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換季
沈栀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惹上了一個什麽人,江谏雖然沒動,但沈栀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逡巡,這讓她很不安,卻又不敢直接起身離開。
“靖安王殿下人很好的,一點沒有王爺架子,還是個風流人。”傅婉向對面微微颔首,便算行禮了,扭頭繼續和沈栀說話。
“今日是初五啊,難怪靖安王會在……”傅婉方才逛街時,買了好些紅繩,說是想讨個彩頭,希望今年也能遇上個如意郎君,“對面那酒樓的說書先生在京城名頭響當當,我聽過幾回,那‘且聽下回分解’,聽得我幾宿都睡不着覺,而且還只有月初五才來,我沒那耐性,聽了沒幾個月便算了,倒是靖安王殿下月月都給他捧場。”
當着別人的面,這樣議論真的好嗎……
雖然沈栀覺得江谏沒聽到,但卻能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越來越沉。
傅婉還在絮絮叨叨:“靖安王是老王爺的小兒子,老王爺最疼他,在青州時是小霸王,長大後來了京城就是個逍遙王,皇上讓他上朝,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經常缺勤,皇上讓他分管五城兵馬司,他城防軍務不管,攆着指揮使去抓什麽江洋大盜,幹正事樣樣不行,皇上叫他吟花弄月時,倒是從不缺席……”
吟花弄月是個挺含蓄的說法了,沈栀微微垂了眸,緊緊捏着傅婉新買的發釵,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江谏在看她……
“靖安王簡直是世間男子理想,上有皇帝罩着,下有大哥護着,他要吃酒便呼朋引伴,他要給人慶生,便清道戒嚴,京城還真就沒人奈何得了他,他做事樣樣猖狂,件件狂妄,可沒人指責他。他脾氣好,性子好,沒架子,朋友也多,吃過姑娘的花酒,也拒絕過姑娘們的情,他事事不留退路卻叫人恨不起來……”
雖然隔着樓,但沈栀卻有些手足無措。
餘光裏那人單手把盞,姿态慵懶卻不懶散,半阖的桃花眼看不清神色,可透露出的目光卻叫人不敢放肆,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矜貴,叫人自慚形穢,他分明是花團錦簇的人,沈栀卻在他的目色裏瞧出了三分孤寒。
沈栀被那樣兇的目光看着,渾身不自在,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冷汗,全熱了起來——
“沈姐姐,你也系個紅繩吧!”傅婉給自己系個紅繩,舉着手腕看了半天,喜歡得緊,便要沈栀也系上一個,暗戳戳地暗示,“乞巧節怎能沒不系個紅繩呢?這可是保佑姻緣的。”
傅婉還真是何時何刻都不忘給他那個大哥牽線搭橋,沈栀在心裏苦笑,面上卻繃得越發緊,江谏好像直接擡頭看她了……
傅婉也注意到了,邊給沈栀系紅繩,邊悄了聲息:“靖安王今年快二十了,他這樣的人,竟也沒個妾室,聽聞靖安王殿下揚言要追求的女子,都是那些不喜歡他,可追了那麽多個,也沒見有個着落,你說……”
沈栀忽然站了起來:“那斷是靖安王殿下潔身自好,霁月清風。”
說完,她飛快地向對面行了個全禮,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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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沈姐姐!”
“你逗它做什麽?”
江谏渾然不覺:“……只許她逗我?還不許我逗她了?”
謝殷從門外進來,還沒摘下帷帽,就見江谏抓着四個貓爪子,把小奶貓按在桌上不讓動,惹得那貓一直叫個不停。
“它本就是活潑一點,逗你是想同你親近。”謝殷有一瞬間的後悔,當初就不該把這貓撿回來,想來在外流浪的日子,總是會比現在快活很多。
“都要跟我睡在一張榻上了,還要多親近?”
