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像吳邪這種半途轉學到偏僻山區的城市孩子,方圓幾千裏算是絕無僅有。托吳一窮的“福”,說是讓他從小接受磨練,吳邪由杭州來到荒山野嶺,還是在高三這種重要時期。雖說吳一窮是自己的老爸,吳邪也忍不住想要問候他祖宗,這是讓他混社會大學的節奏?
那天,吳老狗給吳邪托夢了,說你個小兔崽子罵誰吶?叫你去哪兒你就去哪兒,上什麽鳥大學,以後倒鬥還愁沒錢花?
吳邪在夢裏吓了一跳,道,爺爺您竟然鳥啊鳥的,您去世的時候還沒這說法吧?
吳老狗說,別小看下面,下面也是與時俱進的。喬布斯不是來了嗎?我們的iPhone比你們先進好幾代,都出到11了。
吳邪醉了,這喬布斯才死了四年,怎麽下面的iPhone居然出到11?吳邪驚醒了,背着書包,拎着行李袋的他正坐在一輛破舊的巴士上。山路颠簸,巴士悶熱,吳邪摘了棒球帽扇風,不明白這樣的高溫,司機為什麽只開窗戶,不開空調,他會中暑呀。
然而,全車乘客除了他,似乎皆适應了這種酷熱。吳邪受不了,心中又暗暗罵起吳一窮。他這父親可真放心,叫他一人只身上路,據說他住的地方是個不大的鎮子,考古隊因為要在山裏工作很久,便允許家屬探望,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在那個鎮子上租了一片房子,全國各地趕來的家屬聚居在那裏,當然像他這樣轉學過來的肯定沒有。
吳邪想,讓混在教育界的二叔把自己唯一的侄子轉學到山區,想必那會兒他的內心一定是崩潰的。或者,他的內心獨白是:其實第一次聽說要将吳邪轉學到山區我是拒絕的,因為,你不能讓我轉,我就馬上去轉,第一我要考慮下,因為我不願意轉完了立刻後悔,“duang”的嫂子摔了我的始皇藥爐,很氣,很猛,這樣三省回來一定會罵我,根本沒有這樣的道理,就讓吳邪念了社會大學漂流系。
“哈哈哈哈。”吳邪忽然樂了,低低的笑出聲,惹來幾個人的側目。
自娛自樂,吳邪是個樂天派。
巴士經過一片荒野,太陽火辣辣的炙烤土地,土地裂了,草也萎了,吳邪隐隐約約看到一口井,井口幾乎與地面持平,他想,這地兒估計是個菜園子,現在沒人種才荒蕪了吧。
又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巴士終于緩緩駛入鎮口,停在鎮口旁邊,本鎮唯一的破落長途客運站裏。吳邪拿出手機,吳一窮給他發了條短信,上面寫了一個地址,吳邪知道,這将是未來生活的地方。
吳邪眯了眯眼睛,仔細辨認短信中的文字,“小河鋪?”他的手機屏幕反射着太陽的光芒,盯久了眼花。“唉。”吳邪很是郁卒,眨了眨眼睛,還是瞧不清楚,便擡頭往遠處看,想緩和下眼睛的疲累。這一擡頭,他瞅見對面街口站了一個人,這人穿着藍白相間的運動校服,身材削瘦颀長,五官籠罩在陰影裏,正朝客運站這邊張望。
他看到吳邪時,似是怔了一下,吳邪捏着手機,也忘記看短信,只盯着對方的面頰,心中嘀咕一句:“我操!衣服土得掉渣,人卻帥成這樣,窮山溝果真藏龍卧虎。”
