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趙寒煙驚訝, 轉即又想起在紫煙觀時,薛掌櫃戴着黑紗帽離開的那一幕。
“會是巧合麽?”展昭見趙寒煙和白玉堂的面色都有些奇怪, 曉得他二人似乎有別的想法,遂試探問了句。
白玉堂哼笑地勾起嘴角, 轉身坐下來飲茶,沒說話。
展昭更不明白了,疑惑地再去看趙寒煙。
趙寒煙發愁地緩緩吸口氣,“感覺不像巧合, 但我又覺得事情也沒那麽簡單。”
“怎麽講?”展昭讓趙寒煙趕緊細致些講, 給他解惑。
趙寒煙就把她和白玉堂之前從紫煙觀離開時, 薛掌櫃戴黑紗草帽事告訴了展昭。現在他們剛查起忘憂閣, 薛掌櫃就在州橋夜市新買了店鋪,偏偏巧叫成了‘忘憂閣’。
“兩種巧合撞在一起, 還算不算巧合, 誰都說不清了。”
展昭附和:“若如你所言這般,确實巧得太奇怪。忘憂閣這裏, 找薛掌櫃對質問清楚,還是暗中監視其動向?”
“要問, 也要監視。”白玉堂插嘴一句,低頭繼續飲茶。
趙寒煙對展昭點頭,附和白玉堂的提議,“監視可能未必有線索,但謹慎起見還是要監視。”
薛掌櫃如果不知江湖忘憂閣的存在,純粹碰巧起了這個名字, 自然查不出來線索。若薛掌櫃知道忘憂閣的存在,還要故意起這個名字,必會有些其他的目的。那他八成也會知道開封府在查忘憂閣,他敢這麽大搖大擺地現出來,就必定行事謹慎,揣測得到官府可能監視他。既然對方有所防備,那監視的話也一樣得不出什麽結果來。
展昭聽完趙寒煙的分析後,眉頭皺得更狠。
“我去安排人。”
“那我去會一會那個薛掌櫃。”趙寒煙起身就往門外走。
白玉堂還坐在原地喝茶,沒動。
展昭有點好奇了,覺得挺新鮮地問他:“怎不跟你的小廚子一起了?”
白玉堂聽了這話,眼睛一動,起身了。
“怎麽又起來了?”展昭好笑地又問。
“既然你說小廚子是我的,自然要去。”白玉堂語氣理所應當,然後斜眸對展昭道,“以後少吃兩個包子,別讓我家小廚子累到。”
展昭怔了下,忍不住笑道:“後悔剛才說錯話了,現在收回可否來得及?不是你的小廚子,是大家的。”
展昭還真有點擔心白玉堂護犢,以後小飯桌他們吃不到小廚子的美食了。
“展大俠威風凜凜,乃當世君子。”
展昭又怔,不太明白地問白玉堂:“奇怪了,你怎麽忽然誇我?到底何意?我聽着心裏可不太踏實。”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豈可随便變卦,小廚子已經是我的了。”白玉堂冷冷瞟展昭一眼,很明顯的傳達出‘你想太多’的意思。
展昭恍然明白過來,哈哈笑起來,白玉堂這個人可真是有夠計較,有夠霸道了。
趙寒煙出了屋,一溜煙走了三丈多遠,沒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很奇怪地回頭,發現自己身後果然空空沒人。
趙寒煙剛要開口喊人,就見白玉堂出來了,他手拿刀,玉面冰冷,飄逸地走下石階,朝她走過來。展昭則随其後出門,臉上挂着一抹非常無奈的微笑。
趙寒煙別目看了眼玉雕一般的白玉堂,又看向還是笑得有點怪的展昭。
“你們怎麽了,剛在屋裏聊什麽?”
