
“喝點什麽?”中年女人神色随意。
“一杯檸檬水。”
用不着吩咐,梅有潛立即往服務員方向走去。
短暫的緘默,剩下的兩人誰都沒有開口。
過了一會,梅有潛接替了服務員的工作,端着一杯放了冰塊的檸檬水回來。他把水杯放到衛霓面前,讨好地朝她笑了笑:“我就在隔壁坐着,有什麽需求你再告訴我。”
梅有潛放好水杯後,自覺地坐到了隔壁,仿佛一個日理萬機的人,姿态做作地盯着手機瞧,只差把“我忙得很,絕對聽不見你們在聊什麽”這句話刻在臉上。
“電話裏已經介紹過了,我是解星散的母親。”解和光開口道,“初次見面,你好。”
“你好,”衛霓說,“我叫衛霓。”
不知道對方什麽來意,衛霓盡量不說多餘的話。
“我知道。”解和光說,“在見你之前,我調查過你。”
衛霓擡起眼,正對上解和光平靜的目光。
“你別介意,作為母親,自然要了解清楚自己的兒子正在追求什麽人。”
很明了了,梅有潛是解星散母親派來監視——說好聽一些,是監督的人。
如今,得知自己的兒子正在和一個離異女人密切接觸,她自然坐不住了。
衛霓理解她的反對。
一個世俗的中國母親,是絕不會允許自己的兒子和一個比他大上六歲的離異女人在一起的。
一個世俗的中國兒子,也是無法舍棄雙親的支持,和一個不被祝福的戀人長遠的。
這些日子,衛霓承認自己對解星散有心動。
僅僅只是心動。
不止是因為她剛從上一段失敗的婚姻中解脫,還因為,她知道如果她真的和解星散在一起,他們早晚會遇到來自雙方家庭的阻力。
她已經不年輕了,不是能瞞着家長早戀,快樂一天是一天的年紀。
很多事情,解星散不想,她不能不想。
“你對我兒子,怎麽想的呢?”解和光問,“據我所知,你們已經頻繁往來一段時間了。”
光從她的表情,衛霓實在難以猜測她想聽什麽回答。
“他是個很好的人。”衛霓慎重地說。
解和光說:“我直說了吧,你是打算接受他,還是拒絕他?”
她的直截了當讓衛霓一時啞然。
“我這個兒子,”解和光見衛霓沒說話,繼續說道,“雖然長期不在我身邊,但我知道他是個什麽人。他以前對女人沒興趣,老實說——有段時間,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喜歡男人。”
“他對你說起過我嗎?”她問。
“……沒有。”衛霓說。
“我猜也是。”解和光顯得不以為意。
她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重拾剛剛的話題:
“你應該知道他在追求你吧,你是怎麽想的?”
“……”衛霓實在不知該說什麽。
“你對他這個人,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嗎?”解和光說。
解和光的強勢讓她沒有退路。
“……他很好,很難有人不喜歡他。”衛霓說。
“你這麽回避,是因為不好回答嗎?雖然我是他母親,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直說就行,沒什麽大不了的。”解和光說,“如果你不喜歡他,我會負責讓他消失在你的生活裏。我的兒子,還不至于當個沒臉沒皮的騷擾者。”
“……你希望我怎麽回答呢?”衛霓忍不住說。
“我說過了,我調查過你。”解和光看着她,緩緩道,“和我兒子截然不同的人——一開始,我難以相信解星散會喜歡這樣的人,但後來又覺得理所當然,沒有人喜歡日日照鏡子。就是因為截然不同,所以才會被吸引。”
“我很滿意你。”解和光說出了讓衛霓從沒想過的話。
“你離過婚,但只要沒有孩子,這就不算什麽。我看重的,是你的工作能力,個人性格,以及身邊人對你的評價。甚至,你的家世都不算什麽,因為解家什麽都有,至于年齡,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我不知道他磨磨蹭蹭的在做什麽,磨蹭到只好我親自出馬。”解和光說,“我是個生意人,說話喜歡講利益。我知道你前夫給了你一筆財産,但那比起我能給你的,只是九牛一毛。我直說了吧,如果你願意和他在一起,我給你一千萬,還可以讓你去更好的醫院發展——首都的協禾,或者上海的中山,你自己挑。以後如果你們結婚,我給你一家自己的醫院作彩禮。”
解和光說:“我不會阻攔你在事業上的發展,甚至,我會全力支持你。我始終認為,男人沒了事業就是廢物,女人沒了事業就是寵物。寵物雖然過得好,但能好一輩子的終究是少數。街上的流浪貓狗那麽多,你覺得它們是怎麽來的?”
解和光狂放不羁的說話風格讓衛霓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
“你呢?”解和光說,“現在你可以跟我說說你的真實想法了吧?”
衛霓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問道:
“解星散知道你的意思嗎?”
解和光被她問得一頓。
衛霓問:“如果你這麽有錢,為什麽解星散還需要起早貪黑地賺錢?”
“這是我和他的問題。”解和光避而不答。
“這不僅是你和他的問題。”衛霓說,“他不需要你的錢,也能憑借自己的能力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我也是同樣。我想要的,自己會去争取,而不是靠別人施舍。”
“我不是施舍。”解和光說。
“但你的每一句話,都是居高臨下。”衛霓說。
解和光沒說話。
“我看出來了,你應該是個大人物。”衛霓說,“但這和我沒有多少關系。我接不接受解星散,取決于解星散本身,無論你說什麽,做什麽,都不會改變這一點。更何況,如果我和他真的在一起,就應該同進同退,他不會接受的施舍,我也不會接受。”
解和光沒有被觸怒,她更像是一個逐字逐句分析課文的語文老師,敏銳捕捉到衛霓話裏的一絲潛臺詞。
“這麽看來,我是不用為他擔心了。”她說,“我今天來,也是為了讓你知道,你不會有一個惡婆婆。我想你應該也了解這一點了。別的,我就不多說了。”
她站了起來,神色和一開始沒什麽兩樣,依然像是具毫無破綻的盔甲。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賬由小梅結,你吃完早飯再走吧。”
不等衛霓再說什麽,她踩着平穩的步子走出了咖啡廳。
一輛加長的黑色賓利接走了她。
“嘿嘿,這家店的牛排挺好吃的,衛醫生要不嘗嘗?”隔壁桌不問世事的梅有潛這時才像是重回人間,探出腦袋讨好地對衛霓說。
“不用了。”衛霓站了起來。
“你生氣了?”梅有潛追着她走出咖啡廳。
“我為什麽要生氣?”衛霓說。
“電話號碼是我給老板的,你的事兒也是我和老板說的。唉,我知道你可能怨我,但這就是我的工作……我實在是對不起你,你要讨厭我也是應該的。”
“解星散知道你是他母親的人嗎?”衛霓問。
“知道,早就知道了——老板之前派來的那些人,都沒待太久,只有我和小老板合得來,才能幹到現在。”
“那就行。”衛霓頓了頓,“你放心吧,解星散既然能留你,我也沒什麽資格怪你。我和解星散來往的事,他母親早晚會知道,有沒有你也一樣。”
梅有潛點頭:“……确實是這樣。”
過了一會,梅有潛忍不住說:“衛醫生,我能問問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嗎?我看小老板真的很喜歡你,大老板對你也挺滿意……”
“我的想法……”
衛霓看着街道上方的藍天。
晴空無雲,清澈如洗。絲絲秋風吹拂着幹淨的街道,一切都在顯示死灰之下複燃的希望。
“我的想法就是,我如今過得很好。”她說,“至少現在,不想再有什麽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