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的身下隐藏着……
艾絲黛拉完全不知道自己小小的一個舉動,讓洛伊爾的貪欲變得更加滞重了。
在她的眼裏,洛伊爾只是一頭讨人喜歡的寵物。
她對他的服從性很滿意,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想法。
神使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艾絲黛拉聽從看守的命令,乖巧地打掃廁所,只是因為她太困了,懶得說服看守換一個活計。
他想了一個下午都沒能想出答案,眼球不禁布滿了疲倦的血絲。
晚上,他拿到了艾絲黛拉下午的言行記錄。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神使再次陷入了無盡的疑惑。
艾絲黛拉太守規矩了。
看守讓她幹什麽,她就幹什麽,沒有半點兒怨言,其他女囚犯跟她打招呼,無論對方高矮胖瘦,她都報以和善的微笑。
她對待女囚犯是那麽溫和,那可怕的威望又是怎麽樹立起來的呢?
了解艾絲黛拉的言行以後,神使不僅沒能分析出她的弱點,反而生出了一個又一個謎團。這些謎團是一團團火焰,在他的胸腔橫沖亂撞,灼燒着他的心髒,使他渾身難受,焦灼不安。
他原本計劃着,跟智囊團一起分析艾絲黛拉的言行,可事到臨頭,又退縮起來。
因為從記錄上看,艾絲黛拉太普通了,再普通不過一個女孩,沒有任何值得分析的地方,讓智囊團看見這樣的記錄,他們會怎麽想?會不會覺得他已經老得神志不清了,連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都對付不了?
當然,不是不能解釋。
但解釋就要把他在艾絲黛拉身上栽過的跟頭,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描述一遍,相當于重新經歷一遍那些恥辱和惱恨。
連一個女孩都比不過,已經夠讓他羞恥和惱怒了,還要把這些事告訴一向視他為主心骨的智囊團……這跟把他釘在恥辱柱上,供下屬觀賞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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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使痛苦不安地權衡着,一方面,是他因為吐露這件事,被下屬在私底下取笑;另一方面,是他由于抹不下臉,沒有讓下屬參與進來,再次被艾絲黛拉擺了一道,被所有人取笑。
兩種情形的結果,都是他被取笑,還不如先被自己人取笑,再在艾絲黛拉的面前,狠狠地找回場面,一雪前恥。
對,就是這樣,長痛不如短痛。作為男人,要有刮骨療傷的勇氣。
神使深深吸氣,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終于鼓起勇氣,邀請智囊團過來讨論此事。
為了讓整個場面看上去不那麽滑稽,神使特地舉行了一場莊重而盛大的晚宴——長長的餐桌上擺滿了各式精致的開胃小吃,細頸玻璃瓶裏是用新鮮橘子擠的果汁。
菜肴還沒有送上來,神使準備等他開始講恥辱史時,再故作漫不經心地搖搖牛頸鈴,讓仆人呈上豐美的火腿、肥嫩的鵝肝、美味多汁的小鲑魚。
在這樣堂皇的氛圍下,就算他的遭遇惹人發笑,得到的也是一陣善意的笑聲。
想到這裏,神使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倒了一杯酒。
于是,他完全沒發現,在這樣一個金碧輝煌的廳堂,跟一群畢業于帝國頂級學府的教士,一邊享用豐盛的大餐,一邊讨論如何對付一個年紀僅有他三分之一的小姑娘,本身就出大問題了。
還好智囊團來之前,曾被助手反複提醒,不能笑出聲音,不然真的有可能把持不住。
他們和神使一樣,對女子抱有一種天生的蔑視,認為她們頭腦簡單、輕賤可鄙、愚蠢沖動,再加上他們都是年富力強的青年才俊,時常能碰見一些女子拙劣的勾引,這更加證明了他們對女子的輕視和偏見都是正确的。
不錯,他們的确有母親,有妻子,有姑母,有祖母,有許多女性親戚,所以呢?你見過哪個浪子,因為想到自己的母親,而停止在各種陰暗爛污的巷子裏獵豔?
