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戚百合腳步頓住, 別過頭看,梁卓靠在洗手池邊,身後的日式門簾被掀起, 辛其洲清新俊逸的臉出現在昏暗的燈光下, 突兀又好看,混合着耳畔節奏感十足的鼓點聲, 視覺體驗變得極為不真實。
倆人四目相對,一時都沒有說話。
梁卓也注意到了她,不無驚喜地走過來打招呼, “喲,小百合也在!你們來玩?坐哪桌呢?”
戚百合回過神來,跟他說了位置。
“那位置不是要提前預約嗎?”梁卓不解,“怎麽你還是這兒的常客, 看不出來呀。”
靳卉不認識梁卓, 但聽戚百合說過他和梁訖然打架那事兒,眼下看他那張複制粘貼般的臉也明白過來了, 自來熟地解釋,“這家店老板是百合的親戚, 專門給我們留的。”
梁卓了然地點了點頭, “走吧, 別堵廁所門口,出去說。”
他和靳卉一前一後從廊檐下出去了。戚百合頓在原地,看辛其洲一步一步走過來, 才想起自己還沒跟他打招呼,于是擡擡手, “好巧。”
辛其洲點了點頭, 剛想說話, 門外突然走進來一個壯漢,看模樣是喝不少,臉色通紅,走路也晃,戚百合剛想往旁邊站站給他讓路,誰知他最後一級臺階沒站穩,直直地就往她身上撞了過來。
戚百合下意識伸手去推,手都張開了,辛其洲眼疾手快地攬上了她的肩膀,一收力,把她帶到了自己懷裏。
她的手沒來得及收回,就這麽按在了辛其洲的腹部。
他還穿着早上那件棒球服,扣子沒扣,裏面一件灰白色衛衣,厚度很薄,幾乎沒什麽阻礙,戚百合摸到了他溫熱又堅硬的......腹肌?
“對、對不起。”她腦袋亂了,“不是,我是想說,謝謝。”
越說越錯,戚百合紅着臉,幹脆跑回了座位,梁卓在身後喊她待會兒過去坐坐她也沒理。
阮侯澤大約是交代過吧臺,服務員端來的酒杯裏沒有一杯酒,五顏六色的飲料裏全都不含酒精。
她随手端起一杯橙味氣泡水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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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的燥熱才消解分毫,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辛其洲發來的消息,他問,“你跑什麽?”
戚百合皺了皺鼻子,睜眼說瞎話打字回他,“沒跑啊。”
xqz:“哦。”
xqz:“頭還疼嗎?”
戚百合驚異于他的細心,又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于是老老實實地回,“早就不疼了。”
田中小百合:“那你呢?醫生說能喝酒嗎?”
xqz:“我不喝酒。”
戚百合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正糾結着,舞臺上一聲“喂”打斷了她的思路。表演開始了。
戚百合看了眼臺上的男生,脖子上挂了貝斯,很平平無奇的長相。
“什麽啊,這也算帥哥?”靳卉不滿地在她旁邊耳語,“你不是說來的樂隊主唱很帥嗎?”
戚百合搖了搖頭,“老阮說得,他的審美一向都很——”
“迷惑”兩個字還沒說出口,身後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小範圍的尖叫,聽聲音,女孩居多。
戚百合不解地擡頭,靳卉拉着她的袖子瘋狂擺動,“我靠,這個帥這個帥!”
她看向臺上,原來剛剛那個男生只是調試話筒,眼下,走上舞臺正中心的男孩應當才是樂隊的主場,他只穿了一件純白長T,松松垮垮的牛仔褲自然又随性,酒吧的效果燈從上面打下來,五官尚且看不清,但清晰利落的面部線條已經先聲奪人。
“還行。”戚百合附和了一聲,下意識就跟辛其洲對比了一下,片刻後又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靳卉興奮地開始拿出手機拍照,絲毫不記得自己的正牌男友還坐在身側。
那男生開始說話,他扶着立式話筒,嗓音有些沙啞,“歡迎來到停機坪,我們是——”
話還沒說完,後排有個女生尖着嗓子搶答,“昭和三色!”
“好家夥,剛出道就有粉絲啦?”靳卉咋舌。
戚百合沒接這話,難以置信地問她,“他們樂隊叫什麽?”
