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鬥篷
與此同時,福榮大街,丞相府中,一個跛腳老妪被幾個家丁摁在地上,不停地掙紮:“老奴真的沒偷東西!沒偷東西!冬雀……冬雀姑娘!老奴真的只是在打掃庫房啊!”
冬雀面無表情,粉色的繡花鞋在裙擺間若隐若現,她探手從黃老婆子的腰間摸出幾顆碩大的珍珠:“打掃庫房?黃媽媽打掃得可真夠幹淨的,連主子的東西都敢打掃進自己的口袋。”
黃老婆子滿臉慌張:“……不,不是!這是……這是三姑娘賞我的!”
“三姑娘?”冬雀蹲了下來,語氣低沉,“你怕是不明白你偷的是誰的東西。”
“真的是三姑娘賞的,三姑娘……三姑娘看老奴手腳勤快,給老奴一點養老錢……”黃老婆子慌不擇言,一個勁兒地碎語。
冬雀面色很靜:“這南海珍珠是南域進貢之物,是開春宴上,皇上賞給長寧伯,康鎮撫再轉增給老爺的……你說三姑娘?”
黃老婆子渾身一僵。
冬雀笑了:“這珍珠,可不是三姑娘的東西啊。”
黃老婆子的心情有如晴天霹靂,若這東西真是沈栀的還好說,以沈栀的脾氣,她求幾句軟話,沈栀最多是把她趕出府去,可這東西竟是老爺!偷東西偷到丞相爺身上,二夫人能把她打死!
黃老婆子渾身皆是寒意,聲音凄厲:“不!不!冬雀,我錯了,冬雀,我就是一時被豬油蒙了心,冬雀!你幫我給三姑娘說說情,老奴下次不敢了!”
冬雀很輕地挑了下眉,把珍珠遞到黃老婆子眼前:“都說了,這東西是老爺的,同三姑娘有什麽關系呢?你要求也該求到老爺那裏……”
“不,求你救我一命!冬雀,看在老婆子往日對你這麽好的情分上!你千萬幫幫我啊!”
情分?冬雀剛來府裏那幾年,這些個老奸巨猾的老婆子們可沒少坑她,她是采薇院裏的丫鬟,吃穿用度總比她們好些,那些老婆子看她用飯,便總是圍着她說,小孩吃肉吃蛋多了不好,仗着她小,肆無忌憚地從她籃子裏摸雞蛋,拿回去煮給自己孫子吃。冬雀好幾次做完事回屋,她放在床頭,用來裝菜的籃子都是空的……
冬雀不欲再與她多說,利落起身,對着幾個家丁道:“黃媽媽是府裏的老人了,但卻明知家規而屢次犯禁,看來丞相府留她不得……”
“可她偷盜的又不是尋常之物,此事關系到老爺,還有長寧伯的大公子,除卻這幾件珍珠,采薇院還丢過不少東西……既然如此,此次就一并查了吧。”
幾個穿着黑衫的家丁捉摸不透冬雀這是何意,下一秒就聽她說:“此事牽扯過大,冬雀不敢擅作主張,幹脆把黃媽媽送去官府,由官差定奪吧。”
Advertisement
“不——”
秋風卷過池邊葉,有人腸斷空心。
裕福街,吳府。
暮色時分,賓客散盡。
沈栀快步避開衆人,在一個角落裏扶着牆,幹嘔不止。
冬羽一手握着帕子,一手拿着水,憂心忡忡:“姑娘,您還好吧……奴婢去找個大夫來……”
幾乎是半刻鐘後,沈栀才緩緩直起身來,靠在牆邊,對冬羽蒼白的笑了笑:“沒事……”
冬羽幾乎沒見過沈栀這個模樣,心裏愈發忐忑:“怎麽沒事?無緣無故吐成這樣,可不是吃壞了什麽東西?”
“……沒事。”沈栀搖搖頭,接過帕子拭過嘴角,從上面擦出一抹血來,想來是剛剛她咬的,“如香怎麽樣了?”
冬羽就知道沈栀會問這個:“在大夫人房裏。”
“她怎麽會突然過來?”
“如香說她今日在出門散心,忽然聽人說長寧伯的大公子定親了,還說是和三姑娘,又聽說康鎮撫往吳府來了,便跟着過來。”
“你看着如香,若她需要什麽,盡量幫她辦。”
冬羽把水遞到沈栀嘴邊:“姑娘就放心吧。”
“二姐姐呢?”
“……也在大夫人房裏。”
沈栀稍稍安下心來,這事便讓大伯母和二伯母去吵吧,她不想再操多餘的心了,沈栀扶着牆站定,感受自己的氣息,心裏想,這次好多了,上次高燒兩日不退,今日只是吐了。
“姑娘,康鎮撫不會生氣吧……”
“他不是已經氣了嗎?”沈栀有氣無力的應,腦海裏回憶起方才康平遠憤然離去的背影,不管怎麽說,這事算告一段落了。
冬羽支支吾吾地不安:“奴婢看康鎮撫是不大樂意退親的,這怎麽辦啊?”
