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先出去。”他率先打破沉默。
服務員放好菜之後退了出來, 推門被關上,戚百合點了點頭。
走出那家日料店,倆人沒有坐車。
戚百合在街上漫步目的地走, 目光呆滞, 沒精打采。剛剛那一幕給她帶來的沖擊實在太大,她覺得自己此刻有點兒像孤魂野鬼, 在人間飄零。
辛其洲一直沒說話,只是牽着她的手。
走了大約十幾分鐘,戚百合走進了一座小公園, 晚風搖曳不了枯枝,只能撥動湖面,路燈的光投下碎裂的星星,随着水流晃動, 不停閃爍着。
經過一架長椅時, 辛其洲拉住了她。
“坐會兒。”他面容溫和,語氣裏也是前所未有的耐心。
戚百合魂不守舍地“哦”了一聲, 聽話地坐下了。
辛其洲在她旁邊坐下,有些出神地望了會兒湖面, 嗓音飄浮, “很難過?”
戚百合擡睫, 她覺得很不堪,聲音很低沉,“他是不是......”
出軌, 戚百合覺得自己說不出那兩個字。
小時候,她還沒見過丁韪良, 心裏雖然有爸爸這個概念, 但卻一直不知道父愛到底是什麽樣子。
老師布置寒假作文, 讓她寫“我的爸爸媽媽”,戚百合去問戚繁水,戚繁水認真地幫她解讀了這個題目,她說老師說得是“我的爸爸或媽媽”,所以她只需要寫媽媽即可。
于是戚百合洋洋灑灑地寫了很多關于媽媽的事。
戚繁水從不跟她談論丁韪良,甚至直到她去世,戚百合才知道她的爸爸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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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侯澤是個有江湖義氣的人,他不喜歡丁韪良,甚至可以說是厭惡。在丁韪良上門索要監護權的時候,阮侯澤為了阻止戚百合跟他離開,在她面前說了很多丁韪良的壞話。
他說他是一個既沒有擔當,也沒有良心的人,肚子裏或許有過一些才華,可他心思不正,那一點兒天賦遲早會荒廢。
戚百合那時還不理解,對于丁韪良,她只有刻板的印象,那些不好的品質聽進耳朵裏,她的感觸還并不深。
直到今晚,她親眼看見那一幕。
晚風輕拂,辛其洲握住了她的手,溫熱的觸感源源不斷傳遞到身體裏,戚百合擡眼看他,苦笑了一聲,“原來他真的不是一個好人。”
她對丁韪良是有過期待的,只可惜現實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辛芳這些年雖然對她和對陌生人沒什麽兩樣,但到底是給她提供了容身之所,她和丁韪良是半路夫妻,甚至都沒有領證,按說對她是沒有半點義務的,能接納完全是看在丁韪良的面子上。
可丁韪良卻做出了這種事。
在辛家待不下去是其次,戚百合是一個很怕辜負旁人的人,如今看來,她借着丁韪良得到的這些庇護,是注定要辜負的了。
尤其,辛芳還是辛其洲的姑姑,她的确覺得有些沒法做人。
“抱歉啊。”戚百合苦澀地擡頭,想說的話在喉嚨裏滾了滾,又咽回去了。
辛其洲安靜地等她說完,溫熱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借着路燈昏暗的光,他臉上的落寞和疼惜重得有些晃眼,戚百合怔怔地看着他,眼睛裏像是進了沙子,酸澀的要命。
“愛人和朋友都是我們能選擇的,只有血緣無法選擇。”辛其洲看了她一眼,長睫輕斂,唇線拉成一條直線,“但好在,個人品性不會通過基因遺傳,他的錯是他犯得,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怎麽會無關呢?
戚百合垂下眼,目光落在辛其洲握着她的那只手上,聲音很輕,“我就是覺得挺愧疚的,而且,我也沒法裝不知道。”
“沒有必要為難自己。”辛其洲頓了頓,似乎思慮了幾秒,慢條斯理地幫她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劉海,才溫聲開口,“這件事早晚會有結果,你不是第一個知道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什麽意思?”戚百合後知後覺地感到頭皮發麻,“你是說......已經有人知道了?”
