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清晨施詩磊起了床,趿着拖鞋去洗漱,對着鏡子刷牙時眼睛都是半睜着的,直到被菱花窗外的冷風吹得凍醒。他嗆了一口牙膏泡沫,牙刷含在嘴巴裏,把木窗戶打開,将上頭的玻璃窗給拉了下來。
也不知道那兩個人現在怎麽樣了。
他換了衣服以後蹑手蹑腳地打開房門走出來,聽到旁邊樓梯傳來噠噠噠的下樓聲,連忙又躲回了房間裏。
掩着門,施詩磊見到劉天楠提着行李箱從樓上下來,符欽若跟在她身後,幾次想要幫忙提,卻被劉天楠像避瘟疫一樣躲開。
施詩磊咬着牙,看他們走出去,便悄悄走出房間,站在牆後頭偷偷看他們是怎麽回事。
劉天楠走到了客棧門口,把行李箱上的拉杆提上來,回頭看了符欽若一眼。也不知道符欽若是不是說了什麽話,劉天楠突然一記耳光打到符欽若臉上,響聲大得連兩米外的施詩磊都聽得一清二楚。
光聽着都疼,施詩磊心抽了一抽。接下來發生的事,更是讓施詩磊目瞪口呆——劉天楠竟然朝符欽若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拉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當下他就再也忍不住,快步走出了客棧,剛要朝着這女人謾罵,卻被符欽若一把攥住了胳膊,手也捂到了他嘴巴上。
“唔……唔……”施詩磊支支吾吾了半天,用勁掙紮着。
符欽若沉下臉,聲音也沉了下來,道,“你還要鬧到什麽時候?”
施詩磊看劉天楠走遠了,恨得撇開符欽若的手,氣道,“她神經病啊!把你當什麽了?!你怎麽這麽沒種,任這種賤人欺負!”
“本來就是我們的錯,她生氣是應該的。”符欽若皺着眉頭說。
“我們錯?什麽錯?”施詩磊看他臉都青了,心裏堵了一遭,改口道,“就算是這樣,她幹的又是人事?”
符欽若愀然看着他說得振振有詞的模樣,緩緩搖了搖頭,再也不說什麽,低下頭走回了客棧。
這件事情過後,一整天下來符欽若再也沒有說過話,施詩磊也不敢跟他說,生怕真的惹他生氣。
中午他跟着符欽若去外面吃了頓馄炖,聽到他跟老板說話,甚至有些羨慕馄炖店的老板。
“你真的生氣啦?”回客棧路上,施詩磊按耐不住,颠颠跑到他身邊輕聲問。
符欽若瞥了他一眼,搖搖頭。
“那你怎麽不跟我說話?”施詩磊拉住他,委屈地說。
符欽若看他睜着大眼睛可憐兮兮的,半晌,輕聲一嘆,反問,“你想我跟你說什麽?”
施詩磊怔住,牽住他袖子的手松開了。
符欽若無可奈何地搖頭,轉身進了客棧。
“對不起嘛。”施詩磊回過神來,跟進客棧,對已經走到櫃臺後面的符欽若說,“我也不知道會被她撞見啊,哪裏能怪我?”
符欽若打開硯臺,用小壺往裏頭倒了幾滴清水,取過墨錠研磨,良久也沒有回答。
施詩磊急得拍桌子,“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要生氣到什麽時候?”
“我沒生氣。”符欽若擡起頭來淡淡地說。
“那你怎麽……”施詩磊一哽,發現話題又回到了剛才那個循環裏,氣得走到櫃臺後面,拉過一張椅子坐下,索性也不說話了。
符欽若鋪開一張宣紙,在壓放鎮紙時不小心碰到了施詩磊擱在桌上的胳膊。他挑眼看了看符欽若,還是耐着脾氣把胳膊挪開了。
瞧見他坐下來,手在選筆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施詩磊幹巴巴地問,“你寫什麽?”
符欽若碰到一支筆,說,“《聖教序》。”
“你現在寫《聖教序》?”施詩磊瞪圓了眼睛,看到符欽若清明寧靜的目光,頓時洩了氣,把筆架上的另一支筆取下來給他,“喏,這支比較合适。”
符欽若猶豫了幾秒,把手中的筆放回去,接過了施詩磊手裏的那支。
《聖教序》的字體看似纖細俊秀,實則飽滿充勁,就連最最基本的橫豎撇捺在結字上也多了弧線的運用,意溢于字外,又斂于行間,所有的字都是一絲不茍,脫離法度外卻不留分毫殘缺遺憾。
這種時候寫《聖教序》,施詩磊不知道符欽若的心此刻寧靜超然到了什麽地步,托着腮在旁邊看,想了想,也取過一張宣紙鋪開。
“我也寫。字帖拿過來。”他拿起筆,手上已經把本就放在兩人中間的字帖往自己這邊挪了挪。
符欽若沒說什麽,看他把字帖拿過去便是拿過去了,總歸他用的是左手,并不礙事。
果不其然,施詩磊寫到第九個字的時候,就知道這碑帖被自己臨壞了,洩氣地罵了一聲。
符欽若倒還是寫得一心一意,好像也沒注意到他中途放棄。
施詩磊看墨要用完了,拿起墨錠在沾了清水的地方輕輕研起來,支頤看他寫字,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自言自語道,“我會研磨的。”
聞言符欽若近乎完美的小半篇《聖教序》終于落下了崩壞的一筆,他看着宣紙上寫壞的字,輕輕皺了皺眉,也不知道這個字究竟要怎麽補,才能讓它看起來還完好。
施詩磊晃過神來,注意到他停了筆,湊過來看,“怎麽了?”
