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分鐘
佟舒年現在慌的一批。
不過是在董毅幫某位同學改畫的時候碰巧路過,便被強行拉了來,一把按在椅子上。
“讓他給你改,”董毅沖那男同學努努嘴,又拍拍舒年的肩,“見識一下同學間的差距,也好給你醒醒神。省的你每天混來混去的不認真,盡摸魚。”
這話一落下,好嘛,本來只用畫給一個人看,現在前後左右好幾個都跑來圍觀了。
舒年被簇擁在中間,覺得視線又多又沉。他不習慣這樣的被人注視,又不能直接撂下筆逃跑,便認命地挑了只看着順手的6B,開始端詳面前的這幅畫。
現今八月底,容城的準高三生們還沒來得及開學,和遠畫室裏頭的集訓卻已進行了差不多要倆月了,最初的靜物素描基礎課程和速寫基礎課程結束後,現在進行到了人像臨摹階段,有不少新生在參加集訓前算是零基礎,以他們現在的水平,要畫出一幅正經的素描頭像,即便是臨摹,也顯得有些困難。
至少舒年面前的這幅就是。
細節……這畫壓根就沒有細節。至于其他的,明暗垃圾,排線垃圾,起形辣雞,就連面部比例……也很垃圾。
簡直可以說是慘不忍睹。
佟舒年一邊暗自吐槽,一邊捏着軟橡皮思考,自己究竟要怎樣改,才能在不傷害到邊上這位同學的自尊的情況下,用最省事的方法畫出最好的效果。
男生站在舒年旁邊,見他端詳了半分鐘還沒開始,善解人意道:“你不用管我,随便改,怎麽畫都行。”
舒年聽了這話,隔着黑框眼鏡看了他一眼,終于動筆了。
跟那些毫無基礎的插班生不同,舒年自小學起便學習兒童水粉,到了高中則學習素描靜物和石膏。集訓開始後,舒年憑借自己的多年經驗快速上路,畫的好,卻一直低調,常默默坐在角落一畫就是一天,才鮮少有同學認識他。
這會兒舒年揮着鉛筆,先用長線條改了大型,又将五官的比例位置調了調。變動不大,但莫名順眼了許多——人的面部就是這樣,哪怕只是一厘米的誤差,帶來的感覺也會完全不同。接着,上重色,加深頭發和陰暗面,頭像大概的樣子便有了。
雖說和臨本上的形還是不盡像,卻比剛才的樣子好太多了。後頭一女生在改畫前拍了照,現拿出來和舒年所畫的一對比,高下立現。
圍觀群衆爆發出一陣不大不小的“哇哦”聲。
“是大大啊!”有人悄聲道。
舒年筆頓了頓,臉有些紅,差點就要畫不下去了。索性大家注意力都在畫上,沒人發現他的窘迫。
這時,一女老師開門進來,将手中的表格放在講桌上,道:“差不多可以去吃飯了,要改畫的吃完到隔壁小教室來。這兩張是之前考試的成績和排名,你們先看,我一會兒來貼。”
人群一擁而上,本還圍着舒年的也去了大半,就剩這張畫的原主還沒挪窩。舒年見人都走了,幾不可聞地舒了口氣,接着改。
“蔡蔡!”其中有人叫住那女老師,“這第一名是誰啊?”
“自己看。”蔡蔡頭也不回道,“上頭有名兒,識字吧你!”
“我看了!就是不知道是誰只知道名兒!”
那同學拿着表,陳滟滟本還在旁邊撲騰,趁其不備,便一把奪了過來,也不找自己的,只快速看了眼第一行。
“佟……舒……年?”陳滟滟念了一遍,疑惑道,“誰啊?”
“啪!”
舒年的半截鉛筆芯剛好在這一刻彈飛了出去。
卧槽。
得第一了?
舒年心下震驚,這會兒只想去看排名,奈何手底下還有一點點沒完成。本着有始有終的原則,舒年掙紮了半晌,愣是沒動。
坐在他身旁的男生卻開口了。
“董王叫你舒年?得第一的那個就是你吧?”
舒年面上表現地相當淡定,輕嗯了一聲。
“我的名字在這兒。”
男生用食指悄悄畫板邊緣,舒年順着看過去,下意識念道:“……秦荀?”
