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言虺陰冷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滞。
言知瑾坦坦誠誠,認認真真地說:“對不起,是我沒有調查清楚,就擅自下了定論。豬鼻蛇性格比較膽小,只會恐吓人和裝死,它以前也咬過我,但我以為它不敢對你下嘴。監控是為了防止蛇越獄準備的,因為一直沒遇到過越獄的情況,我一時忘了它的存在。你的體質和我們不一樣,傷口能自行愈合,我也一下沒有反應過來。是我不夠冷靜,錯怪了你。”
“你被它咬過?”言虺抓住他的手,皺眉問。
“……沒破皮。”言知瑾說,“總之,都是我的問題。”
“其實也沒什麽……我當時有點氣。”言虺眉眼緩和,嗓音也壓得低沉。
他不太自在地看向旁邊呆滞的蛇,手指無意識地蜷起,問:“我把你心愛的蛇弄傷了,你不難過嗎?”
“難過,”言知瑾停頓了一下,平靜的語調帶着一絲顫抖,好像用盡力氣,才把堵在嗓子眼裏的東西咽了下去,“可是這是我造成的。責任在我。”
“你別哭啊,”言虺慌亂地擡起他的臉,小心地擦他的眼角,“我……我馬上把蛇還給你。”
言知瑾眼角發紅,幽黑的眼睛比往常更加水潤,像是結着一層脆弱的冰,一不小心晃破表面的薄冰,後面的水流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他沒有哭,卻看得人心慌內疚,想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哄他開心。
“不需要,”言知瑾撥開他的手,還是冷靜地說,“它先攻擊的你,你只是反擊,不用為了我委屈自己。”
“我沒委屈。”言虺反手攥緊他的手。
言虺往豬鼻蛇那邊望了一眼,原本僵硬躺着的蛇抖抖尾巴,窸窸窣窣地翻過身來,昂着小腦袋東張西望。
它在臨時箱裏游來游去,最後對着牆壁“啊嗚”一口咬下去。
看起來除了傻一點毛病也沒有。
言知瑾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其實我一開始就沒準備對它下死手,只是想讓它睡一會,”言虺低聲道,“你那麽喜歡它,我怎麽舍得讓你傷心,但是……”
他笑了一下,眉毛卻耷拉着:“但我總覺得有點……不甘心。”
“你說我是你最喜歡的蛇,真遇到事了,維護的卻是其它蛇。為什麽不相信我?我不是你養的蛇嗎?就因為我比它要——厲害?”
言知瑾睫毛微顫,像是被雨打過的蝶翅,無力地低垂下來。
“所以我想讓你也受點懲罰。”言虺的嘴角彎起一個誇張的弧度,
言知瑾看着自己手上的藥膏,問:“如果我真的要和你拼命,怎麽辦?”
“那我就,”言虺挺起胸膛,傲慢地說,“把你綁到床上睡覺,不告訴你它還活着,看你天天為了它傷心。”
然後自己偷偷養着它,等你願意原諒我,再把它還給你。
言知瑾定定看了他幾秒,擡起手掌,按住他的額頭,然後摸摸索索地把他的腦袋壓下來,揉揉他的頭發。
言虺低下頭,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任他摸自己的頭。
言知瑾只輕輕在他頭頂拍了兩下,很快把手收回面前,若無其事地說:“下次不許亂發脾氣了。”
“哦。”
“你在研究所的時候是不是每次都故意惹我生氣?”言知瑾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言虺驟然坐直身體:“沒有。”
“前兩天研究所的學生,上個月那只小白鼠,還有之前……”他擰起眉,仔細回憶,“你是不是覺得我不關心你,非要弄出點事來?”
言虺直直盯着對面的牆壁,堅定地說:“我沒有。”
言知瑾打量了他一陣,沒有在這個話題糾纏下去,只是平淡地說:“幼兒園的孩子會用大聲哭鬧的方式引起父母的注意。這種方法能在短時間內起效,長期維持下去,卻會讓父母筋疲力盡,最終放棄回應他。”
言虺嘴唇微動,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句:“可我只有這個辦法。”
“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言虺突然湊到他面前,笑盈盈地問,“你真的不生我的氣?”
