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催促
韓嬷嬷很快便出來了,斜着三角眼瞧沈栀,冬羽不甘示弱,伸長脖子瞪了回去。韓嬷嬷不好同冬羽計較,只得客氣地把沈栀請進去。
秋荷院秀木林立,小荷池邊上石燈座座,沈栀往裏去時,一抹黃色的東西倏然一晃,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已經錯過了。
劉氏在主屋坐着,一身藏花紅的百褶鳳尾裙露出細細白邊,桂色團扇輕搖,鬓邊珠花晃動,依舊是一副溫婉可親的模樣,但沈栀只瞧一眼,便看出了劉氏的不同,脂粉都壓不住的魚尾紋自眼角淺淺漫出,眉眼間的光彩不似從前,便是一雙丹鳳眼瞧見沈栀時都帶着點點慌亂。
“聽說二伯母近來病了。”沈栀福了福身坐下。
“前幾日撞風着涼,免不了偏頭痛。”說着,劉氏按了按額角,一副久病的模樣。
“我特意為伯母尋了些治頭疼的方子。”沈栀面上挂着憂心,沖冬羽示意,“聽聞太後娘娘頭疼用的正是這個藥方,很是靈驗,伯母不若試試。”
“三姑娘有心了。”劉氏淺淺地笑着,揮揮手,讓韓嬷嬷把冬羽遞過來的藥收起來,“早晚溫差大,稍不注意就容易病着。”
沈栀點頭贊同:“這兩日下雨,夜裏不好睡,時常轟雷驚心,好在冬羽有心,日日睡前都給我點安神香,讓我能睡上個好覺。”她一副話家常的模樣,好似沒看見劉氏眼下的青灰一般。
“睡得好便好……”劉氏心底不快,面上依舊客氣,“你自幼體弱,稍不注意就容易病着,冬羽是該上心些。”
“為着我這個身子,伯母和二姐姐費了不少心,得了什麽補藥,也總往我那送。這兩年還以為身子好多了,怎想前幾日在國公府同二姐姐吃酒,竟是直接在案桌上睡着了……”說着,沈栀雙頰染紅,一副羞赧的模樣,“幸好有二姐姐在,知道我不勝酒力,還把我扶到偏殿休息,沒有二姐姐,沈栀只怕要給丞相府丢人了……”
劉氏的眼皮一跳,看着沈栀的眼神藏了一抹陰骛,她本就壓着火,因着靜瑤的話才沒敢找沈栀,不想沈栀竟是個眼皮淺的,申國公府的事她分明清清楚楚,還拿出一副無辜的模樣,一口一個睡得好,又一口一句謝謝二姐姐,這是來踩她臉呢!劉氏越想越氣,捏着團扇的指節泛白。
偏生沈栀又道:“近來怎的不見二姐姐?”
“靜瑤她……”
“聽說二姐姐從壽宴回來就病了,嚴重嗎?”沈栀裝得徹底,一臉關切,“為二伯母尋藥時,我認識了不少好大夫,不如都請來給二姐姐看看?”
“三姑娘真是有心。”劉氏定了定神,“靜瑤只是體弱,還需卧床靜養。”
沈栀垂眸沉思,片刻後道:“二姐姐當初這麽為我,如今二姐姐病了,我該去探望一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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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劉氏忙起身,想扣住沈栀的手,卻只抓到了她的一片袖角,她自知失禮又很快放開,“靜瑤這病不尋常,省得傳染三姑娘。”
“這般嚴重?”
劉氏眉眼彎彎,她從前怎不知沈栀竟這般難纏?話聽着依舊是軟綿綿的,連眼眸的弧度都沒什麽變化,她好似沒變,又好似變了,同樣話如今聽來,每一句都往她心尖上戳!
“……不嚴重,就是總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你還是別去了,省得吓着你。”
“啊……”沈栀順勢停了下來,知趣極了,“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擾二姐姐休養了,等二姐姐好了,我再尋二姐姐玩。”
劉氏忙歇一口氣,叫韓嬷嬷換了杯茶來,把話題岔開,這才算是心神安定:“伯母知你們姐妹二人感情好,但也不急在這一時,過段時日,等靜瑤身子好些了,我再讓她去陪你玩。”
沈栀乖巧地點頭。
劉氏以為糊弄過去了,終于捧起了茶杯,低頭抿了一小口,誰知沈栀又說:“之前聽二姐姐說二伯母替我相看了一門好親事,是長寧伯的康公子……”
這下連韓嬷嬷瞧沈栀的眼神都透出詫異來。
她自然能感覺到三姑娘來者不善,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二夫人心口捅刀子,當真不像三姑娘的作風,這三姑娘怕不是也受了什麽刺激……
韓嬷嬷眼眸微睜,不由想到這幾日夫人在屋裏做的那些法事,忙低斂了神色。
劉氏這一聲“是”要說,又說不出口,只得道:“三姑娘是着急了?莫着急,終身大事不是兒戲,這好人家也得慢慢挑……”
這就是有待商榷的意思了,沈栀心裏有了大概,嘴上卻沒松口:“長寧伯府也算是不錯……”
“是不錯,但好人家京城有的是。”劉氏忙開口打斷,她算是發現了,若順着沈栀的話說,早晚得被這小妮子繞進去,“弟妹走得早,我這個做伯母算得上你半個娘,女兒的婚事,娘還能不上心?”劉氏說着,對韓嬷嬷揚了揚眉一齊笑了,忽然問,“三姑娘怕不是恨嫁了?”