過去,吳邪從未步入過帥哥的行列,因為一米八的個頭與為某些特質,他倒是在同學中有着較高的人氣,然而這都與外表無關。比如:吳邪學習不錯,每次考試皆在前三名徘徊,女同學找他借作業,問解題方法,他經常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務必保證将人教會。再比如:吳邪運動神經還可以,雖不那麽出挑,可打籃球時十球能進五球,已經是不錯的進球率了。最後,吳邪不土,盡管他們也穿校服,可并不是對面那位的老式校服,而是西裝西褲白襯衣。吳邪個頭在那擺着,天生衣架子,還愁路上引不來女同學的關注?總之,在臉不能刷卡的時代,吳邪還是有優勢的。不過今天,吳邪實在是狼狽,頭發汗濕貼着頭皮,臉頰曬得通紅,T恤、牛仔褲、運動鞋皆沾滿泥土,腳邊放着旅行袋,已盡失往日風度。
那個人是誰呢?吳邪死死盯住對面,看校服,好像自己會跟他念一所學校。實際上,當吳邪知道要轉學去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他上網百度了那個學校,但是找不到任何資料。
吳一窮告訴他,學校在山裏,周圍幾個鎮子的鎮民都将孩子送往那所學校,因此要求學校到每個鎮子的距離差不多,只能建在山中以示公平。據說,學校是社會善心人士捐助修建的,分初中和高中,一共才幾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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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邪記得吳老狗說過,深山裏蓋別墅,不是華僑就是盜墓。即便要公平,也不至于将學校修在這麽偏僻的地方,随便修在哪一個鎮上,另一邊的孩子要麽住校,要麽租個房子,這樣長期呆在山中,難道父母放心嗎?
吳邪太天真了,他不知道這裏的孩子為了幫助家裏幹農活,學校都是可以不去的。他們很窮,家家戶戶幾個娃兒,哪裏管得過來?
吳邪收起手機,一面望着那帥哥,一面往樹下走。半個月後吳一窮來看他,他到時一定問問自己的老爸是出于何種理由非把他弄到這種破地方念高三!
“叮!”吳一窮又發來一條短信。說是今後幾天考古隊會進入深山,宿于山中無信號,叫吳邪別聯系他,他有信號了自會聯系吳邪。
“爸!我真是你親生的?不是你從哪個鬥,不,從哪座墓裏挖出來的?”吳邪忿忿的想。吳一窮不喜歡家族的黑歷史,便禁止吳邪稱古墓作“鬥”。
吳邪擡起頭,那個校服帥哥已經不在了,前後未到半分鐘,他竟消失得如此徹底,就像他只是吳邪的幻覺。吳邪癟嘴,拎起行李袋,一路問人,一路找到小河鋪。
小河鋪有片鎮民修的私房,于鎮上來講,這些房子算是比較新了。然而再怎麽新,也就是水泥坯子刷了白石灰,一摸便掉粉,沒有任何裝修,簡陋得不像樣。
吳一窮替吳邪租了一棟樓的第二層,一樓是他同事租的,同事的老婆帶着四歲的兒子來探望吳一窮的同事,計劃在這兒住半年。吳邪來的時候,那個三十幾歲的女人抱着兒子站在樓下迎接吳邪,吳一窮給了夥食費,半年內,吳邪的一日三餐會交給這個女人負責。
“王阿姨。”吳邪禮貌的跟她招呼。
王阿姨笑着點頭,說:“瞧你爸,不讓你在杭州呆着,偏将你轉學到這兒,我不知他怎麽想,反正我不會把兒子送到這裏念書。”
吳邪心道不止你,估計全天下的父母都不會搭上兒子的前程。他爸是個奇葩,平時敦厚老實,幾乎從不生氣,可在這件事上異常堅持,以至于家裏誰也拗不過他。吳邪的媽媽說:“你爸是将一輩子的火氣全撒這事兒上了,我看不答應他,夫妻都沒得做,這造的什麽孽啊!”
