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無憾(上卷完) (1)
身經百戰、殺戮無數的蠱雕,從未經歷過如此窩囊的一場戰役。
蠱雕它們的契主雖有逆天改命的遠大抱負,但心卻不夠狠,派它們出來肆虐都會特地要求它們不得輕易殺生,而它們因為血契受限于契主,也只能極力遏制自己的兇性,按照契主的要求完成任務。
如今蠱雕好不容易才攬到一個能夠放開手腳的美差,卻沒想到對手竟是一個擅長玩迂回戰術的主兒,那人借着暗門繞到了它背後放暗器不說,一見到它和大風合力反擊,還會立馬躲回暗門之中,讓它們的一腔沸騰熱血完全無處宣洩,只能憋在心底直至燃燒殆盡。
對面實力強勁的一人跟它們玩起了迂回戰術,實力薄弱的一人反倒引領着帝女雀和青耕正面圍攻起犀渠,如此背離常理的分頭作戰,也讓蠱雕最初設想的三獸聯手稱霸陸空之計化成了泡影。
陸地的犀渠本就個頭大行動慢,此時還被以翎作箭的帝女雀和呼雷喚雨的青耕輪流麻痹着身軀,自它被踹出暗門之後就沒有一刻曾站直過。
不過犀渠能力再差也終歸是一個戰力,在空中的蠱雕和大風自然不能見死不救,若任其殒滅也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但它們一想去搭一把手救出犀渠,就會被見縫插針的染蘅阻攔,根本找不到出手的餘地。
畢竟在暗門之中沒有任何外物遮擋,光是行走的速度都能遠超外界十倍,染蘅身上不僅備着快速進出暗門用的血瓶,藏着一堆無孔不入的利器,還不講人間武德一個勁地玩偷襲放冷箭,蠱雕和大風不是被她釘在原地不得動彈,便是被那自由伸縮的帶刺青鞭絆住了手腳,犀渠沒救到不說,自己還被折騰得氣喘籲籲。
偏偏它們還不能像染蘅一樣随意暴露盛血的容器,即便容器中的血液充足,但只與主人締結了契獸血契的它們進出暗門的速度也遠遠不及身懷特殊契約的對手,所以明知染蘅是想削弱它們的實力再一舉殲滅,它們也只能被迫響應。
正當蠱雕三獸被打亂陣腳,慌亂地思考對策之際,将軍嶺兩側的高峰上又突然響起了一陣陣鷹隼的長鳴,只見無數持弓騎獸的青甲将士兀地騰飛而起,齊刷刷地聚集到了中部的上空。
每個将士身前都橫着一根方才被大風拔出地面的斷木,斷木排排相連、嚴絲合縫,宛如一張張密密麻麻的“天網”,與将士們手中緊繃的長弓一同攔截着蠱雕和大風的空中退路。
“狡猾的家夥,你惹怒我了!”
一味逃跑不符合蠱雕直來直往的作戰原則,它原本就被東竄西跳的染蘅弄得不勝其煩,此時又發現自己要求大風招來挫染蘅銳氣的飓風竟早被染蘅給算計了進去,竟氣得瞬間變回動作更加敏捷的豹身,一邊閃躲着襲來的青鞭斷木一邊長嘯着撲向了正前方的染蘅。
“全員戒備!”
還不等染蘅指示,本打算按照原定計劃靜觀其變的碧槿便緊張地擡起了她藏在袖中的鋒利連弩。
蠱雕的近戰實力比大風和犀渠加起來還要強上幾倍,它長嘯起來摧耳亂神,拼殺起來果斷殘忍,又能在個小眼尖的鳥身和速敏力強的豹身之中自由變換形态,躲避外物阻攔,可謂攻防一體、無懈可擊。
染蘅不能将蠱雕擒住直擊命門,才決定采用慢慢消磨三獸精力的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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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交戰雙方距離太近,戰局混亂,難分敵我,不是開弓放箭的良機,染蘅正準備傳音告訴碧槿莫慌,再像先前那般退回無形之門來躲避蠱雕攻擊,但在高舉戒玺之時,她卻從蠱雕怒張的鳥喙中瞥到了一個發光物件。
——蠱雕嘴裏藏着什麽東西!
