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知道出生時随母親去拜會的住持可曾有透露過,臨近20歲的這一年,注定是穆惜芮人生畫卷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她在19歲末實現年少夢想,短暫地品嘗到暗戀成真的甜。可惜這份甜糖是人為純手工制造,保質期極短,很快變質成十倍的苦。
短短一個月,從初戀到失戀,而後同樣是在這段經歷裏,她頭一回嘗到了宿醉的滋味。
實在是難受。
穆惜芮幾乎是用內力一寸寸地将粘在床板上的身體拔起來,靠着床頭坐了半天,才在撕裂般的頭痛中,理清了自己是誰,又在哪裏。
她摸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看見屏幕上的時間,下午一點多了。
眉心跳了跳,她飛快關閉飛行模式,很快主頁面就彈出了葛允兮的消息。
【我白天有比賽,就先走啦。】
【你放心休息,代課我幫你找好了。】
【鍋裏煮了粥,冰箱裏有水果和牛奶,餓了就吃一點。】
穆惜芮松一口氣,手指在屏幕上方停了半天,最終只是退出了微信界面。她放了手機,閉上眼,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昨天夜裏從酒吧出來後的事只剩下一些瑣碎片段,她拼湊不起,思緒在腦子裏攪和半天,莫名想起在酒吧碰見周調笙一行人,當時她酒過三巡,正直回光返照之際,想起夏河那件事向他道謝。
沒想到對方壓根不知道,引得他身邊朋友發笑:“現在的小朋友,想約人吃飯借口都這麽沒新意了啊。”
她不知道自己當時什麽臉色,反正周調笙淡笑着不發言無聲品酒時,他身邊跟着的那個女生是一點笑都沒擠出來。
姚随叫的那句嫂子周調笙怎麽聽她不了解,但她能确定,那個女生一定是聽進去了。
果然世間愛戀萬千,內核都一樣,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穆惜芮抹了把眼睛,濕着手去夠床頭櫃上響鈴的手機,目光剛往觸及屏幕,手機就差點脫手砸到臉上。
她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就這麽滑開了接聽鍵。
無論下過怎樣的決心,不可否認,心底裏還是想念那道聲音,甚至有一瞬間,無限地期望那些說過的話全都作廢。
“到此為止”作廢,“再也不見”作廢,不喜歡也通通作廢。
——分手是氣話,想要你哄我,就當沒說過,我們好好的吧,永遠永遠不要分開。
只想說這樣的話。
呼吸湧到嗓子眼,穆惜芮咬緊嘴唇,沒讓話音趁機溜出去,對面的人不知為何也不說話,兩人隔着手機沉默,聽自己緊張到亂套的心跳。
半晌,似乎終于有人忍不住,率先低頭似的:“在家嗎?”
鼻尖酸澀,穆惜芮學電視裏用手捂着手機,小心翼翼地深吸一口氣,呼出來平靜的語音:“嗯。”
窗簾掀開一寸,室外陽光燦爛,栀子花安靜盛放,不知人間悲喜。
穆惜芮低垂眼睫,聽那邊有程控門打開的聲音,還有陌生人的問話,也不知道被問的人回了什麽,門重新合上,然後是他的聲音:“有點事情找你确認。”
就再沒有下文。
罕見地,她竟然也沒有接一句“什麽事”,兩人就這麽沉默,像在無聲對峙。
而今天的他顯然水平不如平日,屢屢先放棄:“有空見一面嗎?”
停兩秒又說,“我在你家樓下。”
到樓下了為什麽不上來呢,因為沒得到許可嗎,所以哪怕門開了也不進?
那是不是說沒空,就會直接離開?
拒絕的話到嘴邊,說出來卻又變成另外的聲音:“你去對面的咖啡店等我吧。”
如果早知道他不是來講複合的事,還會不會精心梳洗打扮,手忙腳亂直接在浴室一步滑倒,疼得呲牙咧嘴還是要堅強爬起來出門?
穆惜芮不知道。
她只知道,當她一瘸一拐走出單元樓,本該在幾百米外的何遇卻意外出現在門口,滅了煙徑直朝她走來,問上一句怎麽了的時候,她的眼睛有點熱。
“我沒事。”
所以下意識地向上擡了擡頭,去看半空潔白的栀子花。
何遇像沒聽見她的話,蹲下身,裙擺和鞋幫中間留白一片,白皙皮膚裸露在外,踝關節又紅又腫,無比清晰。
這回是真受傷了。
像是有所察覺,面前的那雙腳往遠離視線的方向挪了挪,頭頂響起她的聲音:“我真的沒事。”
轉移話題的企圖明顯,“你怎麽在這裏?”
