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意外 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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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陽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沒回來,徐華夫婦二人早就習慣了自家兒子神出鬼沒,該幹什麽就幹什麽。
因為工作都已經順利結束了,周銘本打算昨天就走的,但因為要跟徐華夫婦告別才等到了今天。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甲方突然反悔,又提出了許多在他看來根本不合理的要求,這幾天他暫時留在這裏,一直在協商這個事情。甲方甚至拿出了之前二人已經簽過的合同,威脅周銘如果不同意他的要求,就将他告上法庭,周銘為此事忙得焦頭爛額。
徐華夫婦想要見兒子的心越來越迫切,但看着周銘忙碌的樣子便沒有打擾他,就想他們直接去接兒子回家。
徐明陽不想讓兩位老人來回奔波,于是他就孤身前往,擔起了将徐英結的骨灰盒帶回來的重任。
走之前他接到了兩個星期沒見面的周銘的電話。
周銘一開口就問:“你現在就要走嗎?”
“嗯。”
那頭沉默了,徐明陽說:“你放心,我會把他安全帶回來的。”
“你要怎麽去?”
“高鐵就夠了,大概率明天晚上能回來。”
“······好。”
對話到這裏就可以結束了,可兩個人誰都沒有先挂掉電話,似乎都在等對方開口。
周銘還是沒忍住,小聲問了句:“你還好嗎?”
徐明陽沒聽清:“什麽?”
“我是說,你現在······還疼嗎?”
“······現在才關心我是不是有點晚?”徐明陽很完美的壓制住上揚的語調,用了一種讓周銘聽起來感覺他還在生氣的語調。
“抱歉,我最近有些忙,那天我确實下手太重了,是我的錯。”
在提示檢票的語音下,徐明陽望了眼大屏幕,在湧動的人流裏問:“你那天打我,是因為我親你?”
周銘表現出沉默,徐明陽将手機貼近耳朵才能聽到他微弱的氣息聲。
“可你明明也很喜歡,為什麽不敢面對?”
電話裏的呼吸聲微微重了些。
片刻他聽到周銘呼出一口氣:“我做不到像你一樣一心多用。我其實是個在感情上很膽小的人,如果我要是真的喜歡上了一個人,我會全身心的去愛他,我也希望我能受到同等待遇。我承認,那次我是有了感覺,但我從不追求感覺至上。我要的你給不了我,那就別來招惹我。”
“等等!”徐明陽激動地握緊手機,不自覺挺直身板,“你的意思是不是,只要我能做到你說的,我就還有機會?”
周銘皺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說······”
轟隆—————
突如其來的聲音之大讓周銘産生了短暫的失聰,他下意識的将手機摁近耳朵,試探的詢問:“徐明陽?”
“喂?徐明陽你能聽見嗎?徐明陽!!”
不論他怎麽問怎麽喊,電話那頭始終沒有任何聲音,他顫抖着手拿起手機一看,不知道什麽時候,通話早就已經結束了。
他試圖讓自己保持冷靜,又一遍撥起停留在通話記錄裏第一位的號碼。
嘟——嘟——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他又打一遍。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對不起…………
…………
從不知道第幾次撥打電話無人接聽時,一直到接下來的15個小時,周銘像是被篡奪了心神,整個人輕飄飄的同時,心髒卻越來越沉,仿佛下一刻就要墜入暗無天日的無底深淵。