符欽若下意識要将手蓋過去,但終究沒有,只是說,“點寫錯了。”
“什麽字啊?”施詩磊眨了眨有些疲憊的眼睛,忍着呵欠看看前面的字,不由得愣了。
這碑帖他臨了無數次,內容早就爛熟于心,看到“方冀茲經流”五個字,就知道這句以後的最後一個字,就是自己的姓氏——“施”。
符欽若避免了跟他對視,垂眸道,“對不起。”
“哦。”施詩磊鼓了鼓臉頰,想了想,說,“那我們扯平了,你不準再生氣了。”
他柔軟的睫毛微微一顫,轉頭看向他,施詩磊仍是有些委屈,轉臉看向了別的地方。
符欽若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你究竟是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的?”施詩磊眄視着他,莫名其妙。
“就是……”符欽若才要說明,放在旁邊的手機卻響了。
施詩磊挺直腰杆,伸長脖子看到來電顯示是符欽若的爺爺,便撇了撇嘴巴,繼續拿起筆在宣紙上随着筆意寫起碑文來。
符欽若接電話的時候頭微微低着,好像爺爺就站在跟前,而他正是家裏做錯事的孩子。
他的聲音也是輕微而充滿歉意的,說,“沒有想到會變成那樣。我會跟姑姑和姑父說的,給他們添麻煩了。”
施詩磊一聽警醒起來,想起當時帶着符欽若去相親的女人似乎稱呼符欽若是自己的侄子,頓時猜到他在跟爺爺說劉天楠的事。
想想現在劉天楠應該早就回到紹興了,當即急得站起來。
符欽若注意到他的動靜,匆匆看了他一眼,走出了櫃臺外,神情凝重,“我明白,會找機會去劉叔叔家道歉的。”
竟然還要登門道歉?!施詩磊連忙走出來,看到符欽若不知為何,被電話裏的內容弄得語塞,片刻以後說,“不是,不是龍傾。”也許被問到究竟是誰,他頓了頓,說,“你們不認識。”
聽到這裏,施詩磊不由分說上前拿過了手機,開口正要對爺爺說明情況,卻聽到爺爺嚴苛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來。
“你白等了這麽多年,等到了什麽?龍傾都已經去結婚生小孩了,你還要折騰到什麽時候?”爺爺憤憤然說着,最後嘆了一聲,語重心長地規勸道,“這路是走不通的,回頭吧。”
符爺爺的話讓施詩磊完全忘記了自己想要說什麽。他怔了半天,看到符欽若把電話拿回去。
“你已經出櫃了?”這電話挂斷以後,施詩磊終于整理出了什麽,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符欽若把手機放回口袋裏,又走回櫃臺後面坐下,拿起了筆。
“什麽時候?”施詩磊趴到櫃臺上不依不饒地問。
他本不想說,但過了很長時間,擡頭仍然看到施詩磊等着自己。他的眼睛紅紅的,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也不知到底是受了什麽打擊,鼻尖也有些泛紅了,讓符欽若想起被遺棄的幼犬。
思及此,符欽若不期然将眉頭輕輕一蹙,低下頭來寫字,很平淡地說,“大二那年。”
施詩磊一愣,頓時覺得十分可笑,但早就噙在眼底的淚珠子卻先一步掉了下來。
看到他哭,符欽若吃驚得停了筆,忙站起來,輕聲問,“怎麽了?”
施詩磊哪裏知道?他心裏暗罵了一句,翻過手背把眼淚給擦掉了,沖着符欽若嚷嚷着問,“你爸爸媽媽是做什麽的?”
施詩磊的眼淚沒那麽容易就停,淚珠還是不斷往下滾落,看得符欽若臉色發白,“他們……”
“他們跟娛樂圈半點關系都沒有,對不對?”施詩磊看他是回答不上來,索性幫他都說了,“你為了他才考電影學院,為了他出櫃,為了他留在這裏。對不對?”
符欽若聽他在一句話裏說清了全部的真相,頓時怔住了。
他不說話,施詩磊就知道自己全說中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大聲罵道,“你真是瞎了眼啊!”
符欽若愕然,看他轉身往房間走,急忙從櫃臺後面走出來。
施詩磊回到房間裏,把衣服和其他東西一股腦往行李箱裏面堆,重重合上箱子以後連密碼鎖都沒有滾動,就提着箱子出來了。
“施詩磊,你聽我說……”符欽若拉住他,卻被他反手掙開了。
施詩磊低着頭往外面走,沒兩步符欽若就從後頭攥住他,他煩不勝煩把他甩開,更煩自己老是在哭,擦着眼淚,用通紅的眼睛瞪着他說,“你別理我,不是不喜歡跟我說話嗎?你以後都不要再理我了!”
符欽若一個趔趄撞到櫃臺上,憂心忡忡看着他,竟是不知要說什麽好。
“我還少說了呢。”施詩磊緩了緩自己的呼吸,忍住眼淚,說,“你還為了他心灰意冷,要跟女人結婚了。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總之家人怎麽安排就怎麽辦,把她惹惱了,你跟我發脾氣……”
“對不起,我……”符欽若看他說完又哭,忙不疊要握他的手。
施詩磊趕忙躲開他,自暴自棄道,“這有什麽好道歉的?我是個MB,為了錢,跟誰都能睡,不比你癡情,也沒有你專注,難怪你老瞧不起我……”氣惱、委屈和傷心全部一股腦湧上來,他呼吸起來整個人都控制不住地發抖,“我不要你瞧得起,也不要你喜歡了。這幾天抱歉打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