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果真是在畫将成的時候,邀請了符欽若來題字。他喝醉以後坐在石欄杆上,斜斜歪靠在倚着石欄杆長成的石榴樹上,目光因為喝醉而沉着潮濕的笑意,搖頭拒絕。
“符公子現在哪裏還能寫楷書?只能寫狂草了吧!”梁婧也喝了半醉,笑着說。
施詩磊正數着河燈,聞言回頭瞥了符欽若一眼,再回頭時,都忘了自己數到了哪一盞。
一直都滴酒不沾的樊靈天颠颠走過來,喝着清茶,踮了腳尖在施詩磊耳邊悄聲說,“他是彎的。”
短短四個字,弄得施詩磊脫線,數河燈的手僵在半空中,轉眼無語地看他。
樊靈天笑嘻嘻地說,“你覺得我們要不要友情提示一下江盈她們兩個,還有書畫社的姐姐妹妹們不要癡心妄想了?”
“你管人家這麽多。”施詩磊冷笑兩聲表示他很無聊。
他捧着茶杯望着符欽若感嘆道,“哎呦真是美膩,我都要動心了呢~”
施詩磊也笑,笑得很甜,嘴巴依舊很毒,“你每分每秒都在動心。”
樊靈天端正了臉面,認認真真地說,“他真的是彎的。”
“關你什麽事?”施詩磊不冷不熱地回答。
“咦?有問題哦!”樊靈天點了點他的鼻子,“之前我就發現了。你們兩個不對頭,以前有個什麽事吧?”
施詩磊怎麽可能把那麽荒誕的故事告訴他,挑眉道,“沒什麽事。”
“騙人!”他手指分別在施詩磊的左右臉頰上點了一點,“要換做平時,遇上這樣的,你還這麽淡定在這裏數河燈啊?應該都已經吃到了吧?”
本人就在兩米開外,就這麽說真的沒關系嗎?施詩磊心裏好笑,看到他往前湊也要加入數河燈的行列。只聽到“噗通”一個聲響,兩人都吃驚,往河裏一看,是施詩磊的酒杯掉河裏了。
“啊呀!糟糕!”他自然想要彎腰下去瞎努力。
施詩磊來不及拉住他,就看到他的廣袖推翻了放在一旁的茶盞,“砰”的一聲,就又犧牲了一個在地上。
與袁康攀談甚歡的盧松子不得不過來數落幾句自家媳婦,施詩磊跟他蹲在地上收拾碎瓷,這對夫夫又鬥起嘴來。
一不留神,施詩磊還沒幹透的指甲油就被碎瓷給刮花了,他條件反射罵了一聲,“操!”面前的光影卻被遮蓋住了。
“這是怎麽了?”符欽若站在他們身後,雙手背在身後問。
難得他不是端着臉面面對自己,施詩磊想起剛才樊靈天說的話,伸手抓住他的褲腿進一步站起來,一個小小的趔趄就往他懷裏靠。
“我指甲花了。”施詩磊反過手給他看,“你家茶杯刮花的,得賠。”他餘光裏看到蹲在地上繼續收拾的兩個男人對視了一眼,都在暗笑。
江盈在他們後頭,看他這副模樣,蠻不高興地說,“男人還塗指甲油,惡不惡心啊。”
“傅粉何郎、留香荀令,你敢說何晏和荀彧不是真男人嗎?”施詩磊側過頭去看她,突然想到什麽,笑道,“江老師的身上就很香呢~”
聽他居然這樣說自己的爸爸,江盈瞪大了眼睛,又沒有當面拆穿他,做着口型罵道,“死MB!”
施詩磊看她挑事,也惡狠狠地回瞪了她一眼。
江盈伸手去扯符欽若的襯衫,“符欽若,不要管他了,河燈都還沒畫完。”
她這麽一說,施詩磊才發現符欽若手裏拿着一支畫筆。
符欽若對她點了點頭,向盧松子他們說碎片掃一掃就好,不用太在意,說完就被江盈給拉走了。
施詩磊居然馬失前蹄,正借着酒勁在心裏憤恨着,偏偏樊靈天又湊過來幸災樂禍地笑。
“等着。”施詩磊把寬袖折了兩折,踱步走到了畫案旁邊。
符欽若擅用左手,右手慵懶地背在身後,提筆在畫上點綴出幾盞粉色河燈。
江盈也是國畫出身,兩人在旁人的矚目下認真寫意,而符欽若筆更不着力,暈染出來的河燈散而暈,竟更入畫中意境。
“不若在這裏點兩盞石榴。”施詩磊挽袖,用手中折扇在畫卷角落的石榴樹上輕輕一指。
符欽若手稍微懸停,轉而去沾了朱砂,又添了丹茜,在黯啞的團陰中染出小小兩朵。看他提筆落筆,又是旁人兩句驚嘆。
“施施也是學國畫的?”韓文倩好奇道。
“書法系的。”施詩磊笑笑。
收拾完東西的樊靈天走過來,對符欽若說,“施施初學歐體,後來又臨了褚河南好幾年,楷書寫得超好,你們可以切磋下!”
