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周六, 辛小竹和辛其洲一家去了淩南市祭祖,靳卉約戚百合出去買試卷。
這次考試,她的年級排名創下了歷史新低, 還沒來得及開家長會就被老戴喊了家長。
那天過後, 她就勤奮起來了,向戚百合讨教學習方法, 戚百合也沒什麽方法,就領着她去買了辛其洲推薦的那套試卷。
倆人吃完午飯才分開,戚百合獨自回家, 還沒走近23號別墅門口便注意到了異常。
大門口停着一輛黑色SUV,是丁韪良常開的那輛,可駕駛座上的人卻不是他。
戚百合心中已經有了些預感,捏緊書包帶走過去, 陳姨看見, 從院子裏出來,握上她的手, 表情焦急,欲言又止。
戚百合往裏看了一眼, 隔着落地窗, 辛芳坐在客廳沙發上打電話。
她收回視線, 回握住陳姨的手,擠出笑,“沒關系的陳姨, 以後我們經常聯系就好了。”
陳姨重重嘆了口氣,“你爸跟你說了?”
戚百合搖搖頭。
丁韪良哪會跟她說呢, 他養她, 就像養一只寵物, 只要提供溫飽就好了,至于住在哪,跟誰住,她好像從來都不配擁有知情權。
“猜到了。”她表情很平靜。
戚百合安撫好陳姨後走進客廳,正在打電話的辛芳看見她,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陌生人,只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戚百合獨自上樓,回到那個她住了兩年的卧室,從床底下拉出兩只大號行李箱和一個手提包。她行李不多,只有衣服和書,早就收拾好了。
走到書桌前,将這幾日拿出來的試卷和書塞進書包後,這間房裏,就徹底沒有她的任何痕跡了。
戚百合不是一個念舊的人,但當她站在窗前,看向大門的時候,心中還是湧出了一些難以言喻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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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人生就是一場接着一場的告別組成的,無論你喜不喜歡,結局似乎總是分離。
她托着行李箱下樓,辛芳已經不在客廳了。陳姨看到她,過來搭把手時還有些意外,“你慢慢收拾啊,不急的。”
戚百合沒解釋,将行李箱塞進車裏,才拿出手機給丁韪良發了條信息。
陳姨拿着一副拼圖追出來,“百合,這個也是你的吧?落在書桌上了。”
辛芳恰好從樓梯上下來,她已經換上了職業裝,米色西裝外套着一件呢絨大衣,很貴氣,也很高不可攀。
戚百合收回視線,看向陳姨,“這不是我的。”
陳姨點了點頭,剛想把拼圖拿回去,辛芳就發話了。
她走到餐桌前拿起車鑰匙,語氣很漫不經心,“一起丢了吧。”
戚百合扶着車門的手頓住。
轉過身,她看向辛芳,“辛姨,那是小竹的拼圖。”
辛芳看都沒看她一眼,走進了廚房。
陳姨拿着拼圖,為難地看向戚百合。
戚百合也沒辦法,默了默,還是閉嘴了。她分明沒有任何立場。
辛芳的身影在廚房的窗口閃過,不知道她有沒有在看,戚百合背着書包,朝着她的方向緩緩彎了一下腰。
還是要感謝的,畢竟無親無故,收留她那麽久。
正式和陳姨告了別,車輛緩緩啓動。戚百合坐在副駕駛,看着後視鏡裏的房子逐漸變小,還來不及唏噓,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丁韪良打來電話,他似乎還在忙,背景噪音很大,語氣似乎是有些歉意的,“百合,房子我找好了,但還沒來得及找人打掃,等會兒你到了,去街上請個保潔阿姨,我這幾天在外地,暫時回不去。”
戚百合捏着手機,應了句,“知道了。”
她沒問去哪兒,車子開了四十分鐘,到了一處居民樓。
小區不算新,但也不是很舊,開車的司機幫她把行李搬上樓之後就走了,戚百合根據丁韪良的信息,從門口的鞋櫃中翻出了鑰匙。
一套兩居室的小房子,格局很好,廚房也很大。
戚百合把行李歸置好,就拿着鑰匙下了樓。
淩南市地處東南,氣候比沅江溫暖許多,年關将近,依舊是十幾度的好天氣。
自打辛其洲記事以來,祭祖便是每年都要有的儀式,與其說是祭祖,不如說是族系親戚間聯絡感情的紐帶,繁瑣莊重的流程過後,便是往複如是的寒暄。
禮畢,進馔,家族老人開始讀祭文。
辛小竹嫌無聊,拉着辛其洲躲到了老宅屋後,她一臉神秘,笑容賊兮兮的,只說有個驚喜要給他看。
辛其洲随着她過去,然後就看見了屋後的一片花田。
“百合花诶。”辛小竹掏出手機,喜不自勝,“我得拍張照片。”
辛其洲沒穿外套,一件寬松的灰白連帽衛衣,站在雜草橫生的田埂上,有些格格不入的清冷。
百合花多見,花田卻并不尋常,上一次過來,老宅後面還是一片禿黃的草地,這會兒卻種上了十餘畝粉白色的百合,雖然還不是盛放的季節,但也有長勢極好的,已經開花了,看起來确實很美。
“發給誰?”聽到快門按下的“咔嚓”聲,辛其洲睨了她一眼。
“你說發給誰呀?”辛小竹一邊看手機,一邊笑,“美景當然發給美人啦。”
她還在興致勃勃地挑圖片,手機卻突然被抽走。
辛其洲垂着眼,随便翻了翻她的相冊,然後又把手機還給了她,“不準發。”
辛小竹不服氣,“為什麽?”