吳邪覺得他爸就差以死相脅,便無奈的說服他媽跟二叔,保證自學也能考上一本,才略微寬了家人的心,收拾行李來到這裏。但是,吳邪還是郁悶的,因為他不明白來這裏的意義。
晚上吃過飯,吳邪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間被王阿姨收拾過,可算一塵不染。吳邪打開衣櫃,把衣服挂進去,關門時,指腹被櫃門刮了一下,破開一道細細的口子,還流了點血。
“破櫃子!”吳邪踢了衣櫃一腳。
這衣櫃是實木的,表面很粗糙,來源不是家具店,而是由某位手藝不精的非專業人士制作的。衣櫃上沒有刷油漆,保持着木頭的原色,除開硌手,從其他方面來講,還是挺原生态的。總體說來,這房間裏的家具都這樣,全手工打造,大概是房東家的男人所為,為了節約成本嘛。
住在陋室裏,吳邪很不爽,可是不爽有何用?幹脆也賦一首《陋室銘》算了。環觀四周,唯一令吳邪欣慰的可能是王阿姨從大城市帶來的新四件套,這也是吳一窮特別交代的。吳邪喜歡睡大床,蓋海賊王的全棉被套,因為吳邪常說他是要成為海賊王的男人。
吳邪将門反鎖了,窗簾拉好,抱出幹淨衣服,去浴室洗澡。
山中的夜晚,靜谧寂寥,天空黑得比城市早,亦比城市更加深沉。吳邪推開浴室門,脫掉髒衣服扔進桶裏,王阿姨剛才說水燒好了,吳邪委實吓了一跳,他以為這裏沒有熱水器。
說起來,這裏比人們認為的貧窮農村還要貧苦些,新農村都是好好的磚房,鋁合金窗戶,用太陽能,這裏并沒有。吳邪所用的熱水器還是王阿姨從山外買回來的,他們這一片牽的網線也是像王阿姨這種探親的人集資弄起來的,吳邪洗完澡後靠在床上用筆記本電腦看電影,這在一開始,幾乎是一個奢望。
“明天休息,後天去學校報道。”吳邪心不在焉的盯着電腦屏幕,自言自語道。
他決定走讀,每天早起爬山,權當鍛煉身體。兩天前,他尚在城市,騎着幾千塊的山地自行車,吸引着班花的目光。那會兒,他們班委常常商讨,說高考前必須組織一次春游,去戶外接觸大自然,來場綠色旅行。如今他每天爬山上學,他以前的同學知道後還不大跌眼鏡,他與自然親密相依,他們能料到嗎?
吳邪想着想着,睡着了,手滑下來搭在床邊,頭歪在枕頭上,輕輕打起鼾。
過了一會兒,電腦屏幕裏,本停在漫畫網站的光标忽然莫名從左邊移到右邊,又從右邊移至左邊,幾秒鐘後,光标點了浏覽器右上角的那個×,關掉了浏覽器。吳邪是睡着了,瞧不見這詭異的一幕,他的鼠标還呆在原位,從來未曾移位。十二點,距吳邪睡過去僅幾分鐘,吳邪的電腦屏幕閃了幾下,随即變為一片純黑。
睡着的吳邪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站在一口井前,井底水聲嘩嘩,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面爬出來。吳邪很害怕,他認出面前的井是白天坐車時看到的那口井,井在一片荒蕪幹裂的土地上,不知存在了多久,又有多久沒人走到它的身邊。
就這麽一個簡單的場景,吳邪醒來後居然已經天亮了。吳邪打了個哈欠,忘記了夢中的內容,擡手揉了揉眼睛,搖搖鼠标,驚醒同樣沉睡的筆記本電腦。
