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嫡出二爺去世,王府很是震蕩了一番。
王大夫人本就漸漸衰老,身體大不如前了,聞訊竟是直接哭暈了過去。阮卿和張氏匆匆趕到,和王子騰的妻子一起幫着操持了葬禮。
阮卿對自家二哥這個女兒還是有印象的,雖然主要是因為王熙鳳,但也有二哥夫妻恩愛,五六年未生育也頂着母親的壓力不納妾的緣故,那時王大夫人過來抱遠,她對這個有責任心不納妾的二哥頗有好感,還幫着說了幾句好話。
好在王子騰的妻子生了兒子,王大夫人也就漸漸不在意了,可說是不在意,嫡親的孫女哪能不疼愛的,尤其是王家這代孩子少,女兒更少,王熙鳳是嫡長孫女。
小姑娘是和父母的靈柩一起回來的,聽到消息的時候阮卿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後來反複确認才知道,王二奶奶因為丈夫去世,悲痛之下懸梁殉情了。
阮卿:“……”
女兒是精明利落殺伐果斷的女強人,母親卻是柔弱癡情的菟絲花,這對比……
不過想來也正常,通常不出意外的話,母親強勢女兒就會軟弱些,母親軟弱女兒則會強勢一些,聽王大夫人說,這姑娘像父親。
阮卿看着靈堂正中跪着的挺直堅韌的背影,遲疑了一下,問張氏道:“她今天還是什麽都沒吃嗎?”
張氏嘆了口氣,低聲道:“沒呢,這姑娘要強,哭都不在旁人面前哭,死活硬撐着,可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哪能不吃飯。”
阮卿撓了撓頭,有點發愁。賈珠和賈元春都早慧,最難熬的嬰兒時期有奶娘帶着,長大了以後有時候比她還成熟些,她不知道怎麽哄孩子啊。
但人在這,又不好不管。阮卿嘆了口氣,走上前去,沒什麽形象地在她身邊一蹲,輕聲細語地問:“鳳丫頭,要喝點水嗎?”
王熙鳳一頓,臉上冷淡的表情融化了些,偏頭過來對她笑笑,恭恭敬敬道:“姑媽放心,我沒事的,多謝姑媽關心。”
才六歲的姑娘,阮卿心裏不忍,想抱抱她又不合适,就輕聲問道:“你爹有沒有跟你說過我?”
王熙鳳眉頭一皺,大概是沒想到有人這麽上來就戳人傷疤。她到底還小,掩飾情緒的功夫不到家,眼裏的冷淡透了出來,嘴上倒是甜甜道:“有呢,爹說兄妹之中,唯與大姑媽交好,大姑媽平時最是寬和溫文,要我和您學學,不要總是那麽好強呢。”
阮卿笑了一聲,知道這話五分真五分假,但也不說穿,輕聲道:“他這就是嘴硬心軟了,當初二哥和二嫂子盼了幾年才生下你,世人皆說怎麽是個女兒,可是白盼了那麽久,他卻從不在意,常說他家的女兒不比任何一家的男兒差,就是我的珠兒也未見得比你聰明,誰說好強不好?能做到最好,為什麽要藏拙或者不去做?”
Advertisement
這話說的正對王熙鳳胃口,王家傳了幾代的思想哪有那麽容易改的,她雖然受父母寵愛,但很多規矩也不能逾越,就算啓了蒙,但最先學的卻是女德。
王二郎怕獨女先入為主養成賢良淑德的性子,私底下一直背着父母偷偷教女兒四書五經,因此她雖然學了女德,但并不全部認同。
光幾次過年的時候,王子騰的妻子就沒少說她太好強,性子硬,生怕她将來嫁的不好或者被夫家休棄丢王家的臉,她也才幾歲,失了所有的依仗,以後就要靠一個不怎麽熟悉的祖母和對她有明顯惡意的嬸子,心裏哪能不怕。
她輕輕抿了抿淡色的唇,道:“我母親去之前特地見過我,說讓我以後多孝順老祖宗和姑媽,可若是我……”
她停了下來,沒說是什麽。
阮卿大概能猜到一些,若是她,絕對不會抛下女兒随丈夫一起去了,她有自己的責任和倔強,硬撞也要撞一條路出來,王熙鳳是聰明人,但不是癡情種。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賈琏不配。
她嘆了口氣,正要再勸,就聽小姑娘道:“煩請姑媽替我讓人端一些素湯過來吧,我有孝在身,不便起身。”
阮卿一怔,随即驚喜起來。願意吃東西好,願意吃就能活下來,就還有希望。
她起身出去,又回頭望了一眼,燭火将小女孩的身影拉的很長,高高地映在牆上,依稀能看見幾分未來雷厲風行的模樣。
阮卿回過頭,不再去看。
……
喪事進行了一個月才結束,阮卿是出嫁女,只能在王府待幾天,只是喪事結束沒多久就被王大夫人叫了過去,關上門細細談心。
她有些疑惑,輕聲問了一句:“太太?”