染蘅直覺有古怪,但還來不及細想,蠱雕就已加速飛撲而下。
“咔吧——”
眼見最後一根擋在自己身前的斷木被蠱雕撞斷,染蘅連忙翻轉手中裝着她五指之血的血瓶,打開了無形之門,但在進門的剎那,她卻察覺到了蠱雕并未因她的憑空消失而減緩速度。
——它的目标不是我!
染蘅猛然想起了正處在她後方不遠處的雪黛,當即心頭一緊,跳出無形之門大吼:“雀兒,快閃開——放箭!”
話音未落,萬箭齊發,飓風驟起,戰火頃刻高漲。
大風傾盡全力卷起風沙,幫蠱雕掃清沿途阻礙,帝女雀感受到染蘅的急切,匆忙帶着青耕和雪黛飛離原位,但也讓犀渠找到了重新站起、猛跺草地的機會。
霎時間戰況翻轉,地面被犀渠跺得起起落落,四周又只剩斷木殘枝,找不到一寸落腳之地。
染蘅一邊架着斷木橋奮起直追,一邊又要保持橋身的完整和平穩,與大風扇過來的飓風拉鋸,沒一會兒就消耗了大量心力。
蠱雕三獸成功會合便一齊躲進了一股持續變大的旋轉飓風之中,飓風內外都黑魆魆一片,稍一靠近就會被卷入其中。
猜到兇獸接下來就會進行反擊,被迫停在旋轉飓風之外的染蘅也驀然咬緊了牙關。
“夫人,你先跟雀兒它們躲回無形——小心!”
無論是削弱飓風力度還是一舉絞殺兇獸,染蘅都必須傾盡全力,她正決定放手一搏,叫雪黛她們退回安全區域,一轉頭卻發現剛擺脫飓風追擊的帝女雀身後冒出了一道黑影——蠱雕竟率先通過無形之門轉移了位置,試圖從她們疏于防範的後方進行突破!
“咻——”
危急時刻,染蘅驟然跳起,翻身射出了藏于她足底的全部隐殇翎,同時用龍吟索席卷了飛掠而過的箭矢,脫手甩向了撲擊而起的蠱雕。
蠱雕順利躲開了隐殇翎,卻不敢挑戰國主禦用武器的鋒利,只能憤然收起攻勢,避退起一路追蹤着它的龍吟索,雪黛一行也借此死裏逃生,趁亂返回了無形之門。
“開弓!”
見到龍吟索以破竹之勢飛射出去,上空的碧槿也按下心中焦慮,發出了關鍵口令。
原本擔心誤傷友軍而顯得畏手畏腳的将士們聽到口令,都使出全力不停開弓放箭,共同為忙于操控龍吟索的染蘅填補上火力的空缺。
蠱雕見勢不妙,還想故技重施,再次奔往旋轉飓風與躲在其中制造混亂的二獸彙合。
染蘅自不會讓蠱雕得逞,眼見消磨三獸精力的目的達成,立時集中心神,準備收網,然而阖眼凝氣之際,腦中卻驀地響起了雪黛傳來的心聲:“蘅,注意暗箭!”
藏在暗處的狐貍終于露出了尾巴,染蘅感受着四周疾風的流向,嘴角不自覺勾起了一抹冷笑。
一直密切關注着局勢變化的碧槿此時也發現了混在漫天青箭中的一支異常箭矢,她正要出聲提醒染蘅,卻看見染蘅不僅側身閃過了那支僞裝成青色木箭的金屬箭矢的攻擊,還順着攻勢将那支泛着金屬光澤的鐵箭猛然踢向了恰好逃竄到旋轉飓風外圍的蠱雕。
“——噗!”
