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穆惜芮以為,她說出那樣的話,何遇即便不挽留也多少會分辨那句,可他沒有。就像她以為,她在失戀後會像電視劇裏那樣哭天搶地茶飯不思一蹶不振,她也沒有。
她那晚體面地離開,回家後平靜地洗漱睡覺,第二天如常睡到日上三竿起,然後吃飯畫畫,生活再正常不過,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又或者發生點什麽,至少她不再追劇玩手機,而是把所有時間投入進畫畫工作裏,一改拖拉毛病,短短一個周末就構思好了漫畫的結局并畫出了最新的一畫。
編輯對最後的be構思不太滿意,她看着讀者刷出來的滿屏彩虹屁,破天荒敲出一句頗為深沉的回複。
【編編,人各有因緣,他們順其自然走到這個結果,強求不得。】
編輯沒有配合她演文藝:【有沒有搞錯你是作者啊!什麽順其自然不自然的,就是你在情節設置一下的事好吧!】
是啊,她是作者,她畫筆下的人物命運本就該掌握在她手裏,可為什麽,她在腦子裏過完整個故事脈絡,都看不到一丁點he的可能性呢。
暗戀或許能成真,可最終通向的不一定是幸福美滿,患得患失破鏡不重圓才是普遍結果。
不過,這大概也就是為什麽大家要看漫畫的原因吧,生活太苦就得在虛拟世界裏找一點甜,哪怕這甜是假的,哪怕後果是更加受不了生活的苦。
她都懂的,可是——
【對不起編編,我的故事就是這樣,讓我接着畫,我也只能這麽畫。】
她是這樣自私的一個人,她的夢碎了,也沒辦法再給那些由他們衍生出來的人物一個圓滿。
穆惜芮關了手機,靠着背後的沙發閉目半分鐘,正要重新拿數位板,門鈴忽然響。
來的是姚随和周禾希,說找她吃晚飯。
地方是姚随選的,一家廣式茶點店,大概是本着讓她開心的想法,滿滿一桌子餐品,多少都跟蝦沾點關系。
“吃這個蝦皇餃,”最後一道菜甫一上來,姚随就夾了一筷子給她,“他們家招牌之一。”
穆惜芮低頭看碗碟,蝦餃晶瑩剔透,薄薄一層水晶餃皮裹着一整個蝦肉,橙中透粉,欲迎還拒。
她豎着筷子戳進去,一整個塞進口裏,在姚随期待的目光中,又木然夾起下一個,一個接一個,像沒有感情的吞食機器,重複着唯一編碼的程序。
周禾希那塊白切雞已經夾到嘴邊,被她的陣仗驚到,白嫩肉條砰地又掉回碗裏。
“你......”她嘴唇開閉兩下,又轉頭去看姚随,朝他使眼色。
姚随同樣只敢用眼神回她,意思是現在不好多說。
周禾希奇怪,看來她不在的這幾天真的發生了什麽,可究竟是什麽事,穆惜芮會告訴姚随卻不跟她說。
難不成真是短別幾日,感情就淡了?
“我分手了。”
穆惜芮分明在專注地低頭幹飯,卻不知道怎麽的發現了他們眉來眼去的小動作,口裏還留着沒咽下去的餃子,喝了口粥,說,“我覺得沒多大點事,就沒打擾你。”
這話是實話,就連姚随,也是主動問她溝通結果時才偶然知道的,并且她也只是簡簡單單說了句“分了”,而後再無下文,搞得他連安慰都不知如何下口。
“分了?”周禾希反應大得多,“為什麽?”
也直來直往,“他劈腿了?”
姚随瞪她一眼,她将其理解成“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于是憤憤然一拍桌子:“我艹,他怎麽敢的啊,他不是警察嗎,果然公務員政審只是個花把式,根本審不了人品。”
穆惜芮偏頭看她,這個自己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聽見他們分手時是這樣的下意識反應,必定是他犯了原則性惹她不得不分手,而不是她膩了煩了沒感情了。
這是為什麽呢?
她就不能不喜歡他嗎?
她就不能真像姚随說的那樣,糾結的只是得不到而已,不是他這個人。
不能嗎?
“沒劈腿。”穆惜芮擦了嘴巴,語氣平靜,“他不喜歡我,我就分手了。”
紙團扔進桌上的小簍子裏,她站起身,“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言畢沒管他們兩人的反應,徑直往外走。
她走得平穩,到出了店門才停下腳步,從飛奔的車流中穿身而過,在街道上越走越快,最後直接跑了起來。
不知道要去哪兒,但就是不能停下來,就像這兩天,只要不停下來,她就不會想起他,就不會難過。
前路被鮮豔的紅燈截斷,她站在斑馬線前的臺階上,彎腰喘氣,耳邊有車流聲喇叭聲說話聲和腳步聲,吵雜不堪,以至于手機響了好一陣,她才發現有人打電話,是葛允兮。
“鴿子。”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後面的話就沒敢再說。
對面的人卻好像一點也沒察覺,于地鐵播報聲中開口詢問:“你現在忙不忙?”