“呃,沒聊什麽。”展昭特意看眼白玉堂,笑着回了趙寒煙。随即囑咐他二人小心行事,他會在安排完人手監視忘憂閣後,将具體情況禀告給包大人和公孫先生。
趙寒煙點頭,目送展昭離開,看白玉堂。
“看什麽,走吧。”白玉堂不解問。
“剛剛在屋裏你們聊什麽,你肯定又欺負展大哥了,我瞧他笑得很勉強啊。”趙寒煙再次追問。
“沒欺負他,是他欺負你。”白玉堂解釋完,率先開路走在前頭。
趙寒煙撓撓頭,想不懂白玉堂的話,她又不在屋裏,再說以展昭的人品,怎可能欺負她?不過再細問白玉堂,他卻不說什麽,趙寒煙就不難為自己糾結這件事了。
一炷香後,二人站在忘憂閣的樓前,竟已經開門營業了。
店小二見他們停留,就趕緊熱情地來招呼。
“二位客官來着了,今天我們酒樓開業,所有的菜只收一半的錢。”
趙寒煙特意往上面和左右瞅了瞅,進了大堂後也沒見有幾個客人,只零星坐着兩桌,他們正在聽其他店小二介紹飯菜半價的事。顯然這幾位客人和她倆差不多,都是剛被拉進門不久。
“你們開業連鑼鼓都不敲,鞭炮都不放麽?”趙寒煙奇怪問。
店小二尴尬地笑道:“我們掌櫃說不用。特意請道士算日子,說在這地方開酒樓,後廚用火了,門前就不能有火,這樣店內的生意才能好。掌櫃的說既然鞭炮不能放了,鑼鼓幹脆也一并省了算了。咱這是好酒不怕巷子深,只要有好菜好飯,用不着弄太大響動,要不了幾日大家口口相傳,客人自然就多了。”
“你們掌櫃倒是看得開。”趙寒煙嘆道,就問店小二有什麽菜,順嘴添一句道,“來盤粉蒸肉。”
“粉蒸肉?”店小二愣住,接着眼含笑意,“莫非二位是三春樓的老客?那更有緣分了!不過這家店卻沒有三春樓的粉蒸肉,二位客官以後想吃粉蒸肉還得去三春樓。我們這店有別的特色菜,烤紅鯉魚、紅豆粉餃、燒大鵝、泥煨芋頭……”
白玉堂越聽店小二報的菜名,眉頭皺得狠了。
趙寒煙疑惑,店小二所言的這些菜竟然都是她在開封府廚房做過的菜。這不可能是巧合,莫非薛掌櫃在故意挑釁?
白玉堂哐的一聲把刀放在桌上,冷面道:“叫你們掌櫃來!”
“這……這是怎麽了,可是小人剛剛報的菜二位客官不滿意?”店小二惶恐不已。
白玉堂如刀子般地眼神立刻插在店小二身上。
店小二頓然渾身不舒服,一股難以言喻的冷煞之氣通遍全身,害他本能地縮脖子。
店小二心聲:這位客官他好像要把我吃了,眼神太吓人了,明明是美少年,兇起來竟然這般可怕,我快跑!
店小二慌張往堂後跑,去找薛掌櫃。
“你把人家吓着了。”趙寒煙好笑嘆。
白玉堂也冷眼看趙寒煙:“虧你笑得出來,這些菜太明顯了。”
“是啊,就是太明顯了,更勾起我的好奇了。”趙寒煙手托着下巴,“想嘗嘗他們做的是什麽味,點兩個來。”
白玉堂無奈地看趙寒煙一眼,沒想到她第一反應是這個。
趙寒煙招手叫來另一名店小二,點了烤紅鯉魚和紅豆粉餃。只點這兩樣,沒有多點。一則沒必要浪費太多錢在這,二則多點了她和白玉堂也吃不了,只憑這兩樣‘窺小見大’就可。
店小二應承下來,随後就去通知後廚。這時候之前的那名被吓到的店小二已經把薛掌櫃從堂後引了來,示意了下趙寒煙這桌。
薛掌櫃擡頭看去,剛好和托着下巴看他的趙寒煙打個對臉。薛掌櫃笑起來,忙走過來,拱手對趙寒煙和白玉堂見禮。
“小店剛剛開業,二位官爺就來捧場,榮幸之至。”薛掌櫃清秀白皙的臉頰上洋溢着非常熱情的笑容。
“薛掌櫃請坐。”趙寒煙沒起身,還是托着下巴看薛掌櫃。這算是‘不禮貌’了,算給薛掌櫃提個醒。
薛掌櫃似乎并沒注意到趙寒煙的‘無禮’,他随即在趙寒煙的對面也就是白玉堂的身邊坐了下來。
“從上次紫煙觀後,和薛掌櫃就再沒見面。”趙寒煙嘆道,“薛掌櫃變化很大啊。”
“哦?是麽?”薛掌櫃笑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挑眉半開玩笑問趙寒煙,“是變得更俊了麽?哈哈哈……”
“玩笑玩笑,二位莫要見怪。”薛掌櫃接着道。
好在他自己把自己的話接了,不然白玉堂和趙寒煙接話回答一定會讓他難堪。
“我是說掌櫃這酒樓越開越大了,這才多久,已經是第二家了。還有薛掌櫃這店裏的菜,還真叫人聽着耳熟呢。”趙寒煙似笑非笑地注視着薛掌櫃,語氣意味深長。
“莫非二位剛剛已聽小二報菜了?”