旋轉飓風之外只有蠱雕一頭兇獸,蠱雕一直被裹挾着無數青箭的龍吟索糾纏,又未曾料到輔助對手作戰的箭矢之中竟有一支也是沖着染蘅的性命而來,一時疏忽便被人為改變了攻擊方向又沾滿劇毒的鐵箭擊中了左翼。
“接招!”
不給失衡的蠱雕變回豹身繼續掙紮的餘地,被蓄足氣力的染蘅一舉召喚出來的東冠震木就刺穿了蠱雕胸腹。
東冠震木,從天而降,自地而出,風吹不斷,火燒不爛,其豎劈為矛,橫列為盾,可攻可守,還能随時随地攪得萬物震顫、猛獸齊喑,非仙聖之軀不可擋也。
“可惡,我竟然兩次都栽在了同樣的招數之下——”
為了計劃的順利進行,染蘅甚至沒有把她已能操控東冠震木之事告訴染荨,所以除了雪黛和她自己,誰都不知道她已然突破了普世标準,進階到了天人之境——即便有人看出苗頭,恐怕也不敢輕易斷言,因為上一個到達此等境界之人,還是青陽公認最強的開國國主,與染蘅相較,其閱歷和功底都要深厚得多。
因而蠱雕怎麽也沒有想到,它經歷過焚魂烈火的煎熬,僥幸死而複生,又卑躬屈膝多年才終于等來了這麽一次重見天日的好時機,但還沒來得及縱情肆虐,便要因一個國位都沒坐穩的黃毛丫頭半路折戟在此地。
它恨,它不甘,它悔不當初。
蠱雕還沒有活夠,但它此刻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東冠震木從四面八方襲來,穿破它的身軀,穿透眼前飓風,徹底摧毀它和它的夥伴們剛架設好的安全防線。
它本就意志頑強,明明最先受了重傷,但在大風和犀渠都被東冠震木撞出旋轉飓風,刺得千瘡百孔、直接暴斃之時,它還癱在地上默默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流失。
它們兇獸之間,縱然以夥伴相稱,卻向來只按實力說話,不講人情道義,但看到大風和犀渠因自己的決策失誤而先後斃命,它竟難得地生出了幾分愧意。
不過黃毛丫頭終歸乳臭未幹,才召出了一輪東冠震木,還沒能補上第二輪徹底了結它性命,就脫力得癱軟在地。
它的四肢雖然失去了知覺,但它的五官卻尚有微末餘力,主人給它們佩戴的盛血容器也是主人用來監控它們行為的道具,只要它用盡餘力咬破它嘴中的特殊容器,主人一定能夠懂得它的意圖,助它引爆最後的一束怒火,把那個以為已經穩操勝券的黃毛丫頭炸得四分五裂,心不甘情不願地為它們陪葬。
然而還沒來得及實施最後的反擊,蠱雕跟前便出現了一位谪仙般的美貌少女。
少女衣裳微皺,但周身潔淨,卻不懼沾染血污,直接蹲下,用一只白淨的玉手探入了蠱雕汩汩流血的鳥喙之中,試圖取走它藏在嘴裏的容器。
蠱雕想要抵抗,卻被一道驚雷劈得再也無法生出其他念想,彌留之際,它只聽到那個被它視為破綻的柔弱少女自言自語道:“或許你們的契主沒有教過你們驕兵必敗的道理。即便我身邊跟着兩員大将,你也始終沒有正視我的存在,但多虧如此,我才能成功扮演誘餌的角色——”
語罷,順利取得容器的雪黛就把另一只手裏握着的芳塵鳴轉換成匕首,狠狠紮入了蠱雕的頭殼。
直到蠱雕的鳥軀碎化成光點,一直表現得游刃有餘的染蘅才真正放松下來。
見雪黛呆立在原地似乎思索着什麽,擔心第一次殺生的雪黛受到刺激的染蘅,只能拖着她尚有些綿軟的身子慢慢挪到雪黛旁邊。
“夫人,你做得真棒!”
