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七活八不活,安陵容默念着這句話,靠着墊子發呆。
徐容華在一個雪夜破了羊水,從昨晚一直生到現在,已經近十個時辰了,後來玄淩下旨保孩子不保大人,太醫才敢下了重藥。
徐容華生下的是個瘦弱的皇子,太醫一開始還以為是個死嬰,最後是一旁的嬷嬷狠心重重拍了兩下,小皇子才發出了幾聲仿佛貓叫的喊聲,證明自己是個活人。
徐容華沒能保住性命,催産的藥引發了大出血,她連自己的孩子都沒能見上一面就死了。
聽了消息,安陵容并沒有覺得多傷悲,但是眼淚卻止不住的掉下來。
孩子暫時由同宮的劉德儀撫養,玄淩追封徐容華為貴嫔,又晉了劉德儀為容華。
徐容華的死并沒有在後宮裏引起多少波瀾,玄淩在這件事上表現的冷淡,讓安陵容心驚,也心寒。
安陵容執意去給徐容華守靈,玄淩勸了幾次,便讓太醫在一旁候着,然後就匆匆去看甄嬛了。
劉容華又要照顧小皇子,又惦記着安陵容,還要負責徐容華的身後事,忙得團團轉,最後讓安陵容給勸去休息了。
徐容華的遺體在玉照宮停了三天,第三天傍晚,臨近下鑰的時候,婉婕妤裹着半舊的暗沉沉的披風走了進來。
安陵容的腦子鈍鈍的看着她,婉婕妤并不理她,上了香,就跪在墊子上,合手閉目,不知默念着什麽。
她的容貌已不複嬌媚,卻也不似上次安陵容見她時,那樣不甘和憤恨。心如死灰,心靜如水,随便哪個都可以形容她,安陵容別過頭,将自己手裏的熱水遞給她。
婉婕妤嘴角卷起一個嘲諷的笑,沒有接,起身走了。
一個是魂,已經命喪九泉。一個是影,也寂靜無聲了。玄淩是有情的,但那情,也只對純元一人而已。作為純元的替身,一朝身死,一朝恩絕,便是什麽都留不住了。
“你瞧,菀姐姐這胎,能保住嗎?”。
菊清好半天沒吭聲,安陵容自問自答道:“若是保不住了,徐容華的孩子,就要抱給菀姐姐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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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陵容靜靜的伏在桌上,一雙清澈的眼眸注視着燭光,良久,才滑落了一滴淚在袖子上。
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的晚。甄嬛的孩子到底是沒有保住,皇後小心翼翼,也沒能逃過被嫁禍的命運。
二皇子的生日,辦得極為簡樸,但是一應的人等也都出席了。甄嬛的小腹看不出來起伏,在寬大的衣服中,她顯得格外的消瘦。
皇後意思意思問了幾句,便将目光放在了二皇子身上。甄嬛溫順的坐在玄淩身旁,只一雙眼睛,還雪亮,仿佛隐藏着什麽懾人的光。
壽宴才進行到了一半,甄嬛就開始不适,當晚便小産了。給甄嬛的吃食都是單獨做的,整個小廚房的人都被大刑伺候了,最後的矛頭都指向了祺貴嫔。
祺貴嫔百口莫辯,她的确是曾在自己宮裏詛咒過甄嬛流産,她死咬着不肯承認,但是她身邊的人卻受不住刑供了出來。
從祺貴嫔一路查到了皇後身上,線索被掐斷了,證人死的死,廢的廢,剩下的是再也審不出什麽了。
玄淩憤怒過後是極度的空落,把祺貴嫔的位份一撸到底,打發她去烏衣巷和之前的恬嫔等人作伴了。
皇後則卧病在昭陽殿,玄淩晉了端妃位貴妃,之後的幾次大典,都是帶着他出席的。三妃之位又空了一位,昌昭儀等待許久,終于如願以償的成了妃,賜號敏,掌握了宮中大權。
甄嬛一直在柔儀殿養病,安陵容偶爾去看她,見她神色抑郁,心知她是在為孩子而傷心。甄嬛多年得寵,也數次有孕,但是也只保住了一個玉秀。以前她心裏存了別的事,對玉秀并未太上心。但是如今,看着自己凋零的膝下,甄嬛也憑生出了傷感和危機,對着玉秀格外的親厚起來。
這又引起了敬妃的不安,她以甄嬛身子不好怕打擾到她療養為由,拘着玉秀不讓她來柔儀殿,反而和皇後親近了不少。
在春光的照射下,甄嬛的臉上是不健康的蠟黃,隐隐還有暗色的斑點。為了這個孩子,她是吃了許多苦的,卻還是沒保住。玄淩之前對這個孩子有多期待,對甄嬛的苦處又多了解,現在對皇後就有多怨恨,對甄嬛,就有多憐惜。
“皇上剛走。”甄嬛依舊看着窗外,突然道。
安陵容正猶豫着要不要告辭,聽了甄嬛的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他,剛才和我商量了給你封號的事。”甄嬛轉過頭看她,遲疑了半天,才道,“他,給你的封號是‘貞’。”。
“姐姐有什麽話想說?”安陵容直覺這不是什麽好事。
甄嬛的聲音仿佛隔了道牆傳來,安陵容只覺得腦子有些嗡嗡的。甄嬛斟酌着說完,擔心的看着她。
“‘貞’麽,的确是一個好封號。”安陵容平靜道,“徐容華的皇子,過兩天就要抱到你這裏了吧。”。