辛其洲也慢條斯理地拿出了手機,輕飄飄地看她一眼,“因為我要發。”
辛小竹無語了,“這也要争第一?”
辛其洲煞有介事地點頭,“沒錯。”
倆人拍好了照片,沿着原路返回時,看見身着西裝的辛遠盛舉着手機,從偏門走了出來。
他神情有些細微的緊張,走到轉角處時,還回頭看了眼附近有沒有人。
辛其洲腳步頓了頓,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拉住了想要走出去的辛小竹。
果不其然,下一秒,辛遠盛刻意壓低的聲音傳了過來——
“爸爸在忙,回去給你帶禮物,樂高好不好?”
他站在牆角,以為背後是農田不會有人,所以只注意到了正前方,沒有看到身後,辛其洲和辛小竹站在田埂上,氛圍一時死寂。
好在那通電話沒有持續太久,辛遠盛只是安撫了兩句,便挂上電話走了回去。
辛其洲冷淡地收回視線,再回頭,辛小竹仿佛僵硬了一般,滿臉的難以置信漸漸轉化成了尴尬。
“傻了?”
辛小竹後知後覺地看向他,語氣猶疑,“舅舅他......”
辛其洲對上她的眼,默了默,“他什麽也沒說,你也什麽都沒聽到。”
他不願意多說,因為這個世界有很多道理是根本說不清楚的。
“可是——”辛小竹皺了眉,“舅媽知道嗎?”
辛其洲目光微滞,僅僅一瞬,他擡頭揉了揉辛小竹的頭,語氣充滿耐心,“別擔心。”
別擔心,成年人的世界充滿輾轉騰挪的權衡與算計,閃閃發亮的真心對于他們來說,反而多餘。
戚百合是在收銀臺結賬的時候收到消息的,辛其洲發來的照片,很大一片百合花田。
她剛想回,後面排隊的人就開始催促,于是她又收起了手機。
丁韪良讓她請個保潔阿姨,戚百合覺得沒必要,自己買了一些常用的生活用品和清潔工具,一個人回了家。
那套房子很顯然是二手房,雖然家具都是新的,但也不難看出居住過的痕跡,戚百合收拾了一整個下午,丢完最後一袋垃圾,已經是深夜。
晚飯還沒吃,她去便利店買了個飯團,拎着袋子晃晃悠悠往家走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xqz:“生日快樂。”
仿佛有神祇一般,戚百合猛然回頭。
辛其洲就站在她身後,不足十米的地方,雙手插兜,滿身的風塵仆仆也掩蓋不了眉宇間的溫潤笑意。
戚百合的眼眶瞬間就紅了,鼻腔泛着洶湧的酸澀,而後,便不管不顧地沖進了他的懷裏。
空蕩的街道,安靜又寂寥,只剩下不遠處的便利店,自動感應門響起的“歡迎光臨”,聲音機械又冰冷。
辛其洲也自然而然地抱住她,戚百合聽見頭頂傳來清淺的笑意,“真以為我忘了?”
對啊,她真以為他忘了。
他要去祭祖,這是正事,她什麽也不敢說,也不敢存有期待,因為很多失望的種子都是在心存希望的那一秒種下的,她習慣了做一個豁達的人,随遇而安,可是今晚,那些她不敢擁有的,辛其洲卻給了她。
戚百合陷在感動中,辛其洲扶正了她的身體,垂眼看她,唇邊笑意很淺,“至于那麽感動嗎?”
“挺至于的。”戚百合揉了揉眼,“你怎麽今天就回來了?”
辛其洲牽住她的手,“想回來,自然就有辦法。”
戚百合随着他往前走,過會兒就發現不對勁,“那你又是怎麽知道我搬來這裏的?”
辛其洲腳步頓住,揉了揉她的頭,“我坐了五個多小時的火車,你有什麽問題,能不能讓我坐下來之後再問?”