他企圖抵擋住千斤般的墜力,就用那一絲渺茫的、極致微弱的殘留希望。
到了最後,每一秒的流逝都能在周銘心髒劃出一道鮮血淋漓不能愈合的口子。
在知道那輛出事高鐵上前三節車廂無人生還的時候,周銘覺得那是他這一生中又一次最灰暗最疼痛的時刻,附帶着無能為力的虛脫。他一個沒站穩,險些跪在地上,幸好被人扶了下。
那人被他的臉色吓了一跳,趕緊扶着他在最近的位置坐下,周銘費力搖搖頭還想起身,被那人不容拒絕的摁下去。
“你先緩一緩,再強撐會出事的。”
周銘有氣無力,“謝謝你,我真的有急事,我必須······”
“周銘是吧,我是徐明陽的朋友,我叫路盈。”
周銘現在根本聽不進去任何話,但那三個字就仿佛是緊箍咒一般,只是聽見就疼痛難忍。
“你聽我說,最新的消息,”路盈語調都激動的有些怪異,“第三節 車廂發現了兩個幸存者,現在被緊急送往了安京市中心醫院,其中有一個是成年男性。”
那一瞬間,周銘猶如一潭死水的眼睛終于有了波動。僅僅憑借着這樣一句話,就讓他在無間深淵裏窺到了光亮。
在驅車五個小時的路途中,周銘眼睛眨也不眨的直愣愣地盯着最遠的地方看。路盈幾次讓他休息會或者喝口水,他都拒絕了。
在經歷了長達二十多個小時的提心吊膽,當周銘終于見到躺在雪白病床上渾身插滿管子、一動不動的徐明陽時,鼻子瞬間就酸了,心髒終于有了換氣的機會。
這一松氣就出了問題。
因為長時間的不吃不喝,一開始還能憑借着那一口氣将疼痛壓下去,現在卻已經是輕輕動下身體就止不住滿頭大汗。
可這種情況下顯然有別的事情比他自己更加重要,他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忍住抽痛大口吸了好一會兒空氣,稍微緩解了之後,他立刻憋住氣,硬是将所有的不适全都摁進肚子裏。
徐明陽傷得非常重,醫生已經下達了病危通知書,就算是極其幸運的活下來,也有很大幾率會永遠躺在病床上。
但他已經是那幾節車廂裏最幸運的人了。
因為天氣原因導致的信號燈發生斷聯故障,後方的高鐵進入了前車行駛的軌道,在進入隧道後發生猛烈碰撞,兩車上的人均傷亡慘重。這次的事故轟動了全國,鐵道部甚至連夜召開記者發布會,從負責人濃重的黑眼圈能看出他正在承受巨大的壓力。
徐華聯系不到自己兒子,将電話打到周銘這兒來。
他一開口就被自己嘶啞的聲音吓了一跳。
周銘吞吞吐吐沒有告訴他們真相,為了讓兩位老人安心,他謊稱自己要去保町市找徐明陽。他不知道這樣拙劣的謊言能瞞多久,但他不能想象,如果徐華徐玲玉知道他們僅剩的唯一一個兒子被下達了病危通知書,會産生什麽可怕的後果。
他捂着肚子暫時離開想去外面買點東西吃,他去了離這裏最近的一家包子店,胡亂吞了幾口,緊接着就吐了出來。
他嘗試了好幾遍,臉色都青紫青紫的。弄得包子店的老板滿頭是汗,都懷疑是不是有人在他們賣的包子裏放毒了。
最後周銘實在是疼得受不了了,甚至撐不到去醫院拿止疼藥,腿一軟就縮在路邊,昏昏沉沉的閉上了眼睛······
他不敢睡過去,潛意識裏有一個聲音一直告訴他,他還有事情要做,躺在醫院裏的人還在等他······
他身體一輕,被人從地上抱起來。
他想睜開眼看看是誰,卻沒有丁點兒力氣。過了一會兒,他被人掰開嘴,塞了顆止疼藥,吞藥的過程中他用剛恢複的力氣勉強睜開眼睛,在看到那個躺着的一動不動的人影後,他終于撐不住了,眼皮重重垂下。
周銘睡了一天一夜後,被路盈訓了一頓。
“你以為你現在在作踐誰?你不吃不喝他就能醒過來了?我可得告訴你,你現在的胃已經被糟蹋爛了,沒人能保證它下一次再受了刺激之後會怎麽樣。明陽現在還有醒來的機會,你不好好等他醒過來,怎麽,你是想讓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幫你收屍嗎?!”