盡管出現了一些突發情況,但她們仍然交上了一份完美的答卷,如果不是在衆目睽睽之下,染蘅真想把雪黛擁入懷中盡情贊美。
“若沒有你的賣力演出,我哪有機會施展拳腳?”
雪黛聽到了染蘅的聲音,終于回過神來,攙着染蘅站直了身子。
帝女雀和青耕不甘示弱,見狀也縮回原形,繞着雪黛旋轉,想要争得一兩句表揚。
“雀兒和青耕也很棒,回去我會叫她給你們加餐。”
雪黛把手中烏黑成炭的圓形容器塞給染蘅,自己則騰出手來,揉起了兩只争寵鳥兒的小腦瓜。
染蘅接過圓形容器擺弄了幾下,發現這個容器上下兩半分別由焦土和熟鐵制成,兼顧了柔軟性和穩固性。
她捏碎上半部分的焦土查看內部,結果毫不意外,除了還能聞到一絲血腥味之外,便什麽也找不到了——制造這個容器的幕後黑手,還是搶先銷毀了能夠揭示其身份的一大線索。
一下折損了三頭契獸,兇獸們的契主必然也會受到重創,染蘅也不再急于一時,收好容器,便趁着空中的将士們陸續降落之際,貼近雪黛耳側關心道:“夫人,你好像有心事,可否告訴為妻你在想些什麽?”
雪黛眸光閃爍,悄聲回道:“我在想,我剛剛眼前閃過的那些畫面,是不是來自蠱雕的記憶。”
染蘅心頭一驚,但見碧槿正押着一名渾身泥污、蓬頭垢面之人飛往此處,她只能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挺直腰杆:“回去再細聊,我們還是先想一想,要怎麽懲罰春不見才能解氣。”
将軍嶺雖是國主禦苑,但其南北兩面與城鎮相鄰,中部又平坦低矮,只要兩地住民們站在鎮中高處眺望,便能觀察到這場戰役的全貌,更莫說染蘅這次還下了血本,把威震天下的東冠震木都亮了出來。
因此還沒等參加了戰役的将士們親口講述,旻機賢君和熙怡夫人攜禦獸、珍獸及執木使、衆将士合力斬殺三兇獸之事便傳遍了青陽內外。
此消息一出,那些關于染蘅和雪黛的流言蜚語也都煙消雲散,即便初時有人打着“口說無憑”的旗號質疑,但在得知了雪黛搶在兇獸及其貼身物品一同碎化之前,從兇獸口中取出了一個沾滿兇獸氣血的圓形信物,并得到了親歷過初次兇獸之戰的萬象樓覺逆樓主的認證之後,便都偃旗息鼓。
加上被傳一直在暗地裏制造自家國主和夫人不利流言的杏林堂堂長,妄想在這場戰役中趁亂弑君篡位,所以被機敏的旻機賢君一怒之下打入了青陽天牢,更是無人再敢随意挑釁國主的威嚴。
殺死一頭兇獸之人都能被靈地子民尊為英傑,加上獦狚,染蘅一共奪走了四頭兇獸的性命,足足占了十二兇獸的三分之一,至此也沒人還敢再質疑染蘅的能力以及她做過的決策。
原本因為染蘅剛解決了糧食危機,就以私廢公,着急同雪黛定緣而感到不滿的一部分民衆,此時也成了催促着兩位尊貴的青陽救星舉辦定緣之宴的主力。
盡管染蘅已經下達诏書,公開向青陽民衆保證,會在兇獸之事徹底解決之後再同雪黛補上這場舉國盛宴,但還是壓不住民衆們急于慶賀的熱情,于是染蘅便與染荨商議,将她任期之內每年的三月二十七日——于将軍嶺喪命的三頭兇獸的“頭七”,都定為舉國歡慶的節日,名曰“人傑聚”。
而兇獸被殲滅之事,非是一國之喜,人傑聚初次到來之際,染蘅和雪黛便收到了各方的祝福和邀約,其中最讓染蘅在意的,自然是鈞珏以慶祝她和雪黛定緣為由,邀她們妻妻二人前往白藏最具盛名的旅游勝地——白藏國都卧虎峽游覽的銀箔請帖。