“嗯。”
秦荀應聲。舒年沒多說什麽,又畫了五分鐘左右,直到有人來催秦荀去吃飯,舒年才放下筆,自覺改到這個程度應該夠了。
秦荀朝他說了句謝,接着又自然地邀請道:“舒年大大中午和我們一起吃吧,拼個單。”
舒年和這人先前完全不認識,聽及此,也沒生出什麽抵觸感,便點點頭。
“好啊。”
少年人友誼的建立往往只需要一頓飯的功夫。
不過是一起拼了個外賣,舒年便和同桌吃飯的其他人混熟了,更別提他現在有了畫室第一的光環,即便他無意和人結交,也自會有虛心學習的同學跟他搭話。
認識的人變多了,能留下印象卻只有那麽幾個。
其中便有秦荀。
倒不是舒年刻意留意,實在是那天所改的畫太讓人記憶深刻了。加上考試後調換了位置,兩人座位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這才無意間加深了印象。
排名靠前的人能優先擺放畫架。舒年有些近視,為了能更好地看清老師做範畫的步驟,選擇了三排靠過道的位置,離屏幕不遠也不算太近,等過段時間畫水粉,換水也方便。而秦荀則被董毅強制換到了一排。舒年只需擡頭,就能看見斜前方秦荀的半側臉。
秦荀這人仿佛天生帶笑,嘴角總是有點微翹的弧度,溫溫和和平易近人的樣子。明明長着一張聰明臉,畫技卻奇爛,也不怎麽認真,經常董毅還在講課,便明目張膽地打瞌睡,最後被筆杆子敲醒,再罰他站着畫。
不過秦荀太高,坐在後面的同學會因此看不見屏幕和黑板,往往剛站起來,董毅就在群衆壓力下無奈地喊他坐下。
舒年和秦荀的交流并不多,秦荀也沒有刻意要結交舒年的意思。但他早晨來到畫室時,因為隔得近,還是會地跟舒年打聲招呼。
“舒大大來的好早。”
舒年的回應也不怎麽熱情,只點點頭,偶爾也說句“早”。
對于“舒大大”這個稱呼,舒年也忘記是誰起的頭,剛開始聽了,還有些不好意思,後來叫的人多了,便習慣了。
舒年埋頭整理今天畫完的素描,拿皮筋紮成一捆,預備一會兒下課後帶回家。梅梓在畫室門口探個頭,朝秦荀道:“茍哥,據說晚上的水粉課改速寫了,你知道嗎?”
秦荀疑惑:“不知道。你又怎麽知道的?”
按照畫室以往的安排,如果白天上素描,晚上便會練習水粉,回家的作業則是速寫,如此輪番練習,便不會擔心在專注于某一課的同時生疏另一門課。
“我剛才聽見董王和老板在商量來着,估計是要改課沒跑了。”梅梓憂傷道,“完了,我不想額外上速寫課,我速寫超爛。”
畫室兩名創辦者,同時也是主教老師,其中董毅偶爾也被學生戲稱“董王”。“老板”原名和瑞,據說是董毅大學時期高兩屆的學長。
相比起教學風格輕松愉快的董毅,和瑞更加嚴格,畫室裏的學生十有八九會更怕他些。
舒年問梅梓:“怎麽突然要改課?”
梅梓說:“好像因為前兩天成績下來,大家的速寫分數普遍都不高,老板覺得我們畫的少了,得練。”
秦荀震驚:“每天十點下課回家至少四張,這還少?回家之後畫完都
十二點了。”
“不知道啊。”梅梓苦哈哈地說,“老板之前不還說我們跟別的畫室比起來已經輕松很多了嗎,估計是覺得我們還不夠苦吧。”
秦荀微翹的嘴角終于在這時候耷了下來,和梅梓一起哭喪着臉叫苦。
晚飯的時候,董毅真的宣布了這周要改課的消息。
“一會兒吃完飯不用接水了,晚上的課改速寫。一分鐘動态速寫十張,十五分鐘坐姿站姿各三張,畫完之後每人選至少五張擺地上評講,我今天晚上輪休,問題大的找和瑞老師單獨改。”
衆人發出一陣失望的聲音,董毅看着這群熊孩子覺得好笑,罵了衆人兩句,便回家去了。
晚間速寫課,和瑞拿出抽簽用的箱子,伸手進去先抓了十個紙條出來,紙條上面寫着的名字,便是今晚速寫課的模特。
“......秦荀第一個,”和瑞念着紙條上的字,吩咐道,“擺個姿勢,一分鐘。”
一分鐘時間太短,根本畫不了細節,為的是訓練考生們構圖和快速抓住動态的能力。衆人在空教室圍坐成一個大圈,秦荀走進中央位置坐下,并在和瑞的指示下翹起二郎腿。
舒年愣了愣,他和秦荀認識時間不長,從未認真端詳過對方的臉,此時秦荀正好面對着自己,舒年這才發現,秦荀鼻梁高挺,臉也白皙,眼睛則圓圓的顯得人很溫柔,一笑還有酒窩,充滿了少年人陽光的感覺,十分符合之前竺櫻跟自己描述過的“女孩心目中的初戀男友”形象。
偏偏這人眉骨高,眼窩深邃,面無表情時又顯得有些冷漠。
另一頭,有人覺得二郎腿難畫,忍不住抗議了兩聲,和瑞眉毛一皺,問:“覺得難?”
幾個不怕死的喊道:“難——”
“那這樣吧,”和瑞又說,“秦荀別把手放腿上,有的人可能看不到,你一只手撐臉,對,身體前傾,動态大一點。”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趕緊阻止道:“董老師可以了可以了!”
“可以了?”和瑞終于收手,“那畫吧。”
随着和瑞一聲令下,整個畫室響起了炭筆摩挲在紙面的沙沙聲。舒年也想抓緊時間,他擡頭接着觀察秦荀的動作,怎料秦荀剛好也朝他看過來,保持這着別扭的姿勢,無奈的笑了一下。
舒年定住,腦子裏白了一瞬,剛剛才組織好的構圖、比例、動态等,統統被清空,沒了蹤影。
等他再反應過來時,一分鐘已經到了。
“好了,秦荀下去,第二個上來。”
舒年刷地回歸現實。他看着自己空白的速寫紙略有些不解,臉上則還是一如既往地鎮定。邊上陳滟滟有些奇怪地朝舒年問道:“舒大大,你沒畫嗎?”
“......嗯。”
短暫地愣神結束後,舒年用很平常的語氣答道。
“這個動态太難,就放棄了。”
--------------------
新坑,歡迎來看,更新時間依然刁鑽
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