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朝
鴻蒙七十三年元朔,歲﹑月﹑日之朝,三朝天聖祭。
遵先祖遺訓,靈地四國國人,天聖祭應于各自居宅,行齋戒、祭神靈。
然今日青陽、朱明、白藏、玄英四國交彙的中心太乙城,卻人歡馬叫,鼓樂齊鳴。
只因此日也是太乙城每二十四年一度,證新舊兩代四國國主易國主之位,行羅天大醮,受承緒大禮的日子。
太乙城乃木、火、金、水四種靈氣混元之地,因而它不似四國中的任何一國,終年僅有一氣環繞,一季滞留。
太乙旦環木氣,為春;午環火氣,為夏;夕環金氣,為秋;暮環水氣,為冬——它旦暖午熱,夕涼暮寒,春夏秋冬,四季分明。
然春夏養陽,秋冬養陰,四國之人又陰陽體質各異,靈氣越稀薄,便越難以适應與其體質相斥的氣象。
故居住在太乙的四國城民,通常只在自己感到舒适的天氣外出活動。
亥時入夜,雪花飛墜。
最後授受承緒大禮的新舊玄英國國主,現身在了連接太乙內、外兩城的北四合門外。
街巷上霎時炸開了鍋。喜歡陰氣的白藏、玄英國人,與忍受着不适的少數青陽、朱明國人一同發出了歡呼、吶喊,慶祝最後一場盛典的舉行。
碧槿卻在此時向她身旁風韻猶存、豐姿綽約的青衣婦人拱手告別,悄然潛入內城,遠離了人群。
碧槿是一名純正的青陽國人,若按陰陽體質來劃分,她早該在日落時分回到自己的居所歇息,即便留下看熱鬧,也該是精神不振的模樣。
然而她卻安然觀看了申時在西四合門舉行的新舊白藏國國主承緒大禮,大禮後又與青衣婦人一同前往了外城西市琳琅巷,惬意地游玩至最後一場盛典舉行。
每一代四國國主,在幼年被确定為國位繼承人後,都要從各自國家的四大名門中挑選一位輔佐其左右,且與之體軀相同,能力相當、年齡相仿的欽定近臣。
而碧槿,正是青陽四家碧家的第四代嫡長女,新任青陽國國主的唯一欽定近臣。她靈氣比常人充沛,自然比一般的青陽、朱明國人更抗凍、耐寒。
Advertisement
內城乃國主、權貴居住區,青陽名門出生的碧槿自然也居住在內。
然而碧槿趁着熱鬧的時刻回到內城,卻并不是因為夜深人乏,又奔波了一日,靈力漸弱難堪雨雪。
她是惦念着自巳時新舊朱明國主承緒大禮舉行後就獨自返回了青陽宮的自家國主。
靈地乃兩儀二聖與四象聖獸共同幻化而成,二聖之氣與四象之力分散四方,才孕育出了現今的四國。
青陽國在靈地東方,故青陽宮也建在內城正東。
碧槿進內城後腳底生風,一路向東,卻在青陽宮外被兩個眸、發淺黑,身着龜紋玄甲,額有波浪印記的男護衛給攔截了下來。
“來者何人?何故夜闖青陽宮?”
攔截碧槿的,乃是負責在亥、子、醜三冬時巡邏內城、保衛要處的玄英國主近衛軍缁龜衛。
見碧槿低頭未語,二衛相視一眼,便欲引氣入體,融飛舞雪花作傷人利器。
“失敬。一時情急,忘了自己已改顏易服,驚擾了二位,還望海涵。”
在二衛将雪花化作雪镖之前,碧槿及時地擡起了頭,她吸納吐息,卸力散氣,旋即眸、發驟豔,契印突顯。
“參見執木使!末将不識使臣,耽誤了使臣進宮觐見國主,還望恕罪!”
二缁龜衛見到碧槿由黯轉豔、光華奪目的碧眸碧發以及額間突然浮現、泛着青光的嫩葉印記後,兀地一驚,連忙收身斂首,恭敬立于碧槿兩側。
“無妨,怪我太過心急。大家都是初到太乙,互不相識實屬正常,尚有要事,就先行告退了。”
“多謝使臣體諒,末将恭送使臣!”
終年與木相伴的碧槿,心氣寬柔,性情随和,又覺是自身過失招來了二衛盤查,根本無意深究,待二衛打開宮門,她便不再逗留,快步走進了宮中。
似乎十分了解青陽國主此刻的所在位置,碧槿直接繞過了正殿,穿過了長廊,奔向了後院,連對在青陽國格外罕見的碧瓦飛甍都無暇一顧。
到達後院,景色突變。
不見青磚碧瓦,唯見鮮花草木,若非雪飄如絮,還可觀莺歌蝶舞。
後院正中是一片靜雅竹林,走進林間小徑,行至竹林深處,又能看見一座高聳別致的三層竹樓。
這竹樓乃是今日入住的四代青陽宮之主,在承緒大禮上重新為自己題名、制匾的寝宮——枯榮廬。
冬時雪夜,靈力稀薄的侍從都已在林外花叢的板屋中歇息,然枯榮廬第二層的書房竹倚齋卻還搖曳着燭光。
碧槿立于廬下,望着竹倚齋那透出零星光芒的竹窗,微微一嘆:果真未眠…
旋即斂聲屏氣,踱步走向側邊竹梯。
“碧槿,這麽晚了,找我何事?”