本就是染蘅找借口讨來的請帖,她自是不會推托,那日雪黛親自了斷了蠱雕性命,也意外觸碰到了蠱雕軀體碎化後的光點,讀取到了一部分蠱雕的記憶,盡管雪黛看到的畫面不是連天烈火便是灰暗地牢,沒有多大的參考價值,但至少證明了雪黛的一大神力——讀取靈魂的記憶。
而雪黛還清楚地記得,被她觸碰到的光點較其他光點消失得更慢,或許雪黛還有當時的她并沒有反應過來的另一神力——儲存靈魂的光點。
不過雪黛暫時想不出後者的用途,又不願殘殺弱小動物來驗證此事,只是跟染蘅提了一嘴便就此作罷,但早已有過相關猜想的染蘅卻對此大感興趣。
因而前往白藏之前,染蘅還要先接下另一封打着慶賀她與雪黛定緣,邀她們上門一聚的紫雲請帖——那是天命府元順府主的專用請帖,也可以說,那是染蘅的表叔春延齡的專用請帖。
不出染蘅所料,春延齡的這封請帖也是掩人耳目所用,否則也不會一見到她和雪黛,就讓他的副手以參觀為由把初次到訪天命府的雪黛給支走。
雖然律法規定,四柱柱主不得主動幹預四國政事,但看到自己唯一的子嗣被自己的表侄女關進了天牢,就算違背了老祖宗的教誨,春延齡也得拉下他這張老臉求情。
然而染蘅顯然有備而來,聽完春延齡一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說辭之後,只盯着對方冷冷地回道:“表叔,您教子無方,不該由我這個異姓小輩來承擔後果,要為弑君篡位之人求情,總得付出點代價。”
“所以還請您如實回答小輩,你們春家之人,是不是早就知曉了天經地脈圖的全貌?”
春延齡一聽到染蘅沒有使用她們染家前幾代的默認叫法,而是把“地脈經絡圖”叫成了“天經地脈圖”,便意識到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而他那不成器的女兒今時的遭遇和他此刻面臨的窘境實際也在自己表侄女的算計之中,其真實目的,恐怕是想要找出究竟還有誰能夠知曉此等機密。
至于為何她能把搜索範圍縮小至春家,那當然是因為天命府府主迄今只有兩任,初任元順府主能夠知曉的機密,第二任元順府主自然也不例外。
“你猜得沒錯,怪叔年少不知事,還沒學會管住這張嘴。早在上任那年,我就讓被我親手補齊的天經地脈圖成為了我們春家公開的秘密。”
“家中逆女之所以能夠提前趕到将軍嶺北面的城鎮做好埋伏,并精準地鎖定你們活動的範圍,趁亂放出冷箭,也是源自我當年的過失。你若有氣,便沖着我來,饒我這個逆女一條性命吧。”
深知否認無用,春延齡只能一口認下,卻不料染蘅這次是鐵了心要從他嘴裏挖到點什麽。
“豈敢,來天命府之前我家親尊還特地傳音囑咐過小輩不得刁難表叔,但小輩心中尚有疑惑,還需向學富五車的表叔請教,一碼換一碼,才能化幹戈為玉帛嘛。”
染蘅嘴裏謙卑,卻絲毫不掩飾她是在學春延齡賣弄人情,借機打探他們天命府機密的目的。
春延齡明知自己順了染蘅之意,可能又會埋下隐患,但思及自家正關押在天牢中的逆女和染蘅近日的壯舉,他也只能再賭一回:“……你還想知道什麽?”