“我昨天關了浏覽器嗎?”吳邪瞪着電腦屏幕發呆。
關了?沒關?吳邪記不起來。他剛找到的漫畫更新還沒收藏,準備收藏時睡着了,按道理應是沒關。不過這畢竟是小事,想不起來便算了,可能昨晚迷迷糊糊的時候關了浏覽器,所以今早沒啥印象。
吳邪起床洗漱,穿了件黑色的骷髅頭T恤,水洗牛仔褲,運動鞋。他望着鏡子刷牙時決定用剃須刀清理下面頰,這會讓他看起來更加精神。
“小邪,吃早餐了。”王阿姨在走廊上敲門。
吳邪一面應着,一面快速拾掇好了,往腰間系了個藍色腰包,就要離開房間,去樓下吃早餐。
“小邪,快來,我給你找了個向導。”王阿姨的語氣聽起來頗為愉悅。
吳邪昨晚說今早會出去認路,王阿姨怕他迷路,表示要替他找個向導。吳邪當時還默默吐槽,說屁大點地方怎麽迷路?只要不上山,一切OK。不過人家王阿姨也是一番好意,受人所托責任重大,萬一自己出了事,她如何向老爸交代?而且現在有個向導領路,也就意味着可以上山。于是,吳邪拉開房門,低頭看着比自己矮一截兒的王阿姨,笑眯眯的說:“謝謝王阿姨。”
“甭謝,太見外了。”王阿姨抓起吳邪的手,親熱的将他往樓下引,“我給你找的這向導其實不太愛講話。他們家住我們前面,路口左拐開花圈店,你應該還沒見過。我比你早來一個月,有時抱着孩子去那邊看人打麻将,鎮上也不總死人,他們家有地方,附近的人都在那裏玩兒。”
花圈店?都在那裏玩?這也忒不吉利了。哪個鎮子老死人,一直死,一直死,不就沒人了,成鬼鎮了。再說花圈店有地方也不是活人呆的地方,這群人還真是光顧着打麻将,什麽都不忌諱。
吳邪悄悄吐了吐舌頭,就聽王阿姨繼續說:“去多了,我對那孩子便有印象,長得真好,我沒見過比他更帥的小夥兒。”
我不夠帥嗎?算了,吳邪有自知之明,沒将這話問出來。
“我一個星期前跟他說,我有個熟人的兒子要轉學到這裏,請他幫忙帶帶。比如介紹下學校,上山怎麽走,還請他每天跟你一起去學校,要不我放心不下。”
一起上學?也好,初來乍到有個伴兒嘛。吳邪笑起來,連連點頭說:“王阿姨想得周全,我回頭跟老爸一起好好謝您。”
“又來了,別說這種話。”王阿姨松開吳邪的手,有些嗔怪的瞄着他,“那孩子跟你一般年紀,性格比較沉默,原先他沒答應,不知怎的,昨夜三更半夜來敲我的門,說願意領你去學校。你爸說你是個愛講話的,我覺得你們能成為好朋友。”
“我爸又亂抖我隐私。”吳邪癟嘴。
王阿姨彎起嘴角,推開一樓客廳的大門。
吳邪眯了眯眼睛,往屋裏瞧,可是看不真切,這情景就像他剛剛到這裏時,一時無法适應光線變化,成了半個盲人。
“起靈。”
吳邪聽王阿姨叫出一個名字。
吳邪怔了一怔,“麒麟?”這麽牛逼的名字?
外面陽光燦爛,屋內光線昏暗,也不知修建時如何采光,竟黑得像傍晚。
“起靈,吳邪來了。”王阿姨道。
随着王阿姨的聲音,吳邪看見一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緩緩走來,身材勻稱,修長挺拔,倒比自己更像衣架子。
吳邪又是一怔,因為他發現,他竟然見過這少年,他不就是客運站對面的帥哥嗎?帥哥啊帥哥,離近了瞧愈發完美無缺。吳邪有些小小的嫉妒,這家夥真叫一個龍章鳳姿,天質自然,除了……您把那身破校服脫下來可好?