“昭和三色啊,你沒聽到嗎?”靳卉撇撇嘴,“名字夠怪的。”
戚百合無法理解,又覺得有些搞笑,剛想跟靳卉說“昭和三色”是什麽東西,旁邊的沙發突然陷進去一塊,有人坐到了她旁邊。
石悅穿着演出服裝,紅白色和服,看模樣妝才上了一半,跟她打招呼,“多久沒來了?”
戚百合提醒她,“我都高三啦石悅姐。”
“OKOK,高三萬歲。”她俯身拿起桌上的酒杯,湊到嘴邊“咦”了一聲,“你都多大了還不讓你喝酒?”
戚百合聳聳肩,“要不你跟你老板說去?”
石悅誇張地瞪大眼睛,“我可不想被扣工資。”
戚百合笑笑。臺上演唱開始了。
一首熱場的funk音樂,架子鼓先引燃氣氛,貝斯緊随其後,節奏層次逐級遞升,待聽衆的情緒被氣氛渲染至頂點時,一束追光落在舞臺中心。
主唱扶着話筒開口,恰到好處的慵懶帶着嘶啞,乍一聽和他清爽的形象有些違和,但放在歌裏,确是出人意料的适配。
也是自從他開口以後,戚百合才聽出來他唱的是什麽歌,張國榮的《拒絕再玩》,他們的改編力度不小,原唱是叛逆少年歷險記,可樂隊改編之後的版本更溫暖懷舊,大約是因着主唱特別的音色,這支樂隊的風格也顯得別具一格。
戚百合漸漸聽得入迷。旁邊的石悅注意到,拱了拱她的手臂,“這主唱帥吧?我學弟,名字也特好聽,周郁野。”
戚百合有些意外,“這麽小啊?”她記得石悅才大三。
石悅笑笑,“怎麽說話,男人怎麽能說小?”
戚百合嘴角僵了僵,裝作沒聽到,口袋裏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她感覺是辛其洲發來的,怕石悅八卦,她往旁邊挪了一點兒才掏出手機。
xqz:“你什麽時候走?”
田中小百合:“你要走了嗎?”
xqz:“你呢?”
戚百合剛想回,耳邊響起熟悉的旋律,旁邊的石悅興奮地摟着她的胳膊,“哇,這首歌不是你上回暑假在店裏唱過的嗎?”
她點點頭,“對,《迷宮》。”
應付完石悅,她又低頭打字,“我跟朋友一起來的,暫時還不走。”
xqz:“你同桌?”
田中小百合:“還有她男朋友。”
戚百合剛發完這句話,突然感受到身旁人幅度巨大的動作。她下意識擡眼,只見石悅高高的舉起了手,嘴裏還嚷嚷着,“這裏這裏!”
她不解地往臺上看,那位很帥的主場已經蹲到了舞臺邊緣,離他們不到兩米的位置,看得更清楚了,旁邊的靳卉掐着她胳膊上的肉,激動地發出顫音,“我靠,真的好帥啊......”
戚百合皺眉,好不容易掙紮出來,餘光中瞥見石悅已經接過了話筒......
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那只話筒被怼到了她嘴邊。
戚百合懵了。
靳卉在旁邊小聲地提醒她,“你不是會唱嗎?跟他合唱,快快!我要錄視頻!”
戚百合硬着頭皮接過了話筒,再擡頭,對上了周郁野的眼神。
他單膝蹲在舞臺上,直直地看着她,唇邊挂着笑意,“要不要上來?”
她之前是在酒吧唱過歌,可那時,臺下坐着的人她一個人都不認識,如今......
戚百合握着話筒的手心出了汗,下意識往後看了眼,隔着人山人海,她并沒有看見辛其洲的身影。
石悅還在旁邊催促,戚百合麻了,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朝臺上扯出一抹幹笑,“我坐着唱就行。”
周郁野說聲“OK”,然後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先開始。
這首歌他們依然做了改編,雖然改編力度沒有前兩首那麽大,但還是對戚百合造成了一些影響。她剛開口的情緒進得不對,唱了兩三句之後,才跟吉他的聲音逐漸融合。
辛其洲原本在低頭看手機,熟悉的嗓音從話筒中流淌出來的剎那,他的手指就在屏幕上頓住,停止了動作。
一旁的梁卓在擲骰子,估計也是聽出來了,湊過來打趣,“喲,還會唱歌呢。”
辛其洲從沙發上起身,還順走了臺面上一包煙。
梁卓梗着脖子看他,“哪兒去?”