看到春延齡妥協,染蘅終于笑着端起了已經放得有些發涼的迎客茶,輕抿了一口:“小輩想問表叔,除了天經地脈圖之外,你們天命府還守着什麽重大機密?而這些機密,是否也與四國的極地和兩儀苑的陰陽太極盤有關?”
自從得到青龍指點之後,染蘅就春風得意,一路順遂。
先是抱回美嬌娘,後又贏回民衆心,其間還分別給了那個不知名的幕後黑手與一直死不悔改觊觎她國位的春不見一個慘痛教訓,并以此換取了一些不為人知的開國機密,可謂名利雙收、財色兩全。
染蘅從春延齡那兒套足了情報,但她卻沒有向春延齡坦白,其實一開始,她還懷疑過她這位慈眉善目的表叔。
畢竟春延齡完全符合幕後黑手的兩大條件,最容易接觸到天機奧秘不說,他的契侶還是上一代厚德院的院長,貴為白藏大盈宗的石俜。
不過到天命府見到春延齡之後,染蘅就沒有繼續懷疑,因為春延齡雖然因春不見之事而顯得異常憔悴,但其眸色和發色俱未變得暗淡,不似契獸折損、功力銳減之相,自然也沒有了作案嫌疑。
然而春延齡自己的嫌疑是洗清了,他那不成器的女兒制造的麻煩事還沒有徹底了結。
春不見能夠順利把一支鐵箭混入一堆木箭當中本是源自她娘親之血的饋贈,可惜她被嫉恨沖昏了頭腦,自甘堕落,浪費了她擁有的那些先天優勢,最終鬼迷心竅,依照染蘅編寫的劇本斷送了自己的前途,還要被已經以她為恥的雙親送到白藏的鄉村去躲避青陽民衆的憤怒,落得個落荒而逃的下場。
但最打擊春不見自信心的,并非是那“被貶為平民、終身不能入仕”的懲罰,而是她終于清楚地認識到了自己跟染蘅的差距,因為無論她再怎麽逞強嘴硬,都無法憑空變出一根東冠震木來捂住別人的口舌。
不過春不見的種種都已與染蘅無關,杏林堂堂長的位置被空了出來,染蘅便遵從法規,把明面上仍與她有所隔閡的蒼術順理成章地提拔了上來,也好方便蒼術借着勘察靈地草藥生長狀況之由繼續到各地調查那些兇獸爪牙中摻雜的未知毒素。
處理完這些雜事,又到玉鏡臺領取了她們的望月鏡之後,染蘅便在鈞珏的掩護下,領着雪黛趕往了卧虎峽。
為了演得更像是受邀來訪,染蘅這次還特意沒有叫上帝女雀跟随,白藏之國多山多石,其國都卧虎峽更是雕梁畫棟、極致輝煌,有一種不同于隐龍林草木秀美的壯麗,若不是染蘅和雪黛都身懷要事,還真想在卧虎峽旅居幾日。
可惜她們外出的時間本就不多,一入了夜就被鈞珏悄悄帶到了需要翻過與卧虎峽所在州郡相鄰的胃州才能到達的白藏禁地——“虎聚”婁州與“虎胯”奎州的結界之外。
盡管無法進入結界,但站在結界之外,仰望白藏夜空,也能看到一輪仿佛近在眼前的碩大圓月。
鈞珏除了戲弄炎炘之時稍顯惡劣,平時表現還是知禮得體,他招來周圍的石塊給染蘅和雪黛臨時搭建一間簡陋石屋,之後便兀自乘着他的禦獸——一只能分辨器物真僞,虎頭獅尾還頂一獨角的谛聽退回了婁州的關口,以确保染、雪二人的安危和翌日及時護送她們二人回都。
沒有了外人打擾,染蘅和雪黛終于能夠在花前月下互述柔腸,不過四周都是大山、石塊,随時有可能被關注着周圍變化的鈞珏聽去,她們便點到而止,收起遐思,乖乖躺入雙人石床,蓋上帶來的薄毯,相擁着進入了夢鄉。
近金近月之處,果然如青龍所說,更能打通雪黛仙身的記憶。
染蘅和雪黛已經結為了眷侶,來之前還特地相擁而眠演練過幾次,但這次連接魂海,染蘅不僅從一縷無形無味的青煙變成了一個半虛半實的魂體,還看到了與往日仙境截然不同的景象。
原來染蘅第一次從夢中造訪仙境看到的那些畫面都是源自雪黛下凡之前的零星記憶。