“小邪,這是張起靈。”王阿姨開始介紹。
“起靈,這是吳邪。”
張起靈點點頭,淡漠的黑眼睛凝視着吳邪的臉。
吳邪有一瞬間恍惚,總覺得對方的眼睛深不見底,足以将人的靈魂吸進去。過了幾秒,他回過神,趕緊微笑着伸手,以傳達自己對陌生人的友好。
“Hello。”吳邪笑道。
然而張起靈并未握住吳邪的手,他只是看着吳邪,什麽都不說。這樣一來,氣氛便有些尴尬,吳邪的手僵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收了沒面子,不收很傻逼,他簡直是醉了。
“呵呵。”王阿姨連忙打圓場,“起靈還沒吃吧,我做多了,我們一起吃。”
吳邪讪讪的縮了手,擠出一絲微笑,“是啊,一起吃。”接着,他決定再給王阿姨一個面子,跟這個冷漠的帥哥套起近乎,“你的名字不錯,麒麟是仁獸,常比喻德才兼備的人。”
“起靈。”帥哥忽然開了金口,打斷吳邪的吹捧。
“是呀,麒麟。”
不,好像哪裏不對?
“起靈除孝,不在話下。”張起靈淡淡道。
吳邪的臉紅了,由脖子燒到耳根,猶似吳二白養的杜鵑花。“好名字,好名字。”他竟然還在那裏言不由衷。
張起靈不是張麒麟?老子擦,這什麽狗屁名字,難怪家裏開花圈店,是故意起這種名字鎮宅嘛!吳邪僵硬的笑着。
王阿姨大概也覺得尴尬,就招呼張起靈回屋,幫吳邪把這一頁翻過去。
張起靈不介意,安安靜靜跟着從大城市來的三人用過早點,便謹遵王阿姨囑托,領着吳邪外出認路。
這鎮子,不大,走一圈,吳邪便記清了所有的路。
不過這些并不是張起靈的功勞,因為張起靈不是一個稱職的向導。吳邪心道鎮上雖沒有名勝古跡供你解說,可你也不至于一聲不吭,絕不對老子吐一個字。
張起靈只是領着吳邪走路,由鎮這頭走到鎮那頭,走的時候,還有人會看他們,那眼神就像他們是一對穿了衣服進城的猴兒。
“張起靈,張起靈!”吳邪快走幾步來到張起靈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左肩。“那些人好奇怪,為什麽這樣看着我們?”吳邪小聲的詢問。
張起靈瞥了他一眼。
“嗯?”吳邪一頭霧水。
張起靈搖了搖頭,忽然問了句不相幹的話,“你為什麽來這裏?”
為什麽來這裏?問得好!他也不知道啊!
太陽白晃晃的挂在天空,地面炙熱,吳邪出了一身汗,心情相當煩躁。“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比你更想知道。”吳邪瞅着張起靈,不耐煩的說。
吳邪這種态度,張起靈竟然沒有生氣,他又瞥了吳邪一眼,然後長久凝視着吳邪的眼睛。
“你幹嘛?愛上我了?”吳邪咕哝出一句話。
張起靈默然,過了會兒,他說:“你跟我來。”
吳邪莫名其妙,但還是跟在他身後,心道這家夥終于要讓自己看些新奇的東西而非繼續壓馬路了?他一男的跟另一男的壓什麽馬路啊,還是這麽熱的天氣。
吳邪抹了把汗水,随張起靈走向一條陰涼的小路。
約莫十分鐘後,張起靈越走越快,吳邪漸漸跟不上,便忍不住發問道:“哎?到底幹嘛去?”這條路說是陰涼,其實就多了幾棵樹,樹冠投于地面的陰影每隔一段距離才出現,大部分時候他們都被熾烈的陽光烘烤着。“我快熱死了。”吳邪抱怨道。
張起靈沒停下,只對他說了句:“等等。”
“再等我就中暑了。”吳邪望着張起靈的背影說。
又走了兩分鐘,張起靈忽然停在一個普通的小賣部前,吳邪一愣,見張起靈回頭瞄了他一眼,走進小賣部,找老板買了兩根冰棍。
吳邪:“……”他想說張起靈你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張起靈果然沒被打死,因為吳邪已經熱得無力跟他動手。“給。”張起靈遞給吳邪一支冰棍。
這種冰棍是最原始的冰棍,完全由糖水制作,舔一口,隐約感覺到梨香,叫“梨冰冰”。梨冰冰什麽的,就算真的李冰冰來了吳邪也不買賬啊!可是……
