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戚百合愣了好久, 才從這句話給她帶來的震蕩中回神。
按說這話是她起的頭,辛其洲只是順着她的話客氣了一下,可不知為何, 她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暧昧的氛圍無聲無息, 空氣卻像是要燃燒起來了一樣,讓身在其中的人都緊張萬分。
戚百合率先打破尴尬, 幹笑兩聲開口,“走吧,陪你買書去?”
謝天謝地, 她記得辛其洲下山是要買書。
辛其洲睨了她一眼,這會兒功夫,她那股蔫頭耷腦的喪意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臉頰緋紅, 就連耳垂都泛着淡淡的粉。
他點頭, 啞着嗓子應,“行, 買書。”
倆人打車去了市中心的一家書店,聖誕節趕上周末, 人本來就多, 又恰好有位頗有名氣的作家在辦簽售會, 戚百合站在店門口,看着櫥窗裏面的人山人海,哭喪着臉看向辛其洲。
“要不我在這等你, 你自己進去買?”
半年前,靳卉喜歡的一位歌手來沅江市巡演, 那天體育館也是這樣, 人山人海, 戚百合的腳趾被踩了七八下,第二天差點兒路都走不了,自那以後,她便拒絕進入一切人多又封閉的地方。
“人太多了。”她解釋道。
辛其洲停了下來,“人多你不會擠進去?”
戚百合撇了撇嘴,“我可擠不動。”
“是嗎?”辛其洲瞥她一眼,“我記得你運動會給人送水的時候,還挺能擠的。”
戚百合:......
“行行行,我擠還不行嗎?”她立刻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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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售的隊伍在左側,他們從右側進去,被人以為是要插隊,戚百合走在前面,有個小姑娘一把抓住她的衣領,說話很兇,“到後面排隊去!”
戚百合愣住了,一時說不出話。
辛其洲從後面走出來,眼神淡漠,語氣冰冷,“松手。”
那小姑娘本來還氣勢洶洶,一看到他的臉,也愣住了。她一個風華正茂的小美女,被這樣一個長相俊美的男生當場斥責,任誰都感覺下不來臺。
她松開了手,小聲嘟囔了一句,“插隊還有理了......”
辛其洲睨她一眼,嗓音沉郁,“這扇門只有你們能進嗎?”
戚百合這會兒也反應過來,有人撐腰了,她聲量更高,“對呀,我進去買書的,不能從這兒走嗎?”
保安過來維持秩序,那小姑娘理虧,又看了眼辛其洲,最後垂下了眼睛。
戚百合冷哼一聲,拉着他想走,辛其洲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帶了回來。
“道歉。”他雙手插兜,面容冷淡,話說得不輕不重。
旁邊有人目睹了全程,見小姑娘眼睛已經紅了,就出來打圓場,“算了算了,就一件小事,沒必要鬧大。”
辛其洲偏過頭,話說得漫不經心,“你是當事人嗎?”
路人無話可說,戚百合也怔住了。
在她印象中,辛其洲這人一直就很獨來獨往,倒不是說他沒有朋友,就是他總給人一種不屑于和人打交道的感覺,孤絕清高,目中無人。
這樣的一個人,連跟旁人多說一句話都嫌累的人,此刻卻在為她力排衆議,據理力争。
說不感動是假的。
她感動得要死。
那小姑娘顏面盡失,眼圈兒紅紅的,掉下來一滴淚,嗓音微顫,“我不是故意的......”
“一個常識。”辛其洲看着眼前的梨花帶雨,他心中只有不耐煩,“做錯了事,受害者需要的是道歉,而不是眼淚。”
小姑娘見他不為所動,抹了把眼淚,“對不起。”
戚百合表情呆呆的,說話也木,“行、行吧,下次問清楚了再動手。”
她低着頭,“知道了。”
辛其洲再也沒看她一眼,扣着戚百合的手腕,頭也沒回地走了。
倆人脫離了擁擠的人潮,走到圖書區,戚百合繃緊的表情才出現一條裂縫,辛其洲終于松開了她的手,神情還是冷冷清清的,“自己不會說話?”
“哎呀,主要我沒反應過來嘛。”她笑了笑,朝他豎起大拇指,“不過你剛剛好帥哦。”
辛其洲挺受用的樣子,“有多帥?”
戚百合愣了一下,“天神下凡的那種帥。”
辛其洲似笑非笑地“嗤”了一聲,轉過身,從旁邊的書架上抽出了一套試卷。
戚百合看到他手裏的數學試卷,沒話找話地感慨,“咱倆好像過得不是一個時區,你的一天不會有48個小時吧?”
學校發的試卷她都做不完了,這人怎麽還自己買試卷做?
辛其洲睨她一眼,淡聲道,“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戚百合挑眉,“什麽?”
“關于時間的名言。”
戚百合想了想,“時間就像海綿裏的水,擠擠總會有的?”