薛掌櫃沉吟片刻,忙起身對趙寒煙拱手致歉。
“說起這事倒有些不好意思,這些菜還是多虧趙差爺的福。我這新開的店,菜色自然不能如三春樓一樣,不然這不是白開了一個地兒了?就想另外弄些特色菜,因這店開得急,我一時也想不出別的,又覺得廚子報來的菜譜太普通,于是就想起在紫煙觀的時候,李三和我講趙差爺做的一些菜多好吃。我就順便把李三那天跟我說的菜講了講,讓他學學,卻沒想到這廚子真的一點自己的東西都沒有,全都照辦我的說法來。
我這些天既要忙着三春樓那邊,又要忙着張羅這忘憂閣開業,根本沒顧及他那頭。今天得空聽他報菜譜,才發現不對,卻也開業了,這會兒改不得,想着先湊合兩天,讓廚子趕緊給我想新菜換掉。可不巧,這麽有緣,正碰見趙差爺來了,我這下可是丢大臉了!”
“說得好!”白玉堂瞥眼看薛掌櫃,冷冷把手中的茶杯砸在桌上,轉即對趙寒煙道,“所謂奸商,不過如此。”
趙寒煙恍然大悟地點頭配合。
“是我的錯!二位官爺今天想吃什麽盡管點,我請,對了,我這裏還有窖藏八十年竹葉青,二位官爺若不嫌棄的話,帶回去十壇八壇的我也不心疼。”
窖藏八十年的竹葉青,在東京城的價格确實很貴。但這根本誘惑不了趙寒煙和白玉堂。一個不是愛酒之人,一個性子冷傲,決不可能被幾壇酒收買。
趙寒煙托着下巴不說話。
白玉堂則右手壓在桌上的刀柄之上,眯着眼,巋然不動地坐着,也不說話。
“那該如何是好,實在不行的話,就請二位差爺去官府告我吧,薛某甘願領罪!”薛掌櫃收斂了臉上的笑,起身了,拱手的同時也垂首,對着趙寒煙和白玉堂二人賠罪。
這句話說的聲音有點大,引得幾位剛進門的客人和另外兩桌已經開吃客人們側目。
此時的薛掌櫃看起來客氣又謙和,桌邊坐着的兩個人則一個冷面拿刀,一個模樣慵懶,很像是找茬的。
又聽聽薛掌櫃剛剛話中有‘差爺’稱呼,都知白玉堂和趙寒煙是官門中人。
大家自然理解為薛掌櫃剛開業,官府就來人找茬難為,要錢之類,平常總見這種事。大家個個表情不忿地去怒視趙寒煙和白玉堂。
“告你什麽呢,你酒樓的菜不過是和我平常做的菜剛好撞上了,律法和官府管這個麽,告你你也沒罪啊。明知道我二人身為官門中人,懂這些,告不得你,你卻說這話,耍賴麽?”趙寒煙嗤笑一聲,也不客氣地提高音量,“你說一句我立刻把偷學來得菜都撤了,不更簡單?為何不說?”
衆客人們一聽似乎另有隐情,好像這次不是官府欺壓難為百姓了,而是奸商耍滑。
新來的客立刻沒心情吃,轉身走了。原本吃飯的,也都埋首快點把飯菜吃飯,趕緊走,不摻和事。
薛掌櫃再次對趙寒煙謙和賠罪:“一時着忙,倒忘了這個,那就按照趙差爺的吩咐辦!”