“方便。”
他走到廁所走廊前的臺階上,那兒水平高,視野不錯,能直接看到舞臺周圍,此刻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都是來晚了沒座位的年輕男女。
辛其洲走到角落停下,旁邊一盆巨大的琴葉榕,他掩在寬厚的葉片後面,一邊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一邊漫不經心地往前搜尋着,目光像搖晃的燈光,也像粘稠的夜色。
戚百合還穿着早上的衣服,米白色的毛衣,松松垮垮的樣式沒有埋沒她的好身材,肩頸線依然平直,高高的馬尾下,白皙的脖子修長似天鵝頸。
她端坐在沙發上,只給好奇的看客留下一道模糊的背影。
-無所謂慢慢來
-迷宮一樣的未來
-轉一個圈會到哪裏
-我喜歡愛情有點神秘
慵懶又緩和的嗓音像水一般流淌在他的耳廓,辛其洲夾着那根未點的煙,驀地扯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大約是因為他太突兀,有妝容精致的姑娘貼過來,一句話沒說,點燃打火機湊近了他,無聲的邀請中皆是流動的暧昧。
戚百合唱完第一段副歌,就把話筒還了回去。
聽着場內再度響起的男聲,辛其洲似乎是從某種情緒中抽身了。他別過眼,把那只完整的煙折斷,丢進了垃圾桶。
戚百合把話筒還回去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機看。
屏幕上安安靜靜,沒有任何新消息。
靳卉拍了一段視頻,得意的不行,說,“如果把這段發到學校貼吧上,你猜會怎麽樣?”
戚百合沒精打采地開口,“會被老戴看到,然後叫家長。”
“切,沒勁兒。”
臺上的演唱在繼續,靳卉的攝影事業也在繼續。戚百合大約是吃飽喝足,腦袋開始犯懶,倦怠地窩在沙發上,木然地盯着手機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又過了幾分鐘,最後一首歌接近尾聲了,靳卉突然神秘兮兮地捧着手機靠近,壓低聲音說,“我發現了一個秘密。”
戚百合敷衍了一句,“什麽啊?”
她把手機拿到戚百合眼前,一邊滑動屏幕,一邊說,“臺上這帥哥好像一直在偷瞄你诶,你看我拍得這幾張,他眼神是不是在往我們這邊看?”
戚百合覺得離譜,看都沒看一眼,“我是什麽絕世大美女嗎?整天有人對我一見鐘情。”
“啧,你怎麽不信啊?”靳卉不服氣,讓她仔細看看。
戚百合剛想給她個面子,口袋裏的手機就震動了一下。
xqz:“唱得不錯。”
她捧着手機,仔仔細細把這四個字看了十幾遍,惹得靳卉好奇地湊過來想窺屏,“你笑什麽啊?”
戚百合這才恍如大夢初醒,立刻抿直了唇角,“我沒笑啊。”
靳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坐了回去。
戚百合發了條“一般一般”回去,半晌見辛其洲沒回,又給他發了一條,“你什麽時候走呀?”
xqz:“我等你。”
戚百合沒回,鎖上手機屏幕,轉身朝向靳卉,“我們什麽時候走啊?”
“急什麽?”靳卉叉了一塊椒鹽土豆塞進嘴裏,含糊不清地說,“你不是說還有什麽和風舞蹈嗎?”
戚百合:“可是我想早點回去,把數學試卷做完。”
靳卉聞言大驚,“什麽數學試卷?不是只有文綜和英語嗎?”
戚百合:“你在說什麽?密卷第四單元,上下兩張。”
“我靠,今天一個字都沒寫!”靳卉慌張起來,端起桌上剩的半杯漿果可樂一飲而盡,“那走吧,我明天都不一定能做完。”
戚百合點點頭,“你跟游浩先走吧,我去後臺跟太皇太後打個招呼。”
靳卉面色煩躁,開始收拾背包,應了聲,“好。”
目送着倆人出去,戚百合拿出手機,先是給阮侯澤發了一條“我走啦”,然後又給辛其洲發了一條,“在門口等你。”
她像做賊一樣,揣着手機蹑手蹑腳往外走,剛踏上過廊,有人從身後拍了拍她。
阮侯澤正把圍巾往脖子上纏,“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戚百合慌了,“不用,我跟朋友一起走。”
阮侯澤往她身後看了眼,“那你朋友呢?”
戚百合面不改色地撒謊,“上廁所去了。”
阮侯澤:“順路嗎?”