他們帶着淡淡的微笑,接過神使遞來的記錄,随意地翻了翻,就放在了一邊,根本沒把上面的文字當回事,還以為神使在跟他們開玩笑。
神使繃着臉,很想讓智囊團嚴肅地對待這件事,卻說不出口。
智囊團的反應,跟之前的他何其相似!
這時候,他仿佛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為接下來的公開審理感到萬分焦急,恨不得舀一勺銀湯罐裏的熱湯,潑到那些自視甚高的智囊的頭上,讓他們收起臉上的蔑笑,認真地研究艾絲黛拉的一言一行。
另一個他則感到了一種古怪的寬慰——原來男人都容易犯輕視女人的錯誤,他之前只不過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壓根兒用不着這麽羞恥和憤怒。
最後,還是站在一旁的助手看不下去了,走上來,低聲提醒智囊團:“諸位,神使閣下是認真的。請諸位仔細閱讀手邊的言行記錄。這女孩真的不簡單,我們在她的手上栽三次跟頭了。”
神使深深地看了助手一眼。“我們”這個詞用得妙啊,深得他心。他第一次發現助手原來可以這麽機靈。
一個年輕男子打開記錄,看了又看,驚訝地說道:“可這些記錄……看不出有什麽特別之處啊?”
助手點點頭說道:“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你們不知道,這女孩原本不用被捕,是她以非常詭異而可怕的手段算計了神使閣下,借神使閣下的手,把自己送進了牢房裏……”
助手一口氣把艾絲黛拉的光輝事跡說了出來。
比如,她是如何在短短兩天內,在新來的神女中出名;又是如何讓兩個資歷深厚的嬷嬷,先後在神使的面前提起她的名字,引起神使對她的興趣;接着,又是如何脅迫神使公開審理司铎一案,借神使的手,把自己送進了牢房裏,并且在牢房裏,不費吹灰之力地躲過了他們安排的三次刺殺。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們放下手上的餐刀和餐叉,不敢置信地看着手邊的記錄,心智可怕到這種程度的女孩……還算是女孩嗎?
神使看着智囊團驚疑不定的表情,對助手的才幹愈發滿意。
他太欣賞助手了。這麽恥辱的一件事,從助手的口中說出來,居然可以變得這麽平淡,這麽自然,好像他被艾絲黛拉算計得狼狽不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根本不用那麽驚慌失措,倍感受辱。
他以前怎麽就沒發現助手有這樣颠倒黑白的才能呢?
神使想多了,助手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畢竟從普通人的角度來看,艾絲黛拉無論是心智、城府,還是手段,都遠遠超過神使。神使被這樣的對手碾壓,當然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感到恥辱。
神使完全不知道自己已在不知不覺間,接受了比不過艾絲黛拉的事實,胃口大開地吃了不少主菜。
一個蓄着唇髭的男人反複看了好幾遍手邊的記錄,一臉慎重地開口道:“閣下,這女孩的确非常詭異……但好在當地人都認為弗萊徹司铎德高望重,不少信徒都曾在他的引導下目睹神跡。不管他有沒有殺死那些女孩,一個能得到神眷的人,能壞到哪兒去呢?我認為,您只需要在法庭上,不停地強調司铎的德行多麽高尚就行了,剩下的話,圍觀的民衆會幫您說完的。”
另一個男人也冷靜地說道:“我記得王都的戴維斯夫人①,曾預言了約翰二世的死亡。然後,她就被王都的裁判官以叛國罪關進了瘋人院……這女孩的确很聰明,但是,那又怎樣呢?只要人們不相信她說出的每一個字,她再聰明也無計可施。”
“是啊,神使閣下還是太仁慈了,居然真的願意把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當成平等的對手去看待。”
這句話得到了不少人的贊同。
神使也在這樣的溢美之詞裏困惑起來。
難道真的是他太把艾絲黛拉當回事了嗎?
的确,艾絲黛拉再怎麽聰明,也沒辦法突破性別的桎梏和偏見,讓人們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一邊是德高望重、備受愛戴的司铎,一邊是心狠手辣、妖言惑衆的少女。
人們自然更傾向于相信司铎。
司铎既是可靠的男人,又是神明的使者。
而艾絲黛拉呢?