“你不也沒讓嗎?剛鑽進去就被你趕走了。”謝殷語氣無奈,從袖中抽出一封信函放在江谏面前,“就不該托你照顧它,原想着靖安王府的夥食總比文所好些,想着它能好好長些肉,不想住了兩天,就開始掉毛了……”
江谏拆了信看,慢悠悠道:“這是換季毛。”
謝殷把小家夥抱回來,在江谏身側坐下:“申國公有意安排須蓉進宮。”
“我的人不伺候皇帝。”江谏一副不在意的模樣,“須蓉現下還在未央宮,皇後是不會輕易把人放出來的。”
謝殷頓了下才說:“讓她好好在宮裏待着。”
江谏樂了:“七夕宮宴,須蓉作為申國公的義女必然出席,以她的姿容,很難不被皇帝注意到。”
“選不着她。”謝殷語氣篤定。
江谏往椅子後面一躺,也篤定:“确實選不着,康平遠還有個妹妹……”
“康平遠剛參加經會,轉頭就和京兆府尹家的公子去獵狐,殺氣太重,都察院的折子已經遞到禦前了。”謝殷睨了江谏一眼,“這時再選康家女進宮,都察院勢必不滿,言官的折子只會罵得更狠。”
“可咱們的皇帝不就是這樣的人嗎?你越說他,他便越是跟你對着幹,平亂尚在眼前,當初東宮之變……”
謝殷的眼神幾乎是一下就變了,他時常溫潤,有時候總叫人忘了他也曾滿身戾氣。
江谏自知失言,便沒再繼續說,雙手疊在腦後,斜着目光看對面的茶樓,正巧看見沈家三小姐氣呼呼地上了馬車,日光下,她鬓邊的金釵閃了一下,江谏“啧”了一聲,小聲嘀咕:“什麽品味……”
“你在太學如何了?”
“……教學生念書罷耳。”謝殷又靜了下來,仿佛剛剛滿目戾氣的人不是他。
“當初叫你考學,你偏不考,說經義害人,可如今,不也是要走經義治事的路?”
謝殷淺淺地笑,帶了一點少年意氣:“我做學問,和旁人做學問,又怎會一樣?”
江谏看了他一眼,又移開目光,天下人皆說他狂妄,可比起面前之人,怕是一半尚且不及。
“你怎麽知道皇上要選康家女?”
江谏語氣悠然:“從沈二姑娘那裏聽來的。”
“你又跑到沈家聽牆角了?”謝殷輕哂,“沈家二房最近動作倒是挺多,沈計財想把女兒送進長寧伯府,沈二夫人想把女兒嫁進尚書府,可他們家畢竟只有一個女兒。”
“誰說只有一個女兒,三小姐不也是女兒?”江谏語氣悠悠地提醒。
一瞬之間,謝殷給貓順毛的手都停了下來,好似明白了什麽:“難怪你之前說沈家二房是個傻子……”
“沈計財就是個二愣子,六品寺丞哪敢惦記爵位?他那個女兒沒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本事,他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貼上康平遠說想把女兒嫁給他,除非有人給他撐腰。”
“除非給他撐腰的是沈漢鴻。”
沈漢鴻自來标榜清廉,頗得皇上賞識,愛妻之名,大周皆知,提到他的人,說的最多的便是淡泊二字,就連他自己書房中提的對聯都是: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①。
“沈漢鴻動了把女兒嫁進長寧伯府的念頭,可又端着身份,只能拐着彎地用法子暗示沈計財嫁女,沈二夫人必然不甘心,沈家又沒有別的女兒……”謝殷學了江谏的語氣,輕悠悠道,“虎毒還不識子呢,沈漢鴻就這麽一個女兒,也舍得這麽算計?”
然而江谏只是笑了笑,并沒有說話。
謝殷自己品了品,覺得不對:“可你又如何肯定嫁進尚書府的一定不是沈家三小姐?”
“三小姐嫁不進尚書府。”江谏把貓重新抱了起來,“下午約了人吃酒,先走了。”
謝殷還沒回過神來,江谏的背影就不見了,他連忙急匆匆叮囑:“貓可不能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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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①:《誡子書》諸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