吳邪舔了舔嘴唇,見着這梨糖水做的冰棍後,他似乎真渴了,在太陽底下走了這麽久,誰不渴呢?三秒鐘過去,吳邪很沒骨氣的接過“梨冰冰”,撕開包裝叼在嘴裏,氣憤的瞪着張起靈。
張起靈沒理他,四處看了看,挪到小賣部旁邊的一處樹蔭下站着。
天太熱,吳邪頂不住,瞪了一會兒自動放棄,捏着冰棍舔了兩口,來到張起靈身邊。“我說你們這就沒有一個帶空調的店子麽?實在不行找個電扇也好啊。”吳邪十分郁卒。“要不我們回家吧?”他說。
張起靈專心致志的吃着冰棍,瞄也不瞄他,并沒回答吳邪。
“你這人,耳朵有問題?”吳邪氣壞了。而且這個張起靈大熱天穿着老式運動校服,額前竟幹爽無汗,一副清涼的模樣,這不更叫人生氣嗎?
“到底是不是人。”吳邪嘀咕。
沒辦法,人都沒反應,吳邪還能逼他說話不成?透藍的天空,地面被曬得滾燙,吳邪一邊擦汗一邊吃冰棍,不得不說,雖然外表不咋地,價錢也夠便宜,可這“梨冰冰”味道不錯,如此溫度吃“梨冰冰”比吃冰激淩舒服。
吳邪滿意了,心情也跟着好了些。這時,張起靈将棍子扔了,側過頭看着吳邪,忽然道:“你要麽回城市,要麽住讀。”
吳邪一愣,轉過臉,似是不相信張起靈居然開口講話了。
“要麽回城市,要麽住讀。”張起靈又重複了一遍。
“為什麽?”這句問話,吳邪脫口而出。
沒頭沒腦來一句,誰能理解啊,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
張起靈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跟我來。”
“!”啥玩意?還跟他去?吳邪嘴角搐動,道:“我不餓、不渴,毫無需求,你要我跟你走,行,你先告訴我,你準備幹嘛?”
幹嘛?總不會被他賣了。
可能這會兒,張起靈考慮到了吳邪的心情,他思索片刻,模糊的答道:“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吳邪盯着張起靈的眼睛,那眼睛包藏神秘,于是鬼使神差的,吳邪跟在張起靈身後上了輛六小時一班的破舊小面包車。這種小面包車是鎮子通往外界的唯一交通工具,吳邪當初乘坐的大巴每個星期五來一趟,除此之外,想出去,要麽自行解決交通工具,要麽窩在鎮上,乖乖守着屈指可數的巴士。
吳邪上的這輛車,是早晨九點的班次,也就是說他們想回來,只能等下午三點。
坐上車後,車上人不多,吳邪估摸着全程要花兩個多小時,便開始後悔沒買零食上來。
“沒關系。”一旁張起靈望着窗外,語氣淡淡的,“很快。”
“我們去哪兒?”吳邪十分納悶,“我就帶了點錢,要走遠了,我怕準備不足。”
張起靈扭過頭,看着吳邪說:“不需要什麽準備。”
“好吧,這是你說的,一會兒有什麽問題你自己兜着。再就是,我厲害得狠,你別想拐賣我。”吳邪跟張起靈開了個玩笑。
他們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期間吳邪睡着了,頭歪下去,靠在張起靈的肩膀上。張起靈側臉瞄了吳邪一眼,吳邪睫毛微顫,睡得并不安穩。張起靈皺眉,伸手推了他一把,可吳邪沒醒,呢喃兩聲繼續貼着張起靈。張起靈等了一會兒,再度推了吳邪一把,這次吳邪醒了,直起身,極為茫然的瞅着張起靈。“到了?”吳邪問。他要是知道剛在張起靈的肩頭睡了一覺,肯定會認為自己吃了天大的虧。
說起來,也的确是到了。小破面包車停在山路的一邊,下車的只有吳邪與張起靈。吳邪剛睡醒,人還有點迷糊,太陽火辣辣的,熱浪迎面襲來,他就更迷糊了。
“啊……口好渴。”吳邪眯着眼睛咽了口唾沫。
這時,張起靈忽然停下腳步,換了個方向站着,面朝前方荒蕪的菜地。
張起靈停下,吳邪自然跟着停下。吳邪望了望天空,太陽仿佛大火球懸于頭頂,他想這種天氣出來簡直受罪,原本應該躺在杭州的家裏吹空調,為什麽,為什麽,why!他現在跟一個陌生人站在荒地上,熱得像個哈巴狗一般吐舌頭!