沈栀面色紅紅的,似是接不住這句話的模樣。
劉氏忙便道:“婚事便交給伯母,你且安心回去繡嫁衣吧。”
沈栀被這句話說羞了,扯了扯帕子想要把自己藏住。
劉氏看着她般,順勢把人打發了:“這幾日天氣不好,你身子骨弱,又容易病着,可不能疏忽,伯母這有顆雪參,是你伯父年前得的賞賜,你拿回去好好補補身子。”
沈栀羞得要跑,忙道謝,帶着冬羽一道離開。
冬羽剛出院門,臉上的笑意就藏不住了,“嘿嘿”地笑出聲來:“二爺年前得的雪參啊,這得心疼壞了吧,眼見七月末都還不舍得喝,姑娘,你是真的把二夫人氣壞了!”
沈栀看她笑,自己也笑,心裏默默回憶着方才的事——什麽叫沈靜瑤總說胡話,還會吓着她?
沈栀回首看了看秋荷院門前的那株夾竹桃,暗暗覺得這和劉氏對她與康平遠婚事态度的轉變有很大關系。
劉氏也不是信佛之人,方才進門時,沈栀瞥到一眼,出門時就上了心,秋荷院的角落裏貼了不少辟邪符……
與此同時,丞相府門前,長寧伯府的馬車剛停下。
馬車裏,王氏撫着鬓邊的金鑲玉翡翠同何嬷嬷講話:“本夫人這身行頭可還行?”
前幾日皇上出宮講經,康平遠随駕出行,禦前帶刀,好不威風,可把王氏高興壞了。可還沒等兒子伴駕回來,近衛又回來禀告,世子同幾個侍郎公子出去獵狐,從馬上摔了下來!
王氏大驚,連夜讓長寧伯從太醫院請了好些太醫來,好在太醫說世子只是驚吓過度發了高熱,身體并無大礙。
因着此事,王氏衣不解帶地照顧兒子,險些把丞相府的婚事給忘了,如今再來,已過小半個月。
何嬷嬷上下打量王氏這身珠光寶玉的打扮,心裏頗看不上,嘴上卻是奉承地說:“好看極了!夫人往丞相府門前這麽一站,簡直讓丞相府蓬荜生輝。”
王氏對着這句金光燦燦的誇獎滿意極了,上回京兆府尹的夫人邀她去香賞,表面上客客氣氣地挽她的手,可回頭就同旁人笑她打扮土氣,不愧是火頭軍出身。
王氏氣極,罵罵咧咧了一路,以至現下每次出門總要問問自己的打扮妥不妥當。
何嬷嬷扶她下馬車,剛準備讓府門的家丁往裏通傳,忽然就見相府管家帶着一群嬷嬷拿着掃帚水盆,出來打掃。
王氏自然認得張管家,站在門口朝張管家叫喚了一聲。
張管家正捧着水盆,往地上灑水,似是才看到王氏一般,高聲道:“伯夫人來了!”說着,便想用剛捧過水盆的手扶王氏。
王氏一驚,躲開了:“……是啊,今日來拜訪二夫人。”
張管家客客氣氣地笑着:“诶喲!真是不巧,二夫人這幾日病重,見不了客,伯夫人又白跑一趟……”
依舊是客氣的語氣,但王氏已經笑不出來了,一兩次還好,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饒是王氏再不聰明,也看得出這是沈二夫人不想見她!
王氏心裏壓着火,自打來了京城,她還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丈夫和兒子平亂有功,莫說在益州,便是京中世家貴族的夫人小姐見着她說話也得客客氣氣,沈劉氏是個什麽東西,竟敢給她面子瞧!
王氏的臉青一陣紅一陣,跟丞相府的人烏泱泱地擠在府門前置氣,讓路過的百姓白白看熱鬧。
王氏後知後覺自己被耍了,一路回府都在罵罵咧咧,言語之粗鄙讓何嬷嬷都不屑聽。
“這沈府真是好大的架子,我兒子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就是王母娘娘的女兒也娶得,她沈栀還能是什麽天仙不成!”
“她沈家今日不待見我,來日便嫁雞嫁狗嫁豬猡的命,什麽大家閨秀,光是洗衣做飯就得洗爛她那雙手!”
當初上門拜訪,不過是想同丞相府搞好關系,往後在京城也有個照應,王氏沒想過能和沈家結親,也沒想過那人會是沈栀。
婚事談成,王氏自知撿了個好媳婦,還特意讓兒子借着申國公府的壽宴給沈栀獻獻殷勤。當時沒見着沈栀的面,王氏還覺得可惜,想着什麽時候再帶兒子上門拜訪,畢竟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可如今丞相府這是什麽态度!這沈栀還娶什麽娶!娶進門也是個不懂事的!
王氏一路上都沒消停,一進府見下人往康平遠屋裏端雞湯,便跟着一塊去,她得好好給兒子說道說,教兒子給她做主!
王氏端着雞湯進門,就看到兒子拿着一個璎珞神色凝重。
她溫聲開口:“平遠,娘給你熬了雞湯,你病剛好,人都瘦了一圈……”
“謝謝娘……”
王氏露出笑來,她最滿意的就是這個兒子,孝順,懂事,給她長臉。她這麽一想,心裏的委屈勁兒又上來了,慢吞吞道:“娘今日去丞相府……”
“娘,你前幾日說我同沈家的三小姐定親了?”
王氏準備好的告狀忽然頓在了舌尖,然後她就聽到康平遠笑了一聲,道:“娘,我要娶沈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