王大夫人經過喪子之痛後蒼老了許多,阮卿感覺的到她的精神狀态很糟糕,握住她的手,不動聲色地渡靈力過去。
王大夫人擺擺手,道:“無妨,我沒事。太醫說我這病最少還能活六七年。”
她停頓了一下,道:“我怕是沒有精力照顧鳳丫頭了,那姑娘性子硬,又倔,我不放心把她交給老大家的教養。賈家當家主母與你關系好,我想,以後就要辛苦你了。”
她說的當家主母指張氏,賈母已經退了。
阮卿對這事還算有心理準備,她記得劇情裏賈府的某個丫鬟說過和平兒一起長大還是有什麽交情之類的話,想來兩家是常走動的,她也想把人抱過來自己養着,那個滿口三從四德,看到元春和兄弟一起讀書就滿臉嫌棄的嫂子她也煩得很,只是正苦于沒有借口提,姑媽養侄女還是不方便的。
阮卿遲疑了一下,道:“賈府那邊倒是沒問題,可是我沒有理由……大嫂子能同意嗎?”
王大奶奶重名聲,不可能讓侄女給小姑子養,壞自己名聲。
王大夫人搖了搖頭,神色冷淡:“由不得她不同意,我只對外說我病重需要侍疾,怕她照顧不好鳳丫頭就是了。”
她說着咳了兩聲,很難受的樣子。
阮卿心裏莫名有些堵得慌,其實不管這個人之前有多重男輕女,多封建,最後心裏都是為兒孫着想的,古人都忌諱這些不吉利的,可她一把年紀了還要為了孫女裝病。
阮卿嘆了口氣,就這麽應下了。
她對家裏人是這麽說的:“……實在是顧不上,大嫂子自己的女兒也才剛不到一歲呢,又遇上我母親生病,我想着正好元春與鳳丫頭相差不大,接過來也多少做個伴。”
賈母如今并不管這些,張氏跟她感情好,自然更不可能在意,于是年僅六歲的小姑娘就這麽被接了過來。
她有意隔開王熙鳳和賈琏,感情脆弱的時候最容易因為某些安慰心生情愫,雖然孩子小,但不能不防,因此她将賈珠也一塊打包送去給張氏看着。
理由都是現成的,男女七歲不同席,賈珠已經快八歲了,王熙鳳雖說實際六歲,但虛歲也超過七歲了。
初來乍到,小孩子心裏難免不安穩,阮卿就把元春和她一塊按在床上,三個人在被子裏擠成一團,小聲給她們講故事。
“……小美人魚最終沒有忍心下手,化作了泡沫,靈魂變成了天使。”
兩個小姑娘扒着她的手臂,又是不舍又是感傷:“真的沒有了嗎?”
對于小孩子來說,任何be結局都是安屠生,阮卿很能理解,并且冷酷無情地告訴她們:“是的,她用自己的歌喉換來一雙讓她痛不欲生的雙腿,為王子付出了一切,最終卻是不得善終。現在你們能告訴我,從這個故事中獲得了什麽啓發嗎?”
賈元春歪着頭沉吟片刻,道:“凡事要懂得及時止損,美人魚的姐姐要她變回人魚回家去的時候,她應該照做,而不是優柔寡斷。”
王熙鳳更謹慎些,斟酌着字句說:“若是要救人,最好留下證據證明,以後也好證明自己身份。”
她停頓了一下,又遲疑着道:“若是實在沒有證據,就應該想法讓王子回憶起當天的事,以共同知道的信息驗明正身,不然就……及時止損?”
阮卿道:“都對,但也都不全對。我給你們講這個故事,就是想告訴你們,永遠不要為了一個男人的付出全部,不管是什麽時候。一個人,她首先是一個獨立的人,然後是女兒,是母親,最後才是妻子,你們可以是任何不同的身份,也有不同的責任,付出可以是因為任何事情,卻不能是情愛。情愛會淡,會消失,會被冒充,也可能會被輕賤,唯獨真正握在手中的東西不會。”
她撓了撓頭,感覺自己實在不會教育孩子,就道:“也引用你們剛剛說的話,凡事要懂得及時止損。”
若元春及時止損,早早出宮,也許就不會利用來作為給賈家的最後一擊;若王熙鳳及時止損,只顧自己不管賈琏,那麽精明的人總不至于被丈夫壓制的毫無還手之力。
可事事萬物總有自己的無奈,就像哪怕元春及時止損,也不影響賈家被抄一樣,就算王熙鳳不管賈琏,結局照樣不會太好,因為一切根源不在她們,而在于男人們。
阮卿能做的,也只是希望她們愛自己,過好自己的小日子,等她們真正能出去了,自己當家做主了,再說什麽和男人共同承擔的話。
兩個小女孩扒着她,都懵懵懂懂,一臉茫然,也許她們聽懂了,也許沒聽懂,總之日子還長着呢。
不過經過這次徹夜長談,阮卿總算能和王熙鳳親近一些了,大概是應驗了雙喜臨門的道理,沈姨娘在調理了四年身體後有孕了。
說真的,高興歸高興,阮卿還是有點懵的,她算來算去探春也不該是這個時候出生。最後她也放棄糾結了,探春生母還是趙姨娘呢,現在都不知道是誰,成年了沒,劇情已經改變,就不要總是按慣性思維想。
誰知道當天她剛讓人賜了東西下去,王熙鳳小姑娘就趁人不注意,悄悄貼到阮卿身邊,小聲問道:“姑媽,沈姨娘生下來的應該就是珠大哥和元兒妹妹的庶弟庶妹了吧,要不要……?”
阮卿愣了一下,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畢竟王熙鳳堪稱模範長嫂,對賈寶玉盡心盡力,卻也從來沒怠慢過賈環,反而幾次悉心教導,等她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麽意思後,整張臉都快扭曲了。
卧槽,誰給我家崽教的這些詭異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