戚百合:“就隔一站公交。”
“那行。”阮侯澤不疑有他,把脖子上的圍巾又扯了下來,搭到她胳膊上,“外面冷,穿那麽少。”
戚百合把圍巾圍好,朝他吐了吐舌頭,“你這裏都是帥哥美女,不穿好看點我敢進來嗎?”
“德性。”他揮了揮手,“快走吧。”
戚百合走到門口,辛其洲還沒出來。已經将近十點半了,外面還聚集着不少人,大約都是出來透氣的,室內外溫差大,一個個都冷得直哆嗦。
她百無聊賴地站着,總覺得有道視線黏在自己身上,漫不經心地四處打量了一下,然後就瞥見了路邊站着的一行人。
周郁野跟樂隊的哥們兒站在路邊等車,這個點兒翡翠路不好打車,幾個人等了會兒都覺得冷,于是紛紛叼上了煙。
他站在一盞路燈下面,目光有意無意地望向酒吧門口。
自打戚百合出來,周郁野就注意到了她。她并不像經常出入這裏的人,因為她看起來很幹淨,并非是他對酒吧的紅男綠女有偏見,只是他覺得,擅長尋歡的人眼睛裏都有種疲憊和世俗感。
這姑娘沒有。
她的漂亮中帶着一種難得的澄淨,就像她的歌聲一樣,明明可以華麗,卻慵懶的過分低調了。
同行的貝斯手小樂注意到他的視線,打趣道,“有想法?”
周郁野勾唇笑了一下,也沒說話,把煙掐滅就走了過去。
戚百合等了大約兩三分鐘,沒等來辛其洲,等來了一聲“嗨。”
她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生,語氣有些不确定,“嗨......”
周郁野一副無奈的樣子,“不是吧,出來就不記得我了?”
大約是他音色實在過于特別,戚百合怔了怔,終于把眼前這個穿着羽絨服的男生跟剛剛的主唱對上了號。
她連忙道歉,“不好意思,你穿上衣服我有點認......”
這話說着說着,她突然意識到不對勁,這也太他嗎容易讓人誤會了。
戛然而止的半句話,滑稽又可笑,戚百合又不知道該接些什麽其他話題,于是只能閉嘴微笑,并且偷偷漲紅了臉。
周郁野看着她的臉,咧嘴笑了,“你真逗。”
戚百合繼續微笑。
周郁野看了眼酒吧大門,“等人?”
戚百合點點頭,“朋友還沒出來。”
周郁野“嗯”了一聲,态度挺誠懇,“也沒什麽其他事兒,就是覺得你唱歌很好聽,想認識一下。”
戚百合道,“你也不錯,改編得很有風格。”
“我叫周郁野。”他伸出了手。
出于禮貌,戚百合虛握了一下,“戚百合。”
他點點頭,“戚百合,這名字很适合你。”
“哈。”她客氣地回了句,“你們樂隊的名字也很特別。”
周郁野有些意外似的,挑了挑眉,“你知道?”
戚百合點點頭,伸出兩根手指頭比劃了一下,“因為貴,所以略有耳聞。”
周郁野輕笑一聲,單手插進口袋,神情輕松,“對,挺貴,組樂隊的錢就是我賣魚賺來的。”
戚百合有些瞠目,他似乎是覺得她的反應挺好玩,又笑了笑,“我從家裏偷了一條拿出去賣了,為了紀念它,就給樂隊起了個名兒。”
戚百合震驚地看着他,“你家裏人知道嗎?”
周郁野聳聳肩,“我媽養着玩的,她也不懂,我換了只錦鯉進去,到現在還沒發現呢。”
看着她捂嘴笑了好幾秒,周郁野摸到了口袋裏的手機,剛想掏出來,眼前的姑娘像是看到了什麽人,一雙笑眼驟然迸發出光彩,伴随着身體前傾的動作,她稍顯急躁地對他說了句,“我朋友來了我先走了,很高興認識你,祝你的小魚樂隊早日聲名大噪,拜拜!”
敷衍得太明顯,反而顯得有些可愛了。
周郁野把手機放回去,頗有些無奈地看着她跑走,小兔子一般跳到了門口的臺階上。
他雙手插兜,漫不經心地打量她小跑着迎接的男生,對方似乎注意到了他,四目相對時,他坦誠的探索在對方沉靜的面容下,不設防地流露出了直白的遺憾。
那種雄性荷爾蒙之間的天然感應,讓他挫敗地聳了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