碧槿把她為掩飾身份而換的敝屐小心翼翼地放上了竹梯,卻猝不及防地聽到了一道自斜上方傳來的溫潤聲音。
一擡眸,便見一身着竹青色纏枝紋直裾深衣,額顯青陽靈士獨有嫩葉印記的秀颀女子伫立在竹倚齋外的闌幹旁,對她含笑而盼。
秀颀女子碧眸蒼鬓貌如春——青絲半披半束,翠眼燦若星辰,柳眉杏目,氣韻文雅,頗為清俊、出挑。
若單看這女子衣襟的樣式,定以為她是在厚德院進修,尊師重道的卓越學子。
然她的發色與眸色,卻比碧槿的還要青翠奪目,湊近細看其右眼,更好似鑒賞了一幅枝葉纏繞瞳仁的奇畫——女子眸底竟藏有異乎尋常、玄妙莫測的枝蔓圖騰。
“還是沒能瞞過主上。”
深知自己與對方天賦差距的碧槿,望着秀颀女子苦笑了一下,而後便揮手招來散落在林間的竹葉,讓竹葉自行繞成一繩綁上了二層的闌幹。
“我還是更喜歡你直呼我姓名。”
看着碧槿借繩遽然飛躍至自己跟前,染蘅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臣豈敢再做那般有損主上威嚴的事。”
碧槿松開手上繩索,收氣讓竹葉複原,伴雪四散,随後又拍去肩上的幾片雪花,朝染蘅行禮。
“執木使大人,你适應新身份,可比我這個半吊子國主要快得多。”
染蘅還禮後調侃道。
“過謙了,臣哪比得過誕辰仍廢寝忘食,從日昳辛勞至此時的主上。”
作為近臣兼友人的碧槿不免擔憂起染蘅身體,話語中也不由多了幾分埋怨。
“你應知我的難處,”染蘅聞言,側身倚欄,對月輕嘆,“我雖從親尊那繼承了國位,卻還不算真正的國主。若我過不了臘月王侯鑒的國位考核,親尊會有多失望?”
“其餘三位新國主,年內都有可以主持大局的佳節、祭奠,來檢驗自身能力。而這唯一在春季舉行的天聖祭,今年卻又被二十四年一度的承緒大禮給填滿了日程。”
“我若不把今日在大禮中注意到的細節要處給記錄下來,不就比其餘國主慢上一程了嗎?”
“明日休沐,無須議事,又何必全放到今日來忙碌?”碧槿不以為然,憶起了染蘅的特殊身世,她也不再拘禮,邁步向前,與染蘅并排而立,“我知你想回報聖尊賦予你肉身靈智的恩情,但再怎麽急迫,也不能熬壞了身骨。”
“像你們這類從天地靈物中化形而生,祈靈而誕的靈子,不是最該遵循規律和時節,按時用膳、就寝的嗎?怎麽到你這兒就全變了樣?”
“況且…你分明知道,聖尊最想看到的并不是你通過考核,登極加冕,而是你早日覓到良配,有伴相偕。”
“休提此事!”染蘅忽地臉色一變,眼中的笑意也全被決絕占去,“親尊自己都孑然一身,為何這麽執着于我的婚事?”
“我已立志效仿親尊,以身許國,一生伶仃!”
碧槿呵了口氣:“跟我說可沒用,你該把這話拿到聖尊面前去說。”
月色愈深,寒氣愈重,饒是靈力渾厚,比常人體質更強健的碧槿,在整日奔波後也确有些吃不消了。
犯起犟的染蘅可不是碧槿一個人能應付得過來的。深知再耽擱下去會錯失良機,碧槿當即從袖兜裏掏出來一白錦袋,塞到了氣息不穩,戒備心變弱的染蘅手裏。
“——此乃聖尊托臣轉交的生辰賀禮!夜色已深,禮送到了,臣也該告退了!”
趁着染蘅低頭的空隙,碧槿跳出了齋外闌幹,又借助着足下彙聚的竹葉梯與手中結成的竹葉繩,穿梭在了竹林間。
“望主上珍重聖躬——”
“你…!這……”
情緒正激昂的染蘅被殺了個措手不及,等她順好氣息,已經不見碧槿的身影。
“跑得倒快…”
直覺告訴染蘅,碧槿貿然塞她手裏的這個錦袋裝着令她不喜的物事。她本想置之不理,卻又顧忌着那位贈禮之人而無奈地打開了錦袋。
袋內無他,唯有兩枚剔透玲珑、質地溫潤的玉制指環。指環表面各雕着一只獨翼獨目的飛鳥,兩環相并時,兩飛鳥又能拼湊成同一具雙目雙翼的完整鳥軀。
如此精巧細膩的玉戒,一看便知是産自終年秋涼,金氣旺盛的玉石之國——白藏。
然而縱使是長年待在青陽修行,甚少外游的染蘅,也能一眼就叫出這玉指環的名稱。
只因這是風靡四國的四種附靈定情信物之一,寓與鐘情之人兩心一體,并肩同行的‘比翼雙飛環’。
“何必如此破費……即便收下,也無可贈之人。”
染蘅長嘆一聲,遂收起錦袋,折返竹倚齋。
--------------------
作者有話要說:
無論如何都想嘗試一次這類題材。如有缺字,還望提醒。
【重點聲明】本文含陰陽同體(雙性)設定。
盡管不會有過度描寫,但請無法接受的讀者,務必從這一章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