他現在已經吃不了任何東西了,一吃就吐,醫生只能給他注射點兒營養液。周銘現在的臉色跟徐明陽比好不到哪裏去。
因為他昏迷的時間裏徐華打來的五六個電話都沒有接到,也不知道徐華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竟然跟徐玲玉一起出現在了醫院。
周銘看得出來,兩位已經年逾六十的老人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老下去。
他聽不得徐玲玉太過撕心裂肺的哭聲,迫不得走遠了些,才能緩上一口氣。
路盈也在醫院裏待了好幾天了,外面的事情有些顧不過來,他必須先去處理處理,臨走前他叮囑周銘:“注意身體,等他醒過來。”
周銘扯出一個笑容,“好。”
這一等,就是三年的時間。
在三年後的某一天,在一個萬物複蘇的季節,本來躺在床上毫無動靜的人終于睜開了眼睛。
因為剛醒來的緣故,徐明陽睜着眼睛呆呆的愣了很久。
在意識回籠後,他再三确認了幾遍,這是個陌生的地方。
也許是躺的四肢都要退化了,僅僅是從床邊到客廳這短短的距離,他都一路扶着牆才能站立。
這個地方幾乎沒有任何生人的氣息,所有的東西都規整極了,要不是沒有多年塵土的氣味以及門口躺着的一雙拖鞋,徐明陽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已經到了什麽陰曹地府。
門被人從外面鎖住了,打不開,他只能在屋裏嘗試着支配雙腿。
徐明陽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間了,更不知道他躺了多久,但從顫顫巍巍的走路姿勢來看,他絲毫不懷疑現在已經是公元幾千年了。
照理來說他應該處于躺臭的邋裏邋遢的狀态,但事實是,他昏迷了那麽久,依然有一頭幹淨利索的短發,發白卻圓潤的指甲,整潔并散發着洗衣液香味的睡衣。
徐明陽從卧室裏找到了一件還沒來得及洗的白色襯衫。
是他之前經常穿的款式。
徐明陽拿起來,摩挲着,情不自禁的放在鼻尖······
有他的氣味。
他住在這裏。
周銘像往常一樣,下班之後在花店老板娘熟絡的招呼下買了兩束洋桔梗,一束送到了墓園,輕放在地上,任由夕陽灑進花蕊。另一束,他帶回了家。
在門被鑰匙打開的一瞬間,嗅到了不一樣氣息的周銘輕輕愣了一下,随即又輕笑着恢複了正常。
他不知道受了什麽的吸引,徑直去了廚房。
不可否認,那是周銘這輩子聽過的,比任何情話任何承諾都要美妙動人的聲音。
他看到徐明陽正拿着鍋鏟翻炒着什麽東西。
因為笨手笨腳的,鏟子和鍋發出乒乒乓乓的碰撞聲。
很顯然某人忘了另一個鍋裏還煮着東西,等水溢出來才忙裏忙慌的關掉煤氣閥去掀開鍋蓋。
他拿起早就放在一旁準備着的盤子,将鍋裏圓滾滾的餃子挨個盛出來。
一轉身,雪白的盤子直接掉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
周銘從頭到尾都緊緊注視着某人,看他小心翼翼的确定自己面容,聽他用變調的聲音叫出自己名字。
“周銘?”
僅僅是再簡單不過的兩個字,就算是從小到大聽過無數遍,各種語氣各種聲調的,他還是被震撼到了。
那是一種用語言描述不出來的感覺,就像是将世間最珍貴最獨特最美好的東西糅雜在一起,還比它要溫柔上萬倍。
一切均好,一切如願,美夢成真。
“所以,是我說的那樣嗎?”
“什麽?”
為了彌補昨天打翻在地的那盤水餃,徐明陽今天親自調了餡,擀了皮,又盯着它們全部下了鍋。
他盛了兩盤擺在桌上,又去廚房調了料汁拿了筷子,“昨天那個不好,都是速凍的,跟你說過要少吃,不知道裏面包了什麽肉。本來想着做點好吃的給你個驚喜來着,誰知道冰箱裏除了雞蛋就是速凍水餃,一看你就趁我不在不好好吃飯。你嘗嘗我包的,雖然是第一次做這個,但肯定比外面的強。要是喜歡的話我以後經常給你做,必須要把你養的白白胖胖的。”
剛出鍋的有些燙嘴,徐明陽看着周銘吹涼了一個餃子然後送進嘴裏,他吞了吞口水,再次問道:“我是說,關于那天你說過的話,是我理解的那樣嗎?”
周銘慢吞吞的在嘴裏鼓動着那個餃子,肉餡在嘴巴裏溢出,香氣瞬間彌散開來。
他沒有擡眼去看對面,而是等着将嘴裏的東西都咽下去,他問:“你理解的是什麽意思?”
“戒指、承諾、婚禮、忠貞、一輩子。”
徐明陽正襟危坐,吐字清晰,像極了在做什麽莊嚴的宣誓。
事後回想起來,徐明陽覺得這是他這一生最緊張最期待最害怕的時刻,但有了之後的那句話,他怎麽樣都值。
就在他坐立不安,心髒亂撞的時候,他聽見周銘溫柔卻有力量的聲音。
“那你可要說到做到。”
很多年以後的徐明陽甚至能回想起這句話中每個字的音調,就如同美妙的交響樂一般,有人想聽,有人願意奏,那就是世間最珍貴、最難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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