辛其洲點了點頭,他不想說得太嚴肅,但戚百合顯然陷入了惆悵中。
這事兒他早就知道,也是聽宋冉闌和家中保姆閑談時候說得,他們把撞見丁韪良出軌當成一樁趣聞轶事,捂着嘴調笑,辛其洲從旁經過,默默地捏緊了杯子。
就是那天,他下山時途徑23號別墅,先是看見丁韪良駕車離開,又看到戚百合倚在窗前蔫頭耷腦,他一下就猜出了原因,所以才硬拉着她去書店散心。
“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辛其洲耐着性子,語氣像哄小孩似的,目光鎮靜,氣定神閑地看着她,“也不要覺得自己隐瞞有罪,這件事你不是唯一的知情者,結果也不應該由你來定奪。”
戚百合愣愣的,語氣艱澀,“你姑姑......也知道了嗎?”
湖邊的柳樹只剩下枯枝,随風浮動着,像是在撩撥湖面的平靜。
辛其洲盯着她,嗓音很輕,“你覺得她會不知道嗎?”
“這不可能啊。”戚百合還是有些不相信,“他們這段時間明明已經不吵架了,關系很融洽的,而且,而且如果她真的知道了,怎麽可能忍......”
辛其洲不動聲色地按住了她的手,“有件事,你可能不清楚。”
戚百合皺着眉,疑惑地看着他。
“他們之前領過結婚證,但是在你搬過來之前,又領了離婚證。”辛其洲喉嚨滾了滾,垂眼看到小姑娘憂慮的神情,默了幾秒,語氣中有些不顯山不漏水的艱澀,“所以,大概是有些東西要分割。”
分割。
聽到這個詞,戚百合的思緒一下就亂了,原來這段時日的和平共處,都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嗎?
她怔愣了許久,最後只說出一聲“哦”。
也沒什麽好說的,她始終像個局外人,處境随着丁韪良而起伏,她也并非舍不得,只是為自己輾轉的生活感到惆悵罷了。
“那我是不是快要搬走了?”戚百合擡起頭,深思熟慮過後,擠出一個苦澀的幹笑,“其實也挺好的。”
辛其洲靜靜地看着她,驀地伸出手,将她的唇角拉了下來,“不想笑可以不笑。”
“在我這兒,沒那麽多臉色要看。”
戚百合的嘴角被牽着,整張臉變成了一個“囧”字,但她沒有反抗,只是安靜地回望,胸中有些難以言說的情緒,無法宣之于口,但她唯一确定的是,辛其洲是慰藉。
她需要他,似乎已經到了一種自己都無法察覺的程度。
辛其洲的目光落在她發紅的眼睛上,定格幾秒,扯起嘴角笑了,“怎麽,這就感動哭了?”
“誰哭了。”戚百合扭過頭,語氣已恢複至下午時的中氣十足,半開玩笑地說,“我是在哀嘆自己飄零的生活,孤苦無依!”
“你孤苦無依?”辛其洲好笑地看着她,“我在這裏坐了大半天,陪你賞月呢?”
戚百合嘟着嘴看他,瞳仁黑亮無比,“陪陪我都不行,以後可不一定有機會陪了哦。”
辛其洲怔了幾秒,又将他剛剛理好的劉海揉亂了,“瞎說什麽。”
戚百合偏了偏頭,從他的手掌中掙脫出來,細眉擰起,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我們又不在同一個班,以後住得也遠了,肯定不能經常見面了,見面得少,感情自然也就會淡了。”
辛其洲仿佛被她噎到了一樣,默了默,淡聲道,“不會。”
“為什麽不會?”
經過這一晚,戚百合好像對人性有了更深層次的認知。
或許真心真的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丁韪良對戚繁水如是,年少相愛,志不同便一拍兩散,對辛芳也如是,體貼和隐忍只因別有所圖,他的心長在哪兒,誰也不知道。
她很怕她和辛其洲也會是這樣的結局。
想到這些,她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心再次變得恍惚。
戚百合輕輕捏了捏辛其洲的虎口,對上他投來的目光,眨了眨眼,問出了一個很幼稚的問題:“我們也會分開嗎?”
辛其洲也不知聽清沒有,許久沒有說話,正當戚百合想再捏一下的時候,他突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戚百合不滿地看着他,“很難回答嗎?”
辛其洲神色未變,“我說了,不會。”
戚百合擡眼看他,得到了回答,她卻還是難以安心,“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準?”
“我能。”他轉過身,漫不經心地看着湖面,“這世上,多得是人定勝天,只要你想,憑什麽不能?”
只要你想,憑什麽不能?