穆惜芮一頓,搖了搖頭,過兩秒又說話:“不忙。”
“那你能不能來接我一下?”女聲溫柔一如既往,從電話那頭傳過來,穿越塵嚣萬千,直通心底,“我到你學校這邊的地鐵站了。”
路邊有車子軋着水坑呼嘯而過,行人避退不及罵罵咧咧,也有尖銳笛鳴此起彼伏,志願者揮旗吹哨催促通行,穆惜芮站在四通八達的十字路口,看人群來來往往燈火闌珊,眼淚忽然就無聲無息地掉了下來。
知道穆惜芮分手後,姚随立刻給葛允兮發了消息,他的想法是,有些話他說不合适,但葛允兮作為穆惜芮多年的好朋友,又是個心細會說話的人,開導的工作交給她再适合不過。
但姚随沒想到,葛允兮居然會特地從南城跑到陽韶來。就像他也沒想到,穆惜芮竟然會把自己喝成那個樣子。
明明一開始還很清醒,能在酒吧迷亂的燈光中一眼認出只見過一面的人:“哎那是你哥哥耶。”
也能在周調笙帶着人走過來時正常地打招呼,甚至在聽完他們的對話後,還有神智去驚奇,“你剛剛居然叫嫂子了噢?”
這确實值得驚奇,作為哥哥,周調笙什麽都值得他敬佩景陽,除了堪比換衣服的換女人速度,所以他通常不理會那些人,反正就一面之緣下次也不會再見,而且她們圖什麽,他很清楚。
不過今晚這個,他居然是第二次見了,而且距上次見面已經過去兩個月,看兩人相處,他哥也全然沒有膩味的感覺,這種情況實為罕見,堪比南方十月飛雪,他當然要侃兩句探探風。
但這些話他沒來得及解釋給穆惜芮聽,後者驀地撐桌子起身,搖搖晃晃要去洗手間,也正是這一會兒功夫,她整個人就直接躺在地上起不來了。
人沒意識時死沉,葛允兮一米五五八十來斤的小身板負擔不起比自己高了十多公分的醉鬼,只好又叫姚随來,卻不讓他背,兩人一起連脫帶拽,把穆惜芮帶出了酒吧。
姚随去開車,葛允兮陪穆惜芮坐在長椅上,兜裏的手機忽然響,是喻丞舟打來的電話,她看一眼閉着眼睛躺在自己懷裏的人,按下手機側面的按鍵,打算先擱置。
“為什麽不接電話?”
正要收手機,懷裏的人突然出聲,葛允兮愣了兩秒,穆惜芮就直接坐了起來,目光迷離,瞪着她,“打電話找你肯定是有事情的呀,你為什麽不理?為什麽?”
她直接上手搶葛允兮的手機,像個高度近視,臉湊到屏幕上,去辨認來電人的名字,“老——”
葛允兮眉頭一跳,飛快從她手裏拿回手機:“老師。”
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唬她,“要是讓他發現我們在外面喝酒,我們倆就完蛋了。”
穆惜芮懵懂地點了點頭,也學她的動作:“噓。”
忽然,她神秘兮兮地朝葛允兮勾了勾手指,“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葛允兮聽話地湊過去,被她攬着肩膀,耳畔吐息溫熱,下一秒,就變成一道響亮的嘔吐聲。
“……”
姚随開車過來就看見這一幕,葛允兮蹲在地上,似乎正在拿紙給長椅上的人擦衣服和鞋子,而長椅上——
“為什麽呀,他為什麽這麽做?為什麽騙我……”女孩一改以往的精致體面,側身躺在椅子上,精心打理過的頭發早沒了型,臉也哭得發皺,抽抽噎噎,泣不成聲,“我是個大笨蛋,我太蠢了,我對不起爸爸媽媽,對不起舅舅,我一點也不自愛……”
她擡手捂住了眼睛,卻捂不住眼淚。
“對不起鴿子,對不起,都是我,我不聽話,我對不起我的朋友們……”
“可我還是好喜歡他怎麽辦呀……我怎麽辦呀……”
“對我的心好痛……”
“對不起……”
沿路種滿不知名的樹,熒光燈火攀附樹幹,一圈圈往上爬,卻始終照不亮無邊夜空,月亮不見蹤影,剩雲層居高臨下,漠視悲喜。
有那麽一瞬間,姚随望着滿地寂靜的燈影,茫然迷惑,為什麽她和他都已經分手,他卻比之前更難過。
沒人告訴他答案,就像沒人告訴何遇,那些點滴都是真,說愛是真,關心是真,難過也都是真。
他全不知道,穆惜芮也不知道,不知道他過去那些遭遇,不知道他現在為何忙碌,不知道那一晚他到底為什麽放任自己大醉,更不知道唇瓣相碰那一刻,他是用了怎樣大的意志力,才壓制住內心翻湧的悸動。
他們置身迷局,沉湎當下,不知道下一次的重逢,居然是以那樣的方式。
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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