那個面對圓月、背泛紫光,潛入冰湖中安然沐浴的墨發仙子正是最後一次以仙身示人的雪黛。
當時還叫做仙藻的雪黛有在沐浴途中靜觀湖面變化的習慣,而湖面浮現的,正是她們俗世凡塵的古往今來。
終歸沒有深入西極聖地,雪黛仙身的記憶仍有些許殘缺,染蘅不知仙藻具體是被什麽事跡給刺激到,只知道本在靜靜觀看湖面變幻的仙藻突然就動手查看起了包括她在內的靈地所有國主的人生之路。
而那些把染蘅驚醒過來的詭異場景,正是沒有遇到雪黛的染蘅原定的命運——沒有雪黛的青睐,她便得不到青龍的幫助,沒有青耕幫她解決糧食危機,竟是春不見利用她們春家可以預測大雨的護族珍獸商羊來延緩了饑荒爆發,最後再用她們春、石兩家的私人糧庫慢慢填補上了青陽糧食的絕大部分空缺。
至于她,即便還茍延殘喘地坐在國位之上,也無法再挽回民心,只能認命地等待王侯鑒之日被萬衆唾棄、驅趕退位。
染家的尊長也被她連累,再也無法樹立威嚴,加上她并未補齊天經地脈之圖,領悟其中奧妙,即便她們染家有心借着獵殺兇獸之事挽回局面,也總是事倍功半、事與願違。
最終兇獸數量未減,又結伴襲城,摧毀四柱,而她還沒等來王侯鑒的審判,便葬身在了兇獸的腹中——當真如青龍評價的那般“短壽”。
照這麽一看,仙藻正是因為看到了兇獸得逞後的生靈塗炭才決定下凡助她一臂,讓她引領四方扭轉乾坤。
仙藻本是沖着成為她的軍師而來,若非降落凡塵之後因為丢失記憶,陰差陽錯地與她締結了緣契,她和雪黛之間也不會有如今的情感糾葛。
這一認識,讓閱覽完仙藻記憶便蘇醒過來的染蘅心情有一些複雜,因而一看到雪黛轉醒,她就不禁握住雪黛的雙手正色道:“我說過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不管前塵後事如何,今生我都賴定了你。”
“自己吓自己,你看我哪裏有後悔的跡象?”雪黛順勢坐起嗔怒道,“生要盡歡,死才無憾。若不想我改變心意,等兇獸之事塵埃落定,了卻了我前塵執念之後,你就要定期帶着我到各地游山玩水。”
“好不容易到塵世走上一遭,不盡情享受以後才會後悔。”
語罷,雪黛便與染蘅相視一笑,互相以吻為誓。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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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鬼知道這一章我碼了多久。
有一點輕微的強迫症,說好的六十章,就絕不會有六十一章。
然而我鴿了太多次,鴿了太長時間,都不好意思再承諾更新時間,再向追到此處的讀者說抱歉了。
我其實不太愛寫作者感言,總覺得會打斷正文節奏,讓連續看文的讀者跳戲,但這篇文真的跨越太長時間,不說上兩句,總覺得心裏不痛快。
除去被塵封的某篇廢稿,我迄今為止只寫了三篇文(這一篇還只完成了一半),盡管寫第二篇文時我就顯露出了鴿王的本色(明明正文都完結了,番外那一章硬是拖了好幾個月才更,還把自己入V之事也拖黃了),但我寫第一篇文時,還是做到了每日更新,拿過全勤的。
在成為晉江作者之前,我也偶爾寫文,但寫的全都是自己的随想,從未有過虛構一個世界,自己來安排其中情節發展的想法,所以最開始的那一篇完結文,全是我憑着自己初入此行的一腔熱血走到最後的。