辛其洲贊許地點了點頭。
他們去結賬,收銀員找好零錢,将試卷裝進袋子裏,遞過來,辛其洲沒接,朝戚百合揚了揚下巴,“給她。”
戚百合傻眼了,“什麽意思?”
辛其洲雙手插兜,神态閑散,“我不确定你的真實水平,這套試卷難度适中,題型比較豐富,你拿回去做一下,做完了給我看。”
“啊?”晴天霹靂,戚百合難以接受,“可是我沒有時......”
“要我再送你一塊海綿嗎?”辛其洲直接打斷她,“你試試能不能擠出水?”
戚百合無話可說了,哭喪着臉,講試卷拿出來翻了兩頁,翻到了後面的答案。
辛其洲的手覆了上來,“不許參考。”
“知道了。”她摸了一下鼻子,“我不看。”
辛其洲瞥她一眼,又把試卷拿了回去,翻到最後兩頁,把答案撕了下來。
目睹全程的戚百合:......
現在她是真的确定了,辛其洲的确要幫她補課,不含任何私心的那種。
“這麽不相信我?”她有點不服氣。
辛其洲眼尾稍挑,“你自己不知道?”
戚百合擡頭,眼神倔強,“什麽?”
辛其洲垂眼看她,日暮下,少女脖頸柔軟,皮膚雪白,托着一張瘦削的小臉,眸色如春水般潋滟,像一朵亟待開放的花。
他溫聲道,“你心虛的時候,會摸鼻子。”
回家以後,陳姨剛好做完晚飯。
辛芳和丁韪良不在家,辛小竹吃飯又向來不積極,戚百合一個人坐在餐桌前,因為一直在出神,不小心就吃多了,又去幫陳姨洗了碗。
晚上的時間她都規劃好了,歷史向來是她最薄弱的學科,因此她先背了會兒書,等她準備換個心情再做辛其洲那套試卷時,時間已到淩晨。
洗完澡出來,戚百合坐回書桌前,剛翻開一頁試卷,隐約聽到院子外面傳來的聲音。
她以為是丁韪良回來了,走到窗子前往外看,陳姨穿着睡衣站在大門口,面前站着一個中年男人,正拽着她的手腕往山下走。
那人嗓門大,說話也颠三倒西,大約是她的丈夫來索要生活費,陳姨不斷哀求他小聲一點,對方置若罔聞不說,動作越來越粗魯,見陳姨不跟他走,還扇了她一耳光。
戚百合換了衣服。
下樓前,她收到辛其洲的消息,他問她在幹嘛。
戚百合不知道辛芳有沒有回來,也怕驚醒辛小竹,蹑手蹑手下樓梯,給辛其洲打字回道,“現在沒時間做,陳姨的丈夫來了,就在門口,還動手了。”
她以為辛其洲在催她做試卷,來不及跟他說更多,戚百合推開了大門。
陳姨看到她出來,有些驚訝,又有惶恐,大概是害怕丢了飯碗,不然剛剛也不會那樣祈求對方小聲一點。
戚百合安撫地看着她,“你放心陳姨,我不會說出去。”
陳姨感激地看向她。
她丈夫看她這副态度,突然笑了,晃悠悠地走近,戚百合聞到了很重的酒精味,酗酒又打人,的确是她最不恥的那類男人了。
“你就是她伺候的那個女娃娃?”他表情突然變得兇狠,扯着陳姨的手用力拽了一把,“家裏孩子你不照顧,跑來照顧別人的孩子,你就是這樣當媽的?”
陳姨帶着哭腔,“我不出來上班,孩子連學都上不起了!我告訴你,錢我是一分都不會給你了!”
男人笑得很惡心,“你把家裏房子賣了,錢我一分沒拿着,那一百萬你必須給我,不然你這輩子都別想好過,把老子逼急了咱們一家三口一起去死!”
“你是不是瘋了!”陳姨滿臉帶淚,依舊在努力壓抑語調,“你賭錢欠了那麽多錢,我要是不賣那房子還債,我們娘倆就算不被你打死,也早被高利貸砍死了。”
陳姨動了很大的氣,整個身體不停地顫抖,幾乎要暈厥的時候,戚百合握上了她另外一只手。
她冷冷地看着男人,“你這屬于家暴,我可以報警的。”
“小丫頭片子還想報警?”那男人松開手,“來,你現在就報。”
他真的很嚣張,戚百合瞪了他幾秒,掏出了手機,剛按下“110”三個數字,屏幕上突然出現了一只手。
是陳姨。
她眼眶通紅,不停搖頭,“沒有用的,最多關幾天,回來變本加厲......”