“不生。”
“我不信,除非你親我一下。”
“做夢。”言知瑾冷聲道。
“可你剛剛幫我上藥的時候很溫柔,”他指指自己的頭頂,“你還摸我的頭。”
他回味道:“你喜歡我。”
言知瑾的聲音冷得快能把人凍成冰碴子:“我是在檢查橘子的牙有沒有斷在你肉裏,它的牙很脆弱。”
“哦。”言虺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還在啃牆的傻蛇,眼神越來越兇狠。
這蛇傻頭傻腦的樣子真煩。
言知瑾徑直走到冰箱旁,取出飼料鼠和飼料蛇解凍。
他走到哪,言虺就跟到哪,還想出手幫他快速解凍一下飼料。
言知瑾十分感動,冷酷拒絕,并詢問:“如果讓你解凍,它們還是原來的乳鼠和幼蛇嗎?”
“你是指?”
“它們還是原來的它們嗎?”言知瑾指向已經恢複行動的寵物蛇。
“你懷疑我其實已經殺了它們,用新的蛇頂替?”言虺眼裏的溫度開始下降。
“不,我們解剖過那些在你的影響下行為失控的動物,它們的大腦結構,無一例外,發生了變化。”言知瑾一本正經地問,“所以它們呢?你剛剛讓它們安靜下來的時候,是不是也改變了它們的大腦結構,現在呢?它們變回來了嗎?”
言虺欠了欠身,答道:“這我不知道,我沒有考慮過。”
言知瑾垂眸沉思。
确實,這不是言虺該考慮的問題,它只要知道那些東西會聽他的話就夠了。
“本傑明手上的那個……長蝙蝠翅膀的東西,是你的同類嗎?”
“它?”言虺的笑聲帶着薄薄的嘲諷,“它連我一根手指的力量都達不到,和我有什麽可比的?”
但對于人類,它已經很強大了。
言知瑾接着問:“但是和你有關系?我是指你們這一類生物。你們是同源的,但它屬于最低級的那種,對嗎?”
言虺豎起一只食指,抵在他唇上,做出個噤聲的手勢:“确實有點關系。它……算是随從吧。具體關系,你會知道的,但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需要很長的時間你才能完全明白。如果在短時間內全部告訴你,你的大腦會承受不住。”
言知瑾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
“你如果真的急着知道,可以從我開始。”言虺捂着他的手,把他的手貼到自己胸口,“我們的大腦,我們的血液,我們的骨骼,我們的生命以怎樣的方式維持和運轉,這些你都可以從我身上得到答案。我的身體,可以全權交給你處置,你想對它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的手很涼,言知瑾的掌心卻不停冒汗。
他的心跳幾乎蓋住自己沙啞的聲音:“我不做活體解剖。”
言虺悶笑一聲,拉着他的手,斜斜地從胸口劃到腰間:“可我永遠不會死去,哪怕你在這裏狠狠割一道口子,我也不會死去。”
言知瑾隔着薄薄的衣料碰到他胸口無法愈合的傷口。
他呼吸一窒,好像有很多只螞蟻在血液裏爬,渾身發麻。
“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去探索。”他勉強鎮定地說。
“好。”言虺十分好說話。
蛇屋裏的溫度一向比較暖和,飼料沒多久就解凍好了。
言知瑾用專門的鑷子夾住飼料蛇,伸進黑王蛇的箱子,快速擺動鑷子的前端,吸引黑王蛇的注意。
黑王蛇先聚精會神地觀察食物,然後猛地撲過去,咬住蛇的頸側,并用尾巴把對方卷起來。
言知瑾把鑷子收回來,重新關上箱門,站在旁邊看它慢吞吞地找到飼料蛇腦袋的位置,開始慢動作吞蛇。
“你就這麽喂它們?”言虺問。
“嗯。”言知瑾又用同樣的方式喂旁邊的白化德州鼠蛇,“飼料蛇和飼料鼠是專門生産的,比較衛生。蛇對移動的物體比較敏感,所以需要搖動乳鼠,刺激它們。”
“你不把它們抱出來喂嗎?”