“唉……”吳邪快哭了,“我好渴啊……”
張起靈走過來拍了吳邪一下。
吳邪吓了一跳,後退幾步,瞪着張起靈,“幹嘛?你幹嘛吓……”
“我”字沒能說出口,他看到一口井,生生把後面的話吞回肚裏。
井啊,不是能讓他喝水的井,而是坐車時看到的那口井。原本他已忘記昨夜的夢,可當他看見那口井,夢中的情景便如潮水般湧進腦海,使他深深的詫異了。
這是個什麽情況?
吳邪不由自主往前走,一步一步,行至井口邊。井是磚頭砌成的,凸起的邊緣被泥土覆蓋,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吳邪擰起眉毛,站在井邊,慢慢伸出腦袋。
夢裏,井下面是有水的,然後,好像有什麽東西會爬出來。
現在,井底沒有水,大太陽下,可以看見井底的泥土與石塊,這口井應該已經枯了很久。
其實吳邪并不害怕,那夢中害怕的感覺不知從何而來。吳邪側過臉,望着走來的張起靈,“你為什麽帶我來看這口井?”
張起靈看着他,淡淡的反問:“你以前見過這口井?”
“我見過,坐車的時候見過。”然後,吳邪頓了頓,“做夢的時候也見過,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過夢見井可不是什麽好兆頭,古人認為井通黃泉,招魂儀式裏就有窺井的動作,如果夢到水井,那便要小心了,因為這是很不吉利的夢。”
“你知道得很多。”張起靈說。
“哪裏哪裏,”吳邪有些得瑟,“我爸是考古的,我從小在歷史風俗這方面涉獵廣泛。”但追根究底他們家是倒鬥的,耳濡目染,這種知識自然比普通人豐富幾倍。
“是這樣。”張起靈面無表情。
“就是這樣。”吳邪忽然有些小失望。
這小子,看那土的掉渣的打扮,只怕出生以來就呆在窮山溝裏沒見過世面。怎麽?一點兒羨慕自己的意思都沒有?拼爹拼娘的時代會不會覺得自己投錯了胎?