戚百合之前就聽說過,家暴通常很難上升為刑事案件,只要糾紛發生在夫妻之間,最常見的處理方法就是調解。
她看了眼陳姨,收起了手機,還想跟那男人好言商量,“你走吧,你在這鬧,她也拿不出錢來。”
那男人搖搖頭,“她拿不出錢,你不是有錢嗎?你家那麽大,拿個十幾萬輕輕松松吧?”
他擺明了耍無賴,自覺光腳不怕穿鞋的,臉上甚至挂出了勝利的微笑。
戚百合冷靜地看着,握緊了拳頭,一字一句地說,“就算我有,也不會給你這種廢物一分錢。”
那男人原本靠在鐵門上,聽到這話愣了兩秒,而後便像瘋了一樣朝戚百合撲來。
陳姨大驚失色,拉着戚百合想躲,可她腳下就像生了釘子,一動也不動。
拳風臨到眼前,她閉上了眼——
戚百合的确打算接下這一拳,可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靠進了一個清冷的懷抱,睜開眼,是辛其洲的側臉,高挺的眉骨像山巒,清晰的下颚線條利落得仿佛可以劃破長夜。
那一秒,她感覺自己心中破土而出的小苗長成了參天大樹,冬夜晚風拂來,她聽見枝葉顫動的聲音。
男人痛苦的低吼在夜幕下回蕩着,戚百合站好以後低頭看,辛其洲那一腳似乎踹到了他的小腿上,此刻他面目猙獰,抱着腿不停打滾。
陳姨跑到戚百合身邊,将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嗓音帶着哭腔,“打到你了嗎?有事嗎?”
戚百合擠出笑,“我沒事的,陳姨。”
辛其洲偏過頭看她,目光冷淡,帶着明顯的責備,“自作聰明。”
戚百合剛想辯解,他又轉過了身。
辛其洲在那男人面前蹲了下來,語氣冷冽,“別把你不入流的那些手段當成本事,至少在這座山上,沒人吃你那套。”
那男人嗓音顫抖,額上冒出了汗,“你是誰?”
辛其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現在滾的話,另一條腿我還能給你留着。”
他那個樣子,沒有人會懷疑他說的話。
那男人酒醒了大半,憤恨地看了眼陳姨,掙紮着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了。
陳姨驚魂未定,此刻又愧疚起來,戚百合跑過去安慰她,勸她趕緊離婚。
“離過,法院不判。”陳姨苦澀地說。
戚百合想起阮侯澤有當律師的朋友,堅定地看着她,“我幫你找律師。”
陳姨進去了。這一晚發生的事情太多,她需要冷靜。
鐵門緩緩關上,戚百合想起辛其洲,轉過身,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她有些心虛,“你怎麽來了?”
辛其洲掀起眼皮,目光冷淡,“我再晚一點過來,幫你打120?”
“沒那麽嚴重吧......”
她打算只要那人一碰到她,她就報警的。既然夫妻之間的糾紛很難解決,那毆打陌生人總該嚴肅處理了吧?
戚百合見不得孤兒寡母受委屈,大約是因為以前和戚繁水相依為命,她對獨立堅韌的中年單親母親總有種天然的憐惜。
辛其洲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下午還是個悶葫蘆,這會兒膽子又大了?”
“哎呀,他都要動手打陳姨了。”戚百合撒嬌似的嘟囔了一句,“事發突然嘛。”
“再突然也要等我。”
戚百合愣了幾秒,那顆小鹿亂撞了一下午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那你也不是每次都能出現呀。”
氣氛凝滞了一瞬,辛其洲垂眼看她,小姑娘耷拉着眉眼,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仿佛在試探着什麽,真誠又生澀。
他吐了口氣,像是承諾一般,寡淡的語氣也變得鄭重,“只要你說,我無論如何都會出現。”
這話實在太直接了,戚百合猛然擡頭,撞進那一束淡漠中透着溫柔的目光裏,萬籁俱寂的午夜,無人的山路,衣着單薄的年輕男女,一個适合暧昧的時刻,天時地利人和。
于是她也昏頭了,仿佛這段時日所有的欲言又止都是為了積攢這一刻的勇氣。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辛其洲頓了兩秒,啞聲反問,“你說呢?”
戚百合沉默了。
在這漫無邊際的沉默中,她想起小時候看過的《倚天屠龍記》,趙敏去搶婚,對着瞻前顧後的張無忌說:“你要就随我來,不要就快些和新娘子拜堂成親。男兒漢狐疑不決,別遺終身之恨。”
那時她并不理解這段話,直到此刻,她早就從那些小鹿亂撞的暧昧時刻中窺見了自己的真心,她喜歡辛其洲,已經到了無法視而不見的地步。
晚夜的氣溫低,月亮也被烏雲覆蓋,山上的植被失去了色彩,變成了幢幢疏影。
戚百合身在寂靜無人的山路,感覺自己的聲音也變得空蕩——
“那......在一起嗎?”
她不是男兒漢,可也不想遺留終身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