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告狀
臨仙閣布局精巧,裝飾雅致,四面的三層回樓高朋滿座,不時有言聲笑談傳入沈栀耳畔。
沈栀和傅婉路過吃酒聲,聽見歌伎在小閣內彈琵琶,寬袍文人在席間把盞作詞,但最惹人眼的還是大廳中用來裝飾的那面紫檀木扇屏風。
草刻行雲流水,翩跹若飛,別有韻味,沈栀看了一會兒也瞧不出是哪位大家手筆,倒是那詩還算師出有名,青州蕪湖居士的《臨江仙·山畔淩霄崖岸雪》。
聽聞蕪湖居士出身青州,少年成名,七歲童試一舉成名,提筆寫就的詩賦、策論比起進士都有過之而無不及。當時青州人皆道此人将是下一任狀元郎,紛紛上門提親拜訪,可誰知這人參加完童試後,便人間蒸發,舉家都遷走了。
何時走,去何處,無人知。
轉眼六年,蕪湖縣中一人家辦婚宴,酒席中一人醉酒,興致上頭醉酒當歌,一首《蔔算子》氣概淩雲,灑脫奔放,豔驚四座,碰巧縣中山長亦在,愣是被他這詩吟了個激靈。
可誰知這人念完就睡,幾十號書生沒辦法,守了他一宿,等着大詩人醒。
大詩人一睜眼,冷不伶仃瞧見十幾個腦袋圍着自己,害怕極了,窩在被褥裏哆哆嗦嗦地全交代了——這詩不是他寫的,是他在山上撿的!
至此,人們才知當初名動青州的小神童原來躲在了這兒。
少年不愛功名只愛詩,在小山上住着,偶爾寫些詩文往山下傳,間歇性地洛陽紙貴,惹來了不少文人墨客登門拜訪。
沈栀掃了一眼,繼續往樓上去,這位蕪湖居士人又不見了,三年沒出新作,半山小閣也荒廢了。
“待會兒你就說你是吃了這菜才吐的,今日客多,咱們鬧一鬧,臨仙閣名聲就臭了!”
沈栀和傅婉路過一雅閣,便聽到裏面悄聲的一句。
“真行嗎?我有點怕……”
傅婉微微挑眉,看了沈栀一眼,沈栀臉上的表情也是頗為意外。
“臨仙閣開張兩年,聲名就這麽大,背後可能有人啊,到時候報官,咱也見不得好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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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這麽多幹嘛,按少東家的吩咐做就是了,真出事了,少東家還能不保咱們?”
“可要是被發現……那個芙蕖可不好惹……”
沈栀和傅婉對視一眼,再看前頭牽引的侍女,侍女步履穩穩,神情淡淡,替沈栀她們推門時臉上的笑意依舊恰到好處,全然一副沒聽見的模樣。點了菜後,人也是極有眼力地退下去了。
沈栀終于得了空,卸了滿頭的釵環,淺淺地松了一口氣。
傅婉往外探了探頭,看到那人是真走了,才回來坐下。
“沈姐姐方才也聽到了?”傅婉的聲音小小,似是怕被旁人聽了去。
沈栀原本沒上心,這會兒聽傅婉提,心思一轉,覺得她可能知道些什麽,便道:“聽到了。”
傅婉繼續悄聲道:“方才那姐姐就是芙蕖,臨仙閣的掌櫃。”
打別人主意,還被別人聽到了,沈栀忍不住開始同情他們,也不知道他們的少東家能不能保得住他們。
“他們這些做買賣的也太大膽了,這等陰損招數都敢用。”傅婉有些憤憤不平,“臨仙閣的牌子是翰林大學士親題,這麽大的名聲他們都還敢胡來,也不怕真的見官。”
如今的翰林大學士是張乾,張乾是宣德五年的狀元,又是中書右丞張則正的嫡子,父子二人在朝中皆算位高權重。
沈栀從前最常聽沈漢鴻說起的便是這位中書右丞,聽得最多的就是張則正是個銅臭人,表面上引經據典洋洋灑灑,背地裏抱着算盤睡覺,在吏政上多有建樹,也多為士大夫不齒,京中太學生多笑張則正的策論裏盡是商賈的錢心眼。
不過也難怪,張家幾輩以前全是行商,到了張則正這兒,才出了一個讀書人。
“我道他們是知曉的,就是膽子大罷了。”沈栀一句話意思藏得深,表面上聽是就事論事,可往細裏想,便能聽出沈栀暗指鬧事的人來頭不小。
傅婉自然能想到來人來頭不小,但她卻不會覺得沈栀話裏有話,她還當她這個準嫂嫂是前世那個沒心眼、好欺負的小鹌鹑呢。
京中的生意城東劉家做得最大,城東劉家是沈栀二伯母的母家,劉家仗着沈漢鴻在京中吃了不少紅利,眼見的胃口越來越大,見不得人分一杯羹了。