之後寫第二篇文,我便深深意識到了自己能力的不足,并擔憂起以後寫作靈感匮乏之事,這樣的想法嚴重影響了我那段時間碼字的情緒。
我喜歡在晉江看其他作者寫文,也清楚每個熱門作者都有她們擅長的題材,但自己寫文卻不等于随意看文,我不喜歡拘泥于同一種背景,走同樣的套路,因為我自己都會覺得膩味。
所以我開過的三篇文,乃至完結這篇文後打算認真準備的那幾篇系列文(已有幾本放出了預收,有興趣可以一閱),都會盡量避免題材的重複。
我很幸運,寫第一篇文時就已與晉江簽約(盡管因為我自己的鴿病犯了,至今也只拿過第一篇文的稿費)。
我也必須承認,自己嘗試來晉江寫文,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夠靠寫文賺錢養活自己,若我能保持自己第一本書的更新頻率,即便依舊我行我素,不斷地更換自己想要嘗試的題材,但今日應該也已經接近了自己當初定下的目标。
可惜我寫到中途心理出現了一些問題,嚴重到我不得不暫時擱淺寫文之事,出門重新擁抱外界的陽光。這篇文便是出自那個時期的犧牲品。
選擇這種既不是ABO,也不是純gl的設定來創造人物背景,冷門也是不可避免之事。
我雖然做好了心理建設,但卻沒做好從零構造一個世界的準備。
我寫的每一篇文都有其靈感來源。第一篇源自我曾經的個人經歷,也導致了我總是愛看帶有虐點的文。
第二篇源自一本寫作技巧之書,盡管我在那篇文中,也沒有用到書中的那些寫作技巧。
而這一篇文,則是源自一本漫畫中簡短描述的,據說每天都會重複四季更疊的四季之國。
我愛看帶有虐點的文,若雙方輕易和好,便總覺不夠過瘾,所以也越來越難在晉江找到自己心儀的文章。
既然找不到,那就只能自己寫,這篇文我一開始想寫的便是下篇的兩位主人公——炎炘和寒漣的故事。畢竟火與水,天生就是對立的存在嘛。
但只寫她們兩人,好像還達不到我心目中的“四季之國”,所以染蘅和雪黛就被創造了出來。
可是當時的我,并沒有認真為她們構思情節,我甚至要在此處坦白,其實關于文中兇獸的存在,乃至後續的許多設定,都是我在開文後臨時添加補齊的。
我知道自己的文筆有限,偏又喜歡古代背景,喜歡較真,若借用歷史中真實存在的朝代,我恐怕會把大半心思都放在了“這個朝代有沒有這個詞,有沒有這個東西”之上,因而也只能自己虛構一個不存在的世界,可之前都在寫現代背景文累積經驗的我,把構建一個世界想得太過簡單,這也導致了我本就丢人的碼字速度變得越來越緩慢。
當卡文的次數越來越多,碼字這件事便從樂趣變成了煩惱。
我當初給染蘅取名之時,怎麽也沒有想到,在那之後,每當我習慣性地輸入“ranh”,想找到“然後”這個詞的時候,同樣也是“ranh”打頭的“染蘅”就會出現在備選項前列。
她仿佛是在無聲地提醒我,必須得把這篇文寫完,所以我兜兜轉轉,又回到了當初的逃離之地,直到此時,我終于給染蘅和雪黛的故事畫上了句點(全文完結後會有一篇補齊她們二人新婚之夜的番外)。
這篇文的上半部分,見證了我這兩年多來的起起落落,縱然文中漏洞諸多,節奏也滿是問題,但我總算了卻了自己的一大心事。
經歷過紛紛擾擾,我現在已經能夠很好地調節自己的心态,盡管我無法保證自己還能寫多久,但卻會在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