她除了一副詭異的頭腦,和一張巧舌如簧的嘴巴,什麽都不是。
她的智慧再可怕,城府再深沉,手段再高明,人們不相信她說的話,難道她還能當衆用巫術迷惑人心不成?
她要是敢當衆使用巫術,連公開審理都不用了,他們直接就可以把她綁到火刑架上去。
要不怎麽說,這幫人是他的智囊團呢?
三言兩語就讓他心頭的重壓消失了,真是沒白養這幫人!
神使呼出一口氣,給自己倒了一杯白葡萄酒。随着酒液從喉嚨潤澤至胃部,他混亂的心跳總算恢複了平穩,不停抽搐的眼皮也平靜下來,對明天的公開審理充滿了信心。
神使開始進餐,助手就不用在旁邊待命了。
不知為什麽,助手總覺得他們想得太簡單了。
确實,艾絲黛拉女子的身份,會讓她在公開審理時受到諸多限制;但同樣的,女子的身份也會讓她在牢房裏受到諸多限制,問題是她受到限制了嗎?她簡直混得風生水起啊!
助手看着神使信心十足的臉龐,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終還是決定不去打擾神使的好興致。
反正神使已經連續失敗三次了……再失敗一次,也無所謂吧?
與此同時,艾絲黛拉結束了一天的苦差事,終于可以躺下來休息一會兒。
她扯下粗辮子的發繩,用手指梳了梳有些蓬亂的頭發,以一個柔美而放松的姿勢躺在了床上。
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的身下隐藏着一條噩夢般粗壯的巨蟒。
那條巨蟒絲毫沒有因她的動作而被驚動,無聲無息地裹纏住她兩條蜷曲的腿,蛇信子不經意般碰了一下她微微弓起的足背,似乎在試探能不能一口咬下去。
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對這樣的場景感到毛骨悚然。
艾絲黛拉卻早已習慣和她的小蛇這樣親密。
她眼睛都沒有睜開,不輕不重地踢了一下蛇頭,腳趾頭從蛇喙的邊緣滑了過去。
“乖一點兒。”她漫不經心地斥道。
西西娜不知道洛伊爾并不是真正的巨蟒,差點被這一幕吓得心髒驟停。
據說蛇對會動的東西特別敏感……艾絲黛拉這麽做,就不怕她的“小蛇”猛地張開血盆大口,把她的腳趾頭咬下來嗎?
只能說,果然不是誰都能駕馭這條“小蛇”的。
畢竟,不是誰都能像艾絲黛拉一樣,給予它全心全意的信任。
普通人就算再信任一條巨蟒,也會和它保持一定的距離。
艾絲黛拉卻像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顧慮般,她甚至熱衷于跟巨蟒親近,就像一些愛貓狗愛到如癡如狂的女士,熱衷于親吻她們的貓狗一樣。
不過,被訓斥以後,巨蟒就不再用蛇信子試探地觸碰她,薄膜包裹了一下紫藍色的蛇瞳,一動不動地匍匐在她的腳底。
西西娜感嘆着一人一蛇的關系,走向艾絲黛拉的床邊。她不敢走得太近,那條巨蟒會吐着蛇信子,用一種平靜但令人恐懼的目光緊緊地盯着她。
“明天的公開審理……你有信心嗎?”西西娜問道,“需不需要我幫什麽忙?”
“當然有信心。”艾絲黛拉閉着眼睛,輕聲漫語地說道,“至于幫忙,假如我需要你的幫忙,不用我說,你也知道該怎麽幫我。”
“不用提前告訴我?”西西娜愕然問道。
艾絲黛拉緩緩睜開雙眼,露出一個玩味的微笑:“因為你能否幫忙,取決于我的對手多蠢。作為一個聰明人,我還是希望對手聰明一些。”
西西娜:“……”雖然她還是不知道艾絲黛拉需要她幫什麽,但總覺得這句話很損,非常損。
那她就衷心地祝願,艾絲黛拉的對手能聰明一點兒吧!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①:改編自《女權主義簡史》埃莉諾戴維斯夫人因被控“(全然不顧自己的性別)竟不自量力地……不僅解釋《聖經》……還要當女預言家”而在高等宗教事務法院受審,被處以罰金并被關入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