吳邪的心理活動,張起靈不知道,也無興趣知道。他看了眼枯井,井沒有任何異常,幾年前它還是滿的,幾年後地下河改道,它就枯竭了。
“我要跟你說件事。”張起靈瞄了吳邪一眼,然後,眼神落到井口上。
“說什麽啊,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麽要帶我……”
“一個星期前,有個女人死了,被人棄屍在這口井裏。”張起靈打斷吳邪的話。
吳邪怔了怔,表情詫愕,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你不是問我,鎮上的人為什麽都用異樣的眼神看着你?”張起靈的聲音相當輕緩,就像害怕打擾此地的亡靈,“那是因為他們發現你一個人站在房子前,對着空氣有說有笑,仿佛在跟死去的女人說話。”
“等等,等等,我沒聽明白,你再說一遍?”吳邪抹去鬓角的汗珠,瞪圓了眼睛。
“你現在住的房子,租客已經死了,她是被人謀殺的,兇手分屍後,将她的頭扔進這口井裏。”張起靈看着身旁的井。
吳邪順着他的眼神望過去,井底泥土呈深褐色,好似被鮮血浸泡過。
“她死得冤,怨氣重,因此房子沒人住,也沒人敢租。從頭七開始,房東和周圍的人逐漸發現房子裏會傳出女人的聲音。他們很害怕,商量着做法事,可法事還沒做,你就來了。”張起靈對目瞪口呆的吳邪道。
“你,你的意思是?”吳邪難以置信的看着張起靈。
“她已經死了,王阿姨。”張起靈指着枯井,“她死得很慘,據說是搶劫,她的兒子也失蹤了,到現在都沒有找到。”
“你開玩笑!”吳邪不相信。
張起靈低頭從褲兜裏掏出一張紙,抖了抖,遞給吳邪。吳邪接過一看,竟是張照片,像素很低,可不妨礙他認清那閉着眼睛,頸部邊緣血肉模糊的頭顱是王阿姨。吳邪“啪”的将照片拍進張起靈懷中,都是些什麽人吶,出命案後不想着報警,先打開手機照相攝影,或者比劃V字手型玩自拍。拍這張照片的人是變态麽?一看就是用山寨手機拍的,警察局的相機可沒這麽低的像素。
“這是你拍的?”吳邪産生張起靈是這種變态佬,他扭身就走沖動。
張起靈搖頭,“不。”
“我覺得,你還是在跟我開玩笑。”吳邪瞅着張起靈的黑眼睛,“死了一個多星期?我爸可沒對我講這件事。我明明看見她了,你不是也看到她了?她要出事,她的家人……”吳邪忽然咬住嘴唇。
考古這一行,經常呆在野外,十天半月不聯系家裏實屬正常。如果王阿姨死了,她家接到消息卻聯系不上她的丈夫,那麽自己的老爸當然沒法知道這件事。老爸不知道,又怎麽會告訴自己?張起靈這人再怎麽古怪奇葩也不會拿別人的性命開玩笑,但昨夜跟今早見到的王阿姨并沒什麽不對勁,根本瞧不出她是,是,是……
吳邪雙眉緊皺,死死盯着張起靈。
“她的兒子應該也死了,否則我們看不見他。”
“你等等,我要跟我爸打電話。”吳邪掏出手機,翻找電話本的手哆嗦得厲害。
然而,吳一窮那邊一直沒有信號。
“該死的!”吳邪發火了,“我爸跟我聯系時,王阿姨的丈夫沒跟他的妻子聯系嗎?”
其實吳一窮與那人分屬不同的小隊,吳一窮找得到信號,不見得那人也可以找到信號。
張起靈靜靜的望着吳邪,一點兒不覺得他倆正在談特別驚悚的事兒。
“你不是開玩笑吧?”吳邪捏着手機,眼神突然又變得懷疑起來,“你逗我玩呢?”
“你知道她為什麽回來嗎?”張起靈直接無視了吳邪的問話,并再度反問他一句。
吳邪翻了個白眼,“大哥,我怎麽知道?既然冤死,那一定是回來報仇的。”
張起靈搖頭,淡淡的說:“不是報仇,她身上沒有戾氣。”
“你是道士?”吳邪突然好奇的瞄着張起靈,“你怎麽知道什麽戾氣不戾氣?”
“不,我不是。”張起靈輕輕的否認了。
“那你……”
張起靈保持緘默。
“那……”
“其實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她會回去,是因為要等你。”
吳邪差點噴出一口血。
“她大概忘記了一些事,關于死的那晚,因此沒有變成怨鬼。”張起靈谛視着吳邪,“是有這麽一部分人,死了卻不知道自己已死,而且我想她生前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她答應你父親會照顧你,所以沒有走,一直等着你的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