沈栀安慰地揉了揉她的發心:“我既然把話說出去了,這親就一定會退,我會保護你的。”
冬羽精神起來,這事最糟心的是姑娘才對,她可不要再給姑娘添負擔了,于是,她拍了拍胸脯:“奴婢才不害怕,奴婢會保護姑娘的!”
“之之——”
一道聲響從拐角處轉來,沈栀擡頭一看,竟是沈書韻,她愣了下:“……大姐。”
“你……”沈書韻站在那兒有點猶豫。
沈栀心裏很是抱歉:“對不起,大姐,今日是你的生辰宴,因為我弄成這樣……”
“不必如此。”看到她沒事,沈書韻松了一口氣,走到她面前,牽起了她素白的手,細細打量她,半晌說了一句,“你好像輕松了不少。”
沈栀一怔,随即展顏一笑,心裏只覺得她這位大姐太聰明了。
沈書韻也沒有繼續往下問,自己換了話題:“你面色有些白,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多謝大姐,之之并不無大礙。”
“……行,你自己拿主意。”沈書韻說着,拿出來一方帕子,小心展開,“方才我在大廳裏撿到的,現在應該可以物歸原主了。”
沈栀垂眸一看,竟是另一只金絲七寶璎珞!
這纓絡是昭琳郡主在沈栀四歲時托宮裏師傅做的,剛好是一對,兩只璎珞合起來是一朵牡丹。
當初昭琳郡主做這對璎珞,本是想送給皇後娘娘的女兒琬琰公主,和沈栀一人一只,但最後不知為何沒送成,所以便留在了沈栀這裏。
這一對璎珞對沈栀來說尤其珍貴。從前沈靜瑤想要走什麽,沈栀都沒說過不行,唯獨這只璎珞,她猶豫了。
“謝謝大姐。”沈栀接過時,心裏松了一口氣,兜兜轉轉,這東西終于回到了她手裏。
臨行前,沈栀特意拜會了吳老夫人,為今日之事感到抱歉,吳老夫人對她的遭遇也很是不平,同時又勸她不必放在心上,末了還說起自己兩個小兒子的親事,沈栀尴尬地告了辭。
上馬車前,沈栀依舊很抱歉:“替我向姐夫說句對不起。”
沈書韻看看沈栀,又微微側頭看了眼不遠處的丈夫,含笑道:“你叫他聲姐夫,他都要高興壞了。”
沈栀忽然輕松了起來。
晚風吹起了沈書韻的鬓發,她面色柔和地問:“往後想做些什麽嗎?”
“繼續看看書,作作畫吧。”沈栀自己也沒想清楚。
沈書韻拍拍她的手背:“過得輕松點。”
沈栀側頭:“我會看好大伯母的。”
沈書韻神色一頓,半晌無奈笑笑:“母親只是心氣高了些,人不壞,這次劉氏遭了殃,母親很可能想借機拿走中饋之權……你看着她吧。”
明明是半年都見不上一面的姐妹,如今倒像是近在咫尺的朋友。
吳豐把鬥篷披在了沈書韻身上,替她擋住風,沈書韻朝沈栀揮了揮手:“無事都可以來府裏玩。”
沈栀在馬車裏探頭:“會來找小外甥玩的。”
馬車漸遠,長風丈量夜色,官道邊雜草起伏,沈栀在安靜的夜聲裏想起了年少的事。
某年除夕,府裏的公子小姐,侍女下人都去街上賞花燈了,只有沈栀一個人待在屋裏,父親說政務太忙,沒時間同她一起過春節,沈栀不敢再去打擾,只能同冬羽兩個人坐在采薇院的石階上。
那夜下了雪,沈栀穿着紅色的鬥篷,百無聊賴地在地上踩雪玩,稍微有意思點,就是和冬羽比誰踩的雪人大。但每次都是冬羽贏,因為沈栀要守規矩,不能像冬羽那樣任性地玩。
沈栀玩累了,就蹲在一旁看冬羽堆雪人,一個沒留意,一屁股坐進了雪裏。但她不疼,一擡頭,看見了個人。
“快起來啦,雪堆裏很冷的。”七歲的沈書韻拉起她的手。
沈栀軟糯糯地站起來,臉比雪還白:“沒關系的。”
“今日是除夕耶,你不出去玩嗎?”
沈栀的手心髒髒的,不能對着人,她把手背到了身後,搖搖頭道:“不去,出去了會給父親添麻煩。”
沈書韻不太理解為什麽出去玩會給三叔添麻煩,但她印象裏,這個白糯糯的三妹妹很少出門。
兩人說了沒幾句,沈書韻就被大伯母叫走了,雖然沒能跟着去,但沈栀還是很開心,今日和陌生人說話了。
她乖乖地走回屋前,拿幹淨帕子擦手,坐在門前聽雪,到時間了便聽聽爆竹和煙火。
爆竹一停,沈栀便知該睡了,睡得晚的孩子,父親不喜歡。
沈栀拍拍身上的雪,準備進屋。
突然,身後傳來清脆的踩雪聲,她轉頭一看,是沈書韻舉着花燈回來了。
她戴着同樣紅色的鬥篷,跑起來一跳一跳的,沒一會兒就跑到了沈栀面前:“給你!這個兔子花燈是燈會上最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