“咦?那待會兒就施詩磊來題字吧。”袁康建議道。
施詩磊把下巴稍微一擡,顯出幾分得意的模樣,“這有什麽不可以?不過……”他看向符欽若,“符公子還是要先賠我的指甲油。喏,你看,茶水都染上去了。”
大家都注意到了施詩磊對這件事的執著,也許是喝醉了,符欽若并沒有注意到其他人的詫異。
這太微妙。
他握過了施詩磊的手,挑出一支工筆點了赭石,沿着施詩磊被刮花的無名指指甲順出一根細線,筆鋒未轉就在手背上帶出一條藤紋。
筆尖觸到手背時柔軟的觸覺好像羽毛一樣,十指連心,仿佛也落到了心上。施詩磊始料未及,下意識地想要收回手,但符欽若手勁更大,抓着他的手不放,手腹壓在掌心,都是酒的暖意。
見到這一幕的大夥兒都覺得有趣,胡妙玲在幾案對面看施詩磊手上的那一筆,笑道,“這一筆加上施施的指甲油,可以帶出一株藤蘿呢。施施,你傷了一根手指,讓符公子賠你一手藤蘿吧。”
她這麽一說,便有人撫掌稱贊,道,“真要描畫還要及早,月都要落下梢頭了。”
這個“還”字說成了“huan”音,只差不及春酒粘稠。
不知為何,施詩磊不自禁就蹙了一下眉頭,擡眼看向靜默不語的符欽若。
等到不知是誰輕輕咳嗽一聲,才打破了沉默。
符欽若眼睫毛隐隐一顫,竟然也是光影瞬變,他擡眸對施詩磊說,“我給你畫。”
施詩磊的指尖一收,壓到了他掌心的紋路上。
為了方便符欽若動筆,他們走到了石欄杆旁,依着燈籠的光坐下。
符欽若選了赭石、花青、丁香、藕荷四色,将四個小圓碟依次在石欄杆上擺開,拖着施詩磊的手又仔細端看了兩遍。
要不是他呼吸之間就透出清酒的香味,這認真的模樣真讓人很難相信他已經喝醉了。
倒是施詩磊的手被擡起來時,廣袖滑下來,露出藕白色纖細的胳膊,也讓邊上的女生大眼瞪小眼了。有個聲音在角落裏悄悄驚嘆了一聲,“靠,手臂上的毛比老娘的還少。”逗得大家又是一片笑。
工筆畫總是耗時,何況還是畫在人的肌膚上,由不得施詩磊動上一動。
一次符欽若失手,多勾出了一筆,還需思量如何彌補,所幸身邊多有擅長詩畫的人,各自主意倒也補救過來。
而對這個不感興趣的人,也在看了一會兒熱鬧以後又去喝酒聊天了,只留下三五人或站或坐,看符欽若的畫慢慢從施詩磊的後背轉到了手臂上。
他在換筆時停頓了一下,用筆尾點着下巴思量,聽到施詩磊微乎其微地嘆氣,便又擡起頭來。
也沒什麽原因,施詩磊的手被端得太累罷了。
他索性在符欽若的腿邊坐下來,胳膊搭在他膝蓋上。
符欽若翻過了他的手臂,想了想,将背上的花藤又沿着手腕滑了一根,路過腕上的血管,溫溫涼涼。
看他細筆勾勒的模樣,施詩磊想起了那支MV,裏面的他也是安安靜靜的。好像所有的嘈雜到了他的身上都塵埃落定,MV裏有激烈的打鬥,而他從容不迫,一副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唯有與龍傾對視時,眉間笑意燦若星辰。
一顆血珠流過血管,沒有聲音,被符欽若用筆端點出了顏色。
符欽若扶着施詩磊的手看了一會兒,點頭道,“好了。”
“這應是你今年的第一份作品吧?”袁康雙手背在身後,笑着說。
他依舊一副不願與人對視的冷漠模樣,側身收拾着欄杆上的色碟,往後倒下身借河水洗了洗自己的筆。
施詩磊看着自左手無名指開始蔓延開來的藤蘿,一朵朵次第在手背和手臂上綻放,勾勒得或大或小,暈染在皮膚的紋路裏,仿若花瓣上的細細折痕。
等符欽若洗了筆,随意甩了甩上面的水,施詩磊突然扶住了他的膝蓋,借着這份支撐站起一半,仰面吻上了符欽若冰涼的嘴唇。
遠處還傳來搖橹的聲響,蕩漾開水波,讓酒吧那兒的歌聲随着波紋傳過來。
施詩磊睜開眼睛,看到符欽若微微訝然的目光,好像也看到了他凝結的目光起了波蕩。
他就勢站起來,把長袖挽到一半不讓衣料弄花手臂上的花藤,對四周圍看得屏住了呼吸的大家輕輕一笑,好像沒事人似的說,“好啦,我給畫題字。你們說,寫什麽?”
江盈的呼吸難以平複,瞬也不瞬盯着施詩磊,暗暗罵了一句,“變态。”
“盈盈。”在場的可不止施詩磊一個男生是喜歡男性的,梁婧不明就裏,好意小聲提醒了她一句。
江盈的表情扭曲了一陣,看到符欽若一點也沒生氣,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完全洩了氣。
符欽若一聲不吭地收拾他的東西,把色碟和筆拿到案上放下。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樊靈天扯了扯施詩磊的袖子,對他使眼色。
施詩磊聳肩,眼看着符欽若收拾完東西以後就轉身離開,沉了沉氣,終究頂不住衆人的目光攻勢,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