“哦哦。”她反手握住辛其洲的手,“走吧。”
帶着辛其洲回了家,門一關上,戚百合就察覺出了不對勁。
從前她和辛其洲雖然也時常幽會,但那大多都是在外面,像現在這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似乎還是頭一回。
她有些尴尬,給辛其洲拿了拖鞋之後,就不知所措地立在了原地。
辛其洲換好鞋,偏過頭,看到戚百合木頭似的杵着,唇角虛勾,“幹嘛?”
“沒、沒幹嘛呀。”她後退兩步,走到沙發邊,擠出客氣的笑,“過來坐吧。”
辛其洲沒應聲,掀了掀眼皮,看到她拎在手裏的飯團,揚眉道,“晚上沒吃飯?”
戚百合後知後覺地點頭,“忘了。”
辛其洲斂起眉眼往客廳走,邊走邊打量房子的格局,戚百合見狀,連忙上前領他參觀,像個中介一樣,仔仔細細地介紹着,“這個是衛生間,這邊是廚房,有點小,但我一個人足夠了,我爸應該也不經常在家......”
她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辛其洲突然出聲,“戚百合。”
戚百合擡眼看他,“怎麽了?”
“你賣房子呢?”辛其洲挑眉看她。
戚百合抿緊了嘴巴,兩只手卷在一起,聲如細蚊,“給你介紹介紹嘛。”
“用不着。”辛其洲牽着她走到沙發旁坐下,漫不經心地補充,“再來幾次就熟悉了。”
戚百合:“......”
“你要不要喝水啊?”她又突然起身。
戚百合想往廚房走,手腕卻突然被扣住。
辛其洲靠在沙發上,一雙長腿大咧咧敞着,姿态閑适,倒是比她更像是這個家的主人。
“你怕什麽?”他唇邊勾着意味深長的笑,“我又不會對你怎麽樣。”
“啊?”戚百合下意識又開始裝傻。
辛其洲也懶得拆穿,将人拉到身旁坐下,擡眼瞧她,“老老實實坐會兒,然後陪你出去吃飯。”
戚百合腦袋懵懵的,“你回家那麽晚可以嗎?”
“可以。”辛其洲也沒再看她,靠到了沙發上,順手将人拉進了自己懷裏,才溫聲道,“他們都沒回來。”
那他是怎麽回來的呢?
戚百合想問,但悄悄擡頭,看見辛其洲阖上了眼睛,呼吸漸漸平穩,又把疑惑咽了回去。
這房子大概許久沒有住過人了,客廳的燈很昏暗,電壓也不太穩,一閃一閃的,戚百合伏在辛其洲肩側,在這樣的氛圍中,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暧昧,只有安心。
一室的寂靜中,辛其洲突然問她,“在想什麽?”
戚百合沒有擡頭,只是眨了眨眼,溫聲道,“在想應該怎麽謝你。”
辛其洲似乎是笑了一聲,“謝我什麽?”
“就謝,除了阮侯澤以外,你是唯一一個對我那麽好的人。”頓了頓,她聲音變得很輕,“自從我媽媽不在。”
戚繁水去世以後,戚百合便覺得自己是個很獨立的人,獨立到不需要任何親密關系的支撐,也能過好自己的生活,她本本分分地過生活,日子雖不至于精彩,但也有種無悲無喜的安穩。
是和辛其洲在一起之後,她才明白的,明白人是一枝脆弱的蘆葦,是需要把另一個人想象成自己的根的。
辛其洲雖不至于成為她賴以生存的根,卻給了她絕無僅有的安全感。
“辛其洲。”戚百合驀地出聲,眨眨眼,“謝謝你。”
辛其洲頓了頓,攬住了她的肩膀,語調沙啞,“我連個禮物都沒給你帶,值得這麽謝嗎?”
戚百合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誰說沒有禮物?”
她掏出手機,把照片找出來,怼到他眼前,“這就是禮物,我特別喜歡!”
辛其洲眼睫微垂,掃了眼屏幕上的百合花田,“真喜歡?”
戚百合以為他會為自己倉促趕回來沒有準備禮物而愧疚,為了安撫,她連連點頭,“你知道我媽為什麽給我取這個名字嗎?”
辛其洲挑了挑眉,做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因為她說,我們女孩子不一定非要長成玫瑰,做一朵小百合就挺好,不香不關系,不豔麗也沒什麽要緊,長在花園裏也好,野地裏也罷,只要一直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就行。”戚百合頓了頓,“所以我喜歡百合花。”
辛其洲聽着她一本正經地說完,抿了抿唇,似笑非笑地,“把手伸出來。”
戚百合愣了愣,伸出了手。
辛其洲偏了偏身子,從沙發上坐起來,煞有介事地往她手心裏放了什麽東西。
戚百合睜開眼,幾粒種子躺在她濕漉漉的掌心。
“這是......”
辛其洲唇角一松,嗓音微啞,浸着濕潤的笑意,“我的小百合,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