“別了,你該怎麽做怎麽做,那些菜又不是我獨創。”
趙寒煙轉即又覺得自己可能上了薛掌櫃的套,她現在出門就代表開封府,若說只因為自己做了烤魚、粉餃等菜,就不許允許別人也做這些,回頭就這麽不帶前後因果傳出去,到時衆口铄金,她怕是有言難辯了。
而是事實上,趙寒煙也并不介懷有人學她做菜。模仿始終是模仿,沒有辦法學到靈魂。她剛剛之所以一氣之下,和薛掌櫃較真,是因為這已經是薛掌櫃第三件做出的‘微妙巧合’事件了。
薛掌櫃連連道不敢,這就要吩咐廚房換菜。
白玉堂倒不覺得這件事趙寒煙有錯,略不解地把目光放在趙寒煙身上。
“說了沒關系,就真沒關系。之前吃了你們三春樓的粉蒸肉,我也會回去嘗試做了做。那些菜又沒有寫上我的名字,只能我自己做。其實薛掌櫃這個,是太多一樣的了,讓人乍聽起來覺得有那麽點‘妙’,但細想想,卻是我反應過激了,你沒什麽大錯。”趙寒煙保持禮貌地微笑,實則根本就不算真正的笑。
“那多謝趙差爺的大度相讓。”薛掌櫃語調沒之前那麽有勁兒了,表情淡淡謙卑地對趙寒煙行禮致謝。
“掌櫃的請坐,”趙寒煙示意道,“我看掌櫃的是很信任我的廚藝,才會這麽幹。你只是光憑李三的話,就這麽敢信?”
“趙差爺器宇不凡,一看就是能人,确實對您早就心生豔羨之意。後來聽李三講述趙差爺的飯菜如何好吃到讓人發瘋,大概就在心裏中挂記了,才有後來跟那廚子說的話。”薛掌櫃補充解釋道,然後讓店小二取酒,自罰三杯賠罪。
“行,咱們一口酒泯恩仇。”趙寒煙舉起酒杯放在嘴裏抿一口,“我酒量不行,薛掌櫃莫要見怪。”
“不見怪不見怪,本就是我該我自罰,我再喝三杯。”薛掌櫃趕緊又連飲了三倍。
白玉堂琢磨不透趙寒煙的意思,就冷眼旁觀二人喝酒。
店小二這時把烤魚和粉餃上了來,高興地報了菜名。
薛掌櫃并不知趙寒煙點菜了,驚訝道:“這是?”
“嘗嘗你們廚子做的菜如何,薛掌櫃是不是也沒嘗過?一起試試。”趙寒煙打眼看了看盤中的烤魚,還有烤魚下的豆芽和顏色淺淡的湯汁,果然是只學了表面沒到靈魂。
趙寒煙用筷子加了一小塊魚腹肉送進嘴裏,微微皺了下眉。瑕疵是有,不過若當成家常菜普通吃吃,也算可入口了。
趙寒煙見薛掌櫃沒動筷,再請他嘗。
薛掌櫃客氣點頭,這才起筷吃。
趙寒煙喝口茶,等薛掌櫃魚肉放進嘴裏的剎那,問他:“薛掌櫃覺得這魚味道如何?對了,這酒樓為何叫忘憂閣,薛掌櫃可聽說過江湖上也有個忘憂閣?”
薛掌櫃心聲:這烤魚并不算好吃,忘憂閣,呵呵,終于開口問這個了。
薛掌櫃剛忙咽下嘴裏魚肉,驚訝地問趙寒煙:“江湖上還有忘憂閣?我一個商人倒是不了解江湖,還真沒聽過,我這名字也是為了求生意好,請道士幫忙測算而來。不知這江湖上的忘憂閣做什麽?”
“殺人的。”白玉堂立刻道,審視薛掌櫃。
薛掌櫃有點不喜歡被白玉堂的冰冷的眼神盯着,躲開不看白玉堂,自顧自驚訝:“天啊,竟是殺人的?那可真吓人,我得趕緊找那道士算賬!怎給我起了個這樣的名!”
“這麽說來薛掌櫃并不知道江湖上的忘憂閣了?”趙寒煙親自給薛掌櫃夾了個紅豆粉餃,請薛掌櫃繼續嘗嘗。
薛掌櫃笑着應承,只好把粉餃夾起送進嘴裏。他邊吃邊動眼珠子想着。
薛掌櫃心聲:為何給親自給我夾東西吃吃?這粉餃太甜,不愛吃甜食,這下我要好好想想這不能改名的理由了,以後他們再問起也好搪塞過去。
鄰桌四位客人感慨烤魚好吃,說這吃法新鮮。
白玉堂看了眼那盤烤紅鯉魚,也有點好奇味道,再聽鄰桌的話,他倒想看看這魚和小廚子的比如何。
白玉堂最終決定拿起筷,魚肉入口的剎那,白玉堂幾乎把筷子摔在桌上。
這也叫烤魚?味道和小廚子做得完全不一樣!土腥氣重!肉柴!皮不脆!這麽難吃的東西,鄰桌那四位是味覺失靈了才咽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