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永興一十五年,花溪縣。
初春的天氣陰晴不定,因着昨夜一場暴雨,晨間微風拂過街道時,無不夾雜着絲絲涼意。
百味食肆的二樓雅座,坐着兩位正在用早膳的女子。
昨日睡得太晚,今日又起的過早,楚無歌半眯着眼,哈欠連連。她眼角泛着淚花,睡眼朦胧的看着對面那個一身白衣襦裙,不緊不慢吃相優雅的人,忍不住出聲抱怨道:“雖然你我多日未見,但你就不能等用過早膳,再将我尋來?我昨日……”
話還未說完,楚無歌只覺得腦中混沌一片,無力的将頭抵在桌上。
昨夜她為了讨小姑娘歡心,陪着講了半宿的奇聞異事,剛睡下不到三個時辰就被人叫來此處一同用膳,此時困得都睜不開眼,話只說了一半就再也支撐不住,迷迷糊糊的再度睡去。
顏從安見她困成這般模樣,也未打擾她補眠,用完早膳後便安靜的坐在一旁吃茶。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楚無歌悠悠從夢中轉醒,等睜開眼,見到對面悠閑品茶的顏從安。她先是一愣,随後緩過神來,眼中清明一片,再無半點方才的迷糊樣子。
她雙臂大開,使勁伸了個懶腰,又擡手轉了轉睡僵的肩膀,對一旁穿着淡綠襦裙的丫鬟道:“寶珠,讓小厮給我上一籠小包,再來一碗桂花酒釀小圓子。”
寶珠應了聲,便出門去尋店內的小厮。
楚無歌轉過頭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顏從安一番,并未看出有何異樣,關心道:“不是來信說昨日便回來,怎麽今早才到?路上出了狀況?”
顏從安面色淡然,抿了一口盞中茶,輕唇微啓:“無甚大事,路過百裏坡時起了暴雨。等雨停時天色已晚,就未接着趕路。”
山路十裏不同天,出門在外遇到天氣驟變,實屬常事。昨日花溪縣白日裏風和日麗,到了夜裏才下了一場大雨。
楚無歌聞言松了一口氣,顏從安本就是比同行的隊伍要早上幾日,她還以為哪裏走漏了消息,引得有人故意埋伏。
在花溪縣顏家算是數得上的大戶,祖上經商,數代積累到如今也掙得萬貫家私。顏從安是顏家三房嫡孫女,五年前顏父顏母外出途中出了變故,夫妻倆乘坐的馬車滾下山崖,雙雙殒命。
顏從安因着父母亡故,悲傷過度後便一病不起,一病便是兩年。眼見着顏從安久病不愈,遠在京都的外祖挂念外孫,便将顏從安接到身邊照顧。到了京都後或許是遠離的傷心之地,又或許是外祖家精心照顧,顏從安病漸漸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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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不曾回過花溪縣,這百味食肆的早點倒是依舊如記憶中那般不曾變過。顏從安看着對面大口吃包子的人,心中無奈,這人用飯時狼吞虎咽的模樣,瞧不出國公府三小姐應有的半分儀态。
喝下最後一口甜湯,楚無歌滿意的喟嘆一聲:“百味食肆的小籠包,比臨安城的還要更地道些。”
顏從安見她吃完,放下手中的茶盞問道:“你如今住在何處?可要與我一同住在顏家?還是另外尋一處宅子?”
楚無歌雖是國公府的小姐,但幼時入了青雲門,學了幾分江湖人的習性,性子潇灑不羁,最不喜歡受人拘束。顏從安與她二人自小相熟,也算是青梅竹馬。聽聞顏從安要回花溪縣處理舊事,便說要一道前來游玩一番。但她嫌棄顏從安的車馬實在是行路緩慢,便自己策馬先行,早幾日前就到了花溪縣。
用過飯,楚無歌又恢複了憊懶的模樣,癱靠在椅背,揮揮手道:“不用,我現在住在崔府就不錯,還能替你查探些消息。”
楚無歌說的崔府是花溪縣縣令崔誠的宅院。
花溪縣縣令崔誠的夫人吳氏與楚無歌的娘親乃是表親,表姐妹二人未出閣前感情深厚,只是近幾年崔誠被調到花溪縣擔任縣令,兩家往來才少了些。
楚無歌借住崔府,除了想幫顏從安探聽些消息外,還有些隐藏的小心思。想起那個這兩日一直在自己面前端着的乖巧姿态的小姑娘,楚無歌下意識的勾了勾嘴角。
嘴角才稍稍翹起一點,怕被顏從安看出蹊跷,楚無歌假意的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道:“還別說,我早來這幾日還真不算是白費。知曉你這幾日要回來,有些人早就有些坐不住了。”
顏從安并未接話,她擡眸看着楚無歌,示意她接着往下說。
二人相識多年,楚無歌自是知曉顏從安何意,喝了一口茶,接着說道:“你們家老太爺,知曉你要回來,近日明裏暗裏放出了不少風聲,看樣子是想拿你當聯姻的棋子,籠絡花溪縣的大家氏族。”
花溪縣隸屬江南道濱州府,自古以來便是富庶之地,縣內物産豐富,來往水路便利,出産的優質絲綢與奈涼古茶聞名天下。
商貿往來頻繁之地最不缺的便是富商巨賈,累世至今花溪縣也有那麽幾個氏族大家,顏氏在此中也只算得上中流。
顏老太爺想拿顏從安籠絡大族,顏從安早已猜到,此事聽楚無歌提起,倒也并不意外。
楚無歌說完,見顏從安依舊是一副淡然的模樣,啧啧兩聲道:“你就一點擔憂也無?”