戚百合細細品味着這句話,胸腔中陡然生出一些混沌的感動。
她呆呆地看着辛其洲,那個屬于她的少年,神情看似平心靜氣,可眼尾流露出肆意的光,話說得雖輕狂,可她卻聽出了幾分前所未有的鄭重,正因如此,這番話聽起來更像是是許諾。
一片烏雲蓋住了月亮,夜幕上正剩下一小塊斑駁的光亮,戚百合摸了摸鼻子,垂下眼,眼眶中的熱意幾乎洶湧。
辛其洲似乎察覺出她敏感的情緒,轉過身,瞧着她再度泛紅的雙眼,軟了語氣,“回去吧。”
戚百合點點頭。
“等會兒。”她剛要起身,又被拉了回去。
還沒反應過來,辛其洲望着她嘆了口氣,然後就俯下了上半身。
戚百合這才注意到,她腳上那雙帆布鞋,右邊的兩根鞋帶已經在地上拖了很久,白色變成了灰褐色。
辛其洲三兩下把鞋帶系好了,起身,目光很平靜,“今晚回去,什麽也別想。”
戚百合心情複雜得很,緩緩點了點頭。
辛其洲牽着她起身,往公園門口走,差幾步就要離開這片波光粼粼的湖面時,戚百合回頭看了一眼。
她想,這個夜晚,她會銘記一輩子。
轉眼間,第三次模考緊鑼密鼓地到來。這一次,戚百合就沒那麽好運了,她的名字從“進步之星”那一欄撤了下來,但好在,她依然是進步的。
總分519,已經達到了文科二本線标準,尤其是數學,在辛其洲不眠不休地督促之下,她第一次拿到及格分數。
周五放學,戚百合拿着成績單在辛其洲眼前不停晃悠,極盡顯擺之能事,“照我這個進步程度,高考前穩住本科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吧。”
辛其洲一把将成績條拿下來,凝神細看幾秒,擡睫看她,“數學99?”
戚百合自己挺滿意,就以為他也滿意,嘚瑟地笑,“怎麽樣,進步是不是很大?我第一次把試卷做完。”
“嗯,厲害。”辛其洲掏出手機,給成績條拍了張照片,還給她,嗓音很淡,“回頭把你試卷拿給我看。”
“啊?”
“我看過你們文科的數學試卷了。”辛其洲收起手機,挑眉看她,語調微揚,“難度比較适中。”
他說得顯然是客氣了,這次數學的确很簡單,班裏及格的同學一大堆,戚百合這分數在差班裏也就是中游。
被他這麽一說,戚百合也不好意思開心了,摸了摸鼻子,溫聲應,“什麽時候啊?”
“後天吧,明天我要去淩南。”
“啊?”戚百合想起去年,“你又要去老家祭祖嗎?”
“嗯。”辛其洲眼睫稍垂,見她還捏着成績條,眉尾向上擡了幾分,“要拿回家簽字嗎?”
以前的成績條,戚百合都是自己簽的。
聽他突然提到這些,戚百合愣了愣,唇角僵了幾分,“不用了。”
“為什麽?”
戚百合擡眼看他,“又不是很高的分數,再說,他也不一定會看......”
辛其洲抿了抿唇,用力揉了一下她的腦袋,“筆給我。”
“幹嘛?”
“以後都我幫你簽。”
“我才不要。”戚百合冷哼一聲,“想當我監護人?沒門。”
辛其洲斜着眼瞧她,驀地勾唇笑了一下,“戚百合,你有沒有良心?”
“我太有了!”戚百合撅着嘴,“誰也別想占我便宜。”
“是麽?”辛其洲腳步定住。
戚百合還在往前走,聽見他停下了,後知後覺地回頭。
借着路燈的光,辛其洲瞧得很仔細,戚百合那天沒紮丸子頭,柔順烏黑的頭發軟軟地披在肩側,脖子上圍着的是他送的圍巾,她圈了很多圈,托着一張素□□嫩的臉,眼睛亮亮的,唇色是天然的嫣紅。
辛其洲好像是笑了一聲,雙手插兜,笑得漫不經心,“如果我非要占呢?”
戚百合漸漸聽出了一些不對勁,辛其洲的目光晦暗,混着深刻又缱绻的情緒,那種風雨晦暝的緊迫感再次襲來,她很快就敗下陣來。
“那你想占......就占呗。”她把手包拿下來,嘟嘟囔囔的,“我給你找筆還不成嗎?”
辛其洲歪了一下頭,把她剛褪下的書包提了回去,“少跟我裝傻。”
“什麽啊?”她瞪着眼睛,“我又怎麽了?”
辛其洲俯身看她,良久,将圍巾往上拉了拉,蓋住了她的嘴。
他擡腿走了,戚百合頓在原地,良久,把圍巾拉下來,小小地舒了口氣。
好險,好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