“為什麽要拿出來?”言知瑾話鋒一轉,“你以為我喂它們和喂你一樣?”
言虺沉默。
“你覺得每條蛇都要人抱着把吃的喂到嘴裏才行?”言知瑾把鑷子搭到餐盤上,發出重重一聲響,“而且吃也吃不飽,不控制就能一直吃下去。”
言虺動動嘴唇,用細若蚊蚋的聲音說:“我不用進食。”
“你不用進食還要我天天喂你?”言知瑾提高音量。
“雖然不用進食,但需要一些營養修複身體。”言虺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柔聲道,“就是因為有你那麽精心的照顧,我的身體才好得這麽快。”
言知瑾想了想,問:“那你以後都不用吃飯了?”
“需要!”
“你傷都好了,只有那道疤,一時半會恢複不了,吃飯幹什麽?”
言虺不确定地說:“豐富自身基因?”
言知瑾:?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他眯了眯眼:“随便你。”
因為不能咀嚼,只會吞咽,蛇蛇們吃飯很慢,基本上都是慢動作。
再加上它們不會閉眼睛,所以整個進食過程看起來很呆滞。
言知瑾就在旁邊給言虺介紹各個蛇的特征:“黑王蛇,原産A國,游蛇科王蛇屬,以蛇為主食,雖然無毒,但抗毒性強,能捕殺區域內的毒蛇……”
言虺專心地聽着,時不時點點頭。
蛇們還是很害怕言虺。但大概是他一直沒有做出攻擊動作,久而久之,它們也放松下來。
“西部豬鼻蛇,你應該認識,”言知瑾瞥了言虺一眼,确定他并沒有生氣,才繼續說,“突出特點是上翹的吻部。它算是現在很受歡迎的寵物蛇,你覺得它和我小時候養的那條蛇很像,但其實每年都有數以萬計的相同花色的豬鼻蛇誕生,我養它,只是覺得這個花色好看。生物都有生老病死,我以前養的那條,它是壽終正寝,我沒什麽遺憾。”
“它也是A國的,游蛇科豬鼻蛇鼠,屬于後溝牙毒蛇,毒性微弱……”
他講了很多,最後望着言虺,等他的看法。
言虺如有所思,問:“你會抱着它給它喂食嗎?”
言知瑾:“……不會!”
言虺心滿意足:“嗯。”
言知瑾抱起手臂,冷眼看着他:“我說那麽多,你就只關心這個?”
“嗯?”言虺從上方注視着進食的小蛇,複述着言知瑾剛剛說過的話,“我知道,你說它是游蛇科豬鼻蛇鼠,微毒蛇,毒牙是後溝牙,一般即使咬到人,也很難注毒,毒性微弱,一般用來毒蟾蜍……”
他一字不落地将言知瑾剛剛說過的話還原出來。
他站在豬鼻蛇面前,驕傲地俯視它。
我每次進食都是被抱在懷裏的哦,營養液是他親手幫我配的,味道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樣,他還會幫我擦嘴。
豬鼻蛇:嗝,鼠鼠真好吃,我再喝口水,咕叽咕叽咕叽……
言知瑾喂完食,檢查了一遍飼養箱的溫度,安安心心地鎖門出去。
他回到卧室,本來想看書,卻聽到窗外人聲吵嚷,有一群不知來歷的人聚集在他家附近的草坪上。
手機屏幕一亮,是沈知瑜的消息:
【特大消息,特大消息,月食要開始了,哥你還沒從實驗室出來吧,回家的時候記得看月食啊。】
作者有話要說:
提前打個預防針,有“白月光竟是我自己”這種梗,所以看到有疑似白月光的存在,不用懷疑,就是小瑾。我估計這個梗快出來了。
另一邊也和小瑾自己說的一樣,他和戚黎安沒有什麽感情糾葛,是對面單方面的糾纏。
總之是1v1,身心俱屬于彼此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