他不知道別的情侶分手之後是怎麽相處,但是他能感覺到,她對他始終還是溫軟的,這樣的情況也不會說一句重話,或許就像她那個叫葛允兮的朋友所說,她是真心,真心實意地喜歡着他,很喜歡。
而且,就算她朋友與她合謀,也說了假話,記錄在她□□空間裏面的那些心情動态總不會是假的。
這麽多年,從他們認識到現在,每一件小事每一個節點都記錄着,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那麽用心地收藏每一段記憶。
這些都是被他誤會忽視的真心。
——這麽說起來有些冒犯,但也許,只是一個猜測,你也許會覺得,惜芮喜歡你又怎樣,她那麽年輕,還可以遇見很多人,她那麽好,一定能遇見更優秀的人。
——但是,你怎麽知道那更優秀的就一定是适合她的,是她想要的呢?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關于一個自小就被詛咒的女孩子。
這個女孩子很小的時候身上就多出了一個大包袱,她和同齡人不一樣,她沒有後盾可以依靠,必須獨自背負着這個大包袱一輩子。
上天垂憐吧,當她一個人在看不見光望不到盡頭的夜路上快要走不下去的時候,在那片夜空裏點了一顆星星,一直陪着她往前走,支撐她給她引路。那個女孩特別特別喜歡星星,可她是被詛咒過的,靠近她的人會被拖累,而且那顆星星那麽明亮那麽遙遠,她根本配不上。
知道這一點,女孩子就開始試着低頭走路,讓自己慢慢适應沒有星星的生活,但習慣了吧,走着走着又忍不住擡頭,然後就又看見了星星。
她很奇怪,這個星星為什麽一直在那兒呢,幹嘛一直跟着她,離她遠遠的讓她回到漆黑夜路上一個人走不好嗎?
後來她才知道,星星其實也把她當做指引,它總是獨自一顆在夜裏亮着,直到女孩子出現了,他才找到發光的意義。
他們是互相陪伴彼此需要的。
也許這段關系裏,有一方略高一等,可另外一個能以此為目标努力追趕呀,相互成就一起變得更好才是良性關系不是嗎?
——平常有聽丞舟舅舅和惜芮描述,加上上次聚餐親眼所見,我都覺得何遇舅舅你是個很正直很有責任心的人,這也是我決定跑這一趟的原因。你想要惜芮幸福,所以甘願放手,可萬一她的幸福就是你呢?
……
萬一就是呢。
何遇漸漸聚攏目光,站起身,煙盒和手機順勢放進褲子口袋裏:“去醫院看看。”
他下一級臺階,背對她,“我背你。”
穆惜芮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不用。”
何遇回頭,無聲盯她一眼,片刻後唇瓣微動,做出了讓步:“那我先背你回去再去給你買藥。”
他管她的樣子太自然,就像兩人之間那段短暫的過往根本不曾存在過,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
或許是悲傷,或許還有別的情緒,穆惜芮莫名來了倔強勁,語氣也跟着惡化:“不用你背。”
何遇神情微怔。
“就像你說的,你不是我親叔叔。”
兩只手垂在身側,不自覺捏緊了裙子,穆惜芮低着眼皮,看他襯衫紐扣上盤旋的絲線。
“我們現在也不是男女朋友,我們沒有關系了,你用不着管我。”
她停頓了下,像是在借中場休息重新積聚力量,片刻後才請求般地說,“你不要再像之前那樣,別像什麽都沒發生過,這樣會顯得我很可笑。”
這些話耗盡她的勇氣,她沒辦法再擡起目光去看他,也顧不上關心他找她什麽事,跛着腳轉身,往包裏摸鑰匙開門。
“不全是為了責任。”
針刺感從心口一點點蔓延開,随着她一字一句加深。何遇垂着手臂,十指蜷緊又松開,終于面對着那道背影開口。
“也可能根本就不是。”
門卡即将觸碰到感應屏,又生生停住,穆惜芮攥着門卡站在那兒,聽身後他低沉沙啞的聲音。
頭一回同她說起他自己的事情:“那天是我母親的忌日,看着她墳前寂寥落魄的樣子,加上一些別的原因,我心情不好,意外喝多了。”
“我騙了你。”他坦言,“床單髒了,所以我以為我對你做了什麽,想要負責。”
事情到這裏明朗,她和姚随猜測得沒錯。
但只猜到一半,後面那些是她不知道的:“但那天吃火鍋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沒發生那種事情。”
程控門上映出他的身影,模糊不清,也現不出他嘴角淡淡嘲諷弧度,“明知道不是,卻還是想将錯就錯繼續下去。”
穆惜芮眼眶微撐,他說的一字一句都很簡單,她卻有些理解不了,莫名的又沒有勇氣回頭去看他,只能聽背後的嘆息聲。
“本來是只想做個叔叔的,但不知道怎麽的,慢慢地就不甘于這個身份了。”
擡着的手輕輕顫抖,幾乎要握不住鑰匙,穆惜芮只能盡力捏緊拳頭,通過指甲刻進肉裏的疼痛感讓自己勉強保持清醒。
可他還是在繼續說:“你說得對,我不是你的親叔叔。”
她的心沉下去分寸,眼睫低垂,不動聲色地失落。
“但我還是想跟你待在一塊。”何遇說,“所以——”
他往前走一步,到她身旁,垂眸注視她側臉,“我們能不能不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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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穆惜芮:不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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