甄嬛打量着她的神色,輕聲道:“是,皇上已經取好了名字了,就叫予容。”
安陵容仿佛才想起來般,道:“太醫說了,浣碧這胎是個男孩,清河王也終于要有後了。”
甄嬛的手猛地痙攣了下,握住了身上的薄被。
“是麽,是好事啊。”甄嬛閉了閉眼,“等她生下孩子後,我就去和皇上請旨,讓她做側妃。”
“浣碧,到底是宮女出身。”。
“無妨,我會讓我父親收她為義女,她以後就是我的義妹,誰也不能輕易欺辱了她。”甄嬛冷冷道。
安陵容想起了清河王妃,尤靜娴,人如其名,仿佛她剛進宮時所見的皇後,只是比皇後,還要溫婉。
用輿論逼迫了清河王那麽多年,終于如願以償成了他的正妃,這樣的女人,是說癡情呢,還是心機深沉呢?。
安陵容又有些可憐她,剛入門,便要照顧懷孕了的小妾,又碰上了國喪。看甄嬛的意思,浣碧的孩子,生了是定要給浣碧自己養的。
等到除喪後,尤靜娴就算能立刻懷上,她的孩子也和庶長子差了近三歲。浣碧和清河王有生死與共的情誼,她身後還是宮中最得寵的菀妃,清河王深愛甄嬛,焉知不會移情到浣碧身上?浣碧手上有這麽多籌碼,但是尤靜娴,卻只有一個正妃的名頭。
安陵容不自覺把自己代入到尤靜娴的角色中,一時竟然想癡了,直到甄嬛推了推她的胳膊,她才回過神來。
“我家娘娘最近就愛出神,也不知道都在想什麽呢,許是孕婦都這樣?”菊清賠笑道,給安陵容換了熱水來。
安陵容歉意的笑道:“被太陽這麽曬着,有些困了呢。”。
甄嬛沒在意,讓人把她送回去了。
“其實我,一直都沒有正眼瞧過甄衍。”當屋裏只剩下她和菊清時,安陵容突然開口道。
菊清一驚,忙側頭去看門窗。安陵容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一開始,是因為我心裏還在為小燕子的欺騙而傷心,到後來,也是因為知道自己已經是皇上的女人了,所以不敢再和外男有接觸。這麽多年了,我都不記得他的樣子了。可是,他卻和我牽扯不斷。明明,我們之間,是什麽都沒有的。”。
“什麽都沒有嗎?那那位佳儀姑娘,是怎麽回事呢?”菊清輕聲道。
安陵容垂頭盯着菊清的領口發呆,半響才道:“他,難道是真的喜歡我嗎?”
答案在菊清口裏打了個轉,她看着安陵容蕭索的樣子,重重的點頭。
愛情,是夏紫薇入宮後,最先要殺死的感情。可惜,它卻不甘于被殺死,在夏紫薇的自我催眠中一次次逃命,死灰複燃,如同幽靈般死死扼住了夏紫薇的心。
夏紫薇不得不把這份感情寄托在玄淩的身上,然後一次次受傷。如今她終于學乖了些,但是沒有愛情的滋潤,哪怕是虛假的愛情,夏紫薇一日日開始枯萎了,取而代之的,是安陵容,更加适合在這個後宮裏生存的女人。
明明這是最好的結局,但是菊清卻開始不忍起來。
玄淩并不是一個值得愛的人,那麽,就換個人來愛吧!橫豎,她已經被這個男人牽扯了這麽久。給她一個寄托,讓她從枷鎖裏走出走,否則,她早晚會是下一個徐燕宜。
菊清這麽想着,看着安陵容開始發光的眼睛,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甄衍,是愛你的!”
只一個句話,便仿佛一個強心劑般,複蘇了夏紫薇柔軟充滿活力的心。
安陵容的精神好了起來,每日都要挺着肚子在院子裏踱步。梁貴人也不倒騰她的那些花花草草了,和小夏子一起把岚意樓的院子打掃了出來,紮了幾個秋千,做了幾個小木馬,圍着永安在院子裏玩鬧。
宮裏依然是甄嬛打頭,其次是新鮮出爐的敏妃、滟小儀,然後就是養育子嗣的幾位嫔妃,每個月也能分薄些寵愛。
帝姬中,最得寵的是聰慧的玉秀,皇子中,最得寵的,自然是二皇子。
只要有二皇子在,皇後便不會倒。
甄嬛一心一意開始琢磨如何把二皇子的撫養權從皇後那裏奪走,和敏妃的合作越發親密了起來。
皇後小心的蟄伏在昭陽殿,暗地裏謀算着如何回擊。
浣碧剩下了清河王的庶長子,被甄遠道收為義女。玄清親自請旨封她為側妃,掌管府裏大小事宜。
“看來王爺還是很顧念你的。”安陵容含笑道。
浣碧白胖了不少,一身側妃的禮服,顯出些許貴氣。她不再是甄嬛身邊那個嬌俏的少女,仿佛忠心的影子般追随她左右。
浣碧只是微微一笑,神色有些甜蜜,又有些苦澀。
“孩子還好?”。
“好,能吃能睡,哭起來中氣十足,讓人頭疼呢。”浣碧笑道。
安陵容吸了口氣:“你,要去菀妃宮裏請安麽。”。
浣碧靜了一下,道:“妾身還是不去了。”。
靜默半天,浣碧輕聲道:“妾身如今還管着府裏的幾個鋪子,娘娘若是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讓人來要。”。
安陵容搖頭:“你先顧好自己吧,本宮在宮裏,也不缺什麽。”。
從岚意樓往宮門處走,正好路過柔儀殿。浣碧在殿門立了半響,終究是沒有踏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