顏從安放下手中茶盞,說道:“我若是不想,他亦無法脅迫,只是處理起來有些麻煩。”
聯姻之事,顏從安并不十分憂心,顏老太爺雖是有心,但忌憚顏從安外祖的勢力,應是不會不經她點頭,将她随意嫁人。只是她今年已一十九歲,女子十五及笄,顏從安也算是早到了成婚的年紀。顏家想拿她聯姻的又何止顏老太爺,她一日不成婚,便會一直有人拿此事煩她。
楚無歌又想起一事,靠向顏從安一側,壓了壓聲音,低聲說道:“聽說你們家老太爺從兩年前開始,身體就越發的差,吃了很多湯藥也不見效。去年青龍觀來了一個老道,除了精通五行八卦更善醫理,他聽說後,就前去道觀求藥。”
楚無歌說完,又感慨道:“據說服用之後還當真有所好轉,如今每月都有幾日要去青龍觀清修,看這樣子日後是要準備修仙悟道。”
二人說話間,外間驟然起風,吹得木窗吱嘎作響,甚是擾人。
此時玉珠并未在屋內,顏從安也未喚她,自己從座位上起身,欲将那木窗合上。來到窗邊,只是低眸一瞬,她便瞧見了街對面交談的兩人。
顏從安略一挑了挑眉,停了手中的動作,駐足觀望。
百味食肆的正對面是一間畫肆。畫肆有兩間屋子,從百味食肆的二樓看去,正巧能看見一些屋內的擺設。畫肆的牆上挂着不少畫作,而牆邊正站着兩個交談的人。這二人,一個是身着長袍中年男子,而與他對面而立的是一個身着襕衫的少女。
在梁國女子也可入仕,因此不管男女,只要是書生,皆可穿着青衣襕衫。
二人交談間,少女将手中的畫卷緩緩展開,中年男子見後喜笑顏開,他頻頻點頭後,小心将畫作收下。
顏從安所站的位置,正好能瞧見那幅畫作。這是一幅山水畫,畫的是高山松柏。翠柏蒼松傲立峻嶺,筆法蒼勁有力,頗具風骨。
确是一幅佳作。
顏從安贊嘆之餘,那少女已從中年男子手中接過一串銅錢與空白紙張,随後轉身向門外走去。
少女出門前望了望天,疾風過後,方才還晴朗的天,已隐約間飄起了雨絲。她将手中的紙張仔細抱入懷中,小步跑着出了畫肆,往城西的方向而去。
她跑到街口,又似有所感,頓住腳步往顏從安的方向望了望。許是因下着小雨,她未發現有何異常,搖了搖頭嘆自己多心,旋即又轉身,加快腳步離去。
楚無歌見顏從安起身關窗後,便站在那處,靜靜的看向窗外。她好奇的湊了過去,正好看到了那離去的背影。
楚無歌回頭看了一眼顏從安,佯裝恍然大悟,笑着調侃道:“呦、呦,這身量看着倒是清秀,你認識這書生娘子?”
顏從安合了窗戶,緩步坐會桌前,微微挑了眉眼,談談道:“一面之緣,昨日受她所助,省了些麻煩。”
多年好友,楚無歌見她這番模樣,便知這人面上雖是不顯,心中定是愉悅,頓時好奇心大起:“快說來聽聽,聽着像是那小書生英雄救美,引得顏三娘子芳心暗許。”
梁國民風開放,自百年前開國女帝立了女後,民間也多有效仿,到如今梁國男女之間嫁娶不限,女子可娶妻,男子亦可嫁夫。
顏從安聞言輕輕瞥了楚無歌一眼,見她早已做出洗耳恭聽的架勢,便知今日若是不說清楚,任由楚無歌胡亂猜測,怕是不出一月,全京都城的貴女每人手中都會多上一本,她顏從安與小書生從英雄救美到喜結連理的話本冊子。
顏從安雖是心中無奈,也只得将昨日之事細細講給楚無歌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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