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昌文書店位于落霞山山腳下,格局不大,裝修得較為古樸,據說店主是一對夫妻,早年倆人去西北支教時相識,回來就結婚并開了這家書店,店裏除了兩口子四處搜集來的古籍孤本,就是一些難尋的畫冊和拼圖,生意一直不怎麽樣。
差不多是飯點兒的時間段,店裏人更少了,戚百合坐在閱讀區的椅子上等辛其洲,越等越餓,索性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來看。金庸的《白馬嘯西風》,還是世紀修訂版。
戚百合喜歡看金庸這事兒還是因為她媽,戚繁水沒有閱讀的習慣,據說小時候成績也差得離譜,但就是喜歡看武俠小說,母女倆原先居住的房子很小,稍微大點兒的家具都放不下,可即便如此,置物架上還是專門辟出兩排空的用來碼書,不是金庸就是古龍。
那些書裏,戚百合最常看的就是《白馬嘯西風》,初中的時候還因為喜歡阿秀,專門跟戚繁水商量過,能不能領她去把名字改成戚文秀。
那本書七八萬字,不算多,可戚百合看過太多遍,差不多都滾瓜爛熟了,因此一目十行,翻到快末尾的時候,辛其洲才姍姍來遲。
書店的木質大門上了年歲,推起來會有“咯吱咯吱”的聲音,戚百合沒注意,直到頭頂出現了一道黑影。她合上書,看了眼手機,7點20了。
“你遲到了20分鐘。”她抱着臂,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辛其洲看她一眼,逆着光眉宇皆是清冽淡漠,“抱歉。”
頭一回從他嘴裏聽到這兩個字,戚百合有點想笑,“看來道歉對你來說也沒有那麽難嘛。”
辛其洲沒接話,低頭往下看着什麽,戚百合伸長了脖子,實心的書桌底部沒有放腿的地方,他那雙大長腿斜斜地敞着,看起來十分別扭。
本來是挺搞笑的畫面,可她又看見了辛其洲褲子上的淤泥,不知是在哪摔得,膝蓋應該是擦傷了,褐色污漬上面隐隐還能看見血跡。
戚百合心中一驚,下意識按着桌子,“梁訖然找你麻煩了?”
辛其洲擡眼看她,眼底有些暗昧,看起來意味不明,似乎是在思索,良久才開口,“找誰麻煩?”
戚百合怔了怔,幾秒後理智回籠,想起剛剛在班裏梁訖然說得話,那份胸有成竹勝券在握,估計是真覺得自己揪住了辛其洲的把柄,應該不會直接來打人。
這樣看來,校草這一腿的泥八成就是自己摔得。
想明白以後,戚百合就開始後悔剛剛的脫口而出。雖然她也覺得辛其洲挺無辜的,但她實在是不想摻和進去,一來梁訖然這人義氣有餘可智商不足,每次沒事找事都鬧得滿城風雨;二來是辛其洲,單論倆人的交情,戚百合覺得還沒到要她多管閑事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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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話已經說出口,想裝作無事發生也不可能了。
戚百合緊急頭腦風暴了幾秒,最後胡編了一個理由,“啊,最近......最近貼吧不是紅了個帖子,把你評成了校草嗎?梁訖然吧,哦就是梁卓他弟,那小子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二中最帥,聽說校草不是他有點不服氣,下午開玩笑說要毀你容呢,我看你這膝蓋受傷了,還以為他真那麽缺心眼來揍你了呢。”
戚百合這人有個毛病,一撒謊手就不自覺地握成拳頭,她幹笑兩聲,配合着剛編的故事臉上還擠出無語的表情,一副不能理解的樣子。
辛其洲一直沒說話,目光幽靜,直勾勾地盯着一個人看得時候,總會讓對方心虛,戚百合被他看得有些繃不住了,剛想轉移話題,就聽見辛其洲“哦”了一聲。
他好像是信了,又好像是根本不在意,總之沒有追問下去。
戚百合松了一口氣,想起正事兒,從錢包裏拿出錢,“兩千四,要不你點點?”
辛其洲把錢接過來,看都沒看一眼便裝進了口袋,“不用了。”
說完他起身要走,戚百合假模假式地跟他說了聲“拜拜”,辛其洲腳步頓在桌邊,垂眼看她,“你不走?”
戚百合手按在書上,“我還沒看完呢。”
“買回家看。”
戚百合皺着眉,“為什麽?”
辛其洲沒有回答她,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張百元大鈔,遞到她面前,“去付錢。”
戚百合眼睜睜看着他“挪用公款”,嘴巴張了張,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出口,老老實實地接過錢,捧着書去收銀臺了。
倒不是她想占小便宜,只不過是她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辛其洲把那花臂大哥踹得那麽狠,保不準人家今天緩過來勁兒,埋伏在哪棵樹後面準備打擊報複了。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濃稠的夜幕像潑了墨的畫布,沉悶得連顆星星也尋不見。
戚百合捏着書包帶跟在辛其洲後面,剛走出書店,身側突然有幾個人匆匆跑了過去,她下意識擡頭看,然後就看見那三個人停在了辛其洲面前。
其中有個穿制服的警察,看樣子格外熱絡,跑步的氣兒還沒喘勻,就把手搭在了辛其洲的肩膀上,轉過頭朝剛剛跟上的兩個抱着孩子的年輕夫妻說,“就是這位同學!”
戚百合怔了,腳步頓在原地。
那對夫妻連連俯身道謝,嗓音帶着哭腔,因為情緒過于激動,連路過的人都投來了探尋的目光。
警察平穩了氣息,面帶笑容地朝辛其洲解釋,“我剛剛給他們看了監控,想教育教育他們看孩子不能分心,尤其是馬路邊,他們看到你撲過來抱孩子特別感動,非要我過來找你當面致謝,你是哪個學校的?明天他們要去學校給你送感謝信。”
辛其洲筆挺地站立着,面容有些格格不入的淡漠,“不用了,以後把孩子看好就行。”
那對夫妻解釋自己是在街角開快餐店的,因為今天家裏沒人帶孩子,就把孩子帶到了店裏,飯點兒忙起來的時候沒注意,孩子一個人跑了出去,五六歲的娃娃,追個氣球跑到了馬路中央,要不是辛其洲正巧路過,這會兒天都要塌了。
戚百合有一下沒一下地聽着,漸漸拼湊出了事件的過程,內心震蕩不已,下意識去看辛其洲,他依舊冷冷淡淡地旁觀着,上身微微前傾,雖然話還是少,表情還是疏離,但戚百合知道,那就是他認真傾聽的表現了。
一陣鳴笛聲由遠及近,路燈的光影影綽綽,辛其洲孑然一身,清落坦蕩地站在那裏,膝蓋處的淤泥和血跡仿佛都成了勳章。