“京都富貴迷人眼,權勢利祿迷人心啊①。”傅婉敲了敲桌案,端出一副教導的模樣,想勸沈栀離沈家二房遠一點,免得惹禍上身,順道再說一嘴那劉氏和沈靜瑤不是什麽好東西,可話音一落,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響,幾道雄渾的聲音交錯響起,隐隐迫人。
傅婉還端着太學夫子的架勢,陡然聽到聲響忙縮了頭,灰溜溜地跑到沈栀旁邊坐下,動作俏皮又可愛。
四人安靜了一會兒,都想聽聽動靜,可外頭安靜得很快,還未等她們說什麽,敲門聲便響了。
芙蕖姑娘一身粉色對襟流雲裙,鬓邊一只芙蓉花,步履幹練輕快,侍女上菜時,芙蕖把一盞玉壺放在八仙桌上,溫聲開口:“今日店裏出了點狀況,沖撞了兩位貴人,怠慢之處,還望兩位海涵。”
“這果子露是後廚新做的,京中的小姐夫人們都很喜歡,兩位小姐嘗嘗鮮,就當芙蕖給姑娘們賠禮道歉了。”
“掌櫃姐姐太客氣了,我們聽曲呢,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傅婉最喜歡這些甜甜的東西了,吟吟道謝,同芙蕖說了幾句客套話後,讓如月把人送出去。
又是确定人走了,才回過頭來,邊喝果子露,邊繼續同沈栀說話:“臨仙閣起來這麽快,很難不讓人想到張家啊,那大匾就更明顯了……”
沈栀點了點頭,她們坐在窗邊,剛巧能看到樓下的狀況,她微微擡首道:“你看。”
只見芙蕖帶着人站在回廊拐角,幾個粗布小二在兩個黃臉錦袍的公子上摸摸搜搜,沒一會兒就搜出了幾個小本和幾個桑皮紙,不知道說了什麽,那兩人就被帶走了。
似乎是有所察覺,芙蕖往上瞧了一眼,看見兩個倏然離開的腦袋,嘴角很輕地笑了一下,叫衆人都散了,芙蕖在外頭站了一會兒,才往二樓去,轉過幾道彎,輕聲敲門。
“主子,人帶走了。”
裏面只應了一聲,她了然地識趣退下。
人走之後,裏頭傳來一聲輕笑:“你這生意倒是做得大,都有人來鬧事了?”
謝殷沒理會他的調笑,把懷裏掙紮的奶貓放了下來:“空青方才又到我那尋人了,你昨晚上哪去了?”
“能去哪?尋花問柳。”這人态度懶散,話說不到兩句,就又躺下了,那美人榻裝不住他的身量,長腿露出來一大截,黑色雲紋皂角靴輕輕點地,“如今皇上用不着我,我還不能尋個消遣了?”
“你消遣歸消遣,給人留個信啊,那小孩就聽你的,天天念着你呢。”謝殷無奈,“昨兒剛給你消息,晚上就找不着人了,你不會上沈家去了吧……”
“是去了。”
謝殷就知道:“找着人沒?”
“……找着了。”江谏啧了一聲,把攀他腿的小東西提了起來,“就是這人不大對了。”
這倒讓謝殷有些意外:“不能吧……你到底做了什麽?把一個好端端的姑娘家吓成這樣。”
江谏也沒賴,意味深長:“這得問問她自己做了什麽吧。”
謝殷查來查去,查到了沈靜瑤身上,近日總聽到沈家,江谏無聊得很,替沈左丞試了試丞相府的守備,這一瞧,便發現謝殷找錯人了。
不過也不算無功而返,他在房頂上聽了半宿,鬼故事似的聽。
今日皇上出宮,江谏樂得清閑,官員們吃齋飯的時候,他就随便找了棵大樹乘涼,剛準備打盹,一個熟悉的聲音直挺挺地冒出來,側頭一看,瞧見兩個姑娘求平安福。
一個天真活潑,一個溫婉淡雅,只不過溫婉的那個滿頭珠釵石蕊裙,怎麽看怎麽別扭,他閉眼聽了一會兒,只覺得這沈家三小姐心眼挺多,又想起申國公府的事,心裏有了大概。
“我聽芙蕖說你今日請兩位姑娘在我的樓裏吃飯?”
“是呗。”江谏捏着貓爪子,把貓舉起來。他壞死了,就喜歡看這貓發脾氣似的叫嚣。
謝殷微垂眼睑思索了一會兒,走過去把貓解救出來,:“禮部尚書的小女兒,沈左丞的獨女,都是不錯的姻緣,你讓我同大哥說哪個?”
“哪個都別說。”江谏蹙了蹙眉,不大高